夏晴说道:“他是主母请进府里的大夫,当初他在宫里当差,皇上让他来给夫人号脉,夫人见他医术高明,等到他不在宫里做的时候,就让他来府里头替主子们看病,平日里有点跋扈之气,今日倒是热心得很。”
谢秋纺一愣,别看她进府已经有小半年了,府里大事小事她都不甚了解,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对她不好,她见了就退避三分,这样也能少惹麻烦。至于这个吴大夫替自己诊了几回脉,也算是尽心尽力。虽然中途因为自己久治不愈换了温大夫,可是后来替自己看病还是尽心尽力,而且吴大夫年纪大,看上去虽不是良善之人,亦不是奸险之徒。再说了只是还个钱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白露这天,突然下雨,屋子里也冷了下来,望着外面空置而凌乱的土地,靠在窗边的谢秋纺心里得十分可惜,那天要不把菜全部铲掉,现在新鲜的蔬菜一拨接一拨地吃个没完。这样的季节,也不知道种些什么花草能生长起来,给这间看上去很凄凉的院子添几分色彩。
夏晴提醒她:“夫人,这几天有个家庭聚餐,到时候您穿哪件衣服?”
谢秋纺皱了一下眉,望着夏晴地说道:“有什么法子让我看上去病的更重?”她不想在前面去凑热闹,前面那么多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去了只是添堵,堵自己,也堵别人,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轻松自在。
“要不洗个凉水澡。”冬雪出了主意。
这是个好主意!秋纺眼睛一亮,夏晴瞪了冬雪一眼:“你这胡说八道什么,你想让夫人病的更重吗?”
秋纺朝他摆手:“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还有,等我洗完澡把窗开的吹一下风,我若病得不够重,主母是不会有话说的。”
果真,双管齐下,她真的病倒了,还发起了低烧,顾家母听了吴大夫的诊断报告皱着眉说道:“你这是怎么搞的?一连几个月都生病,按理说,农村出来的孩子身体都强壮得很,你这身子骨竟比那闺阁小姐的都弱几分,真是!”
谢秋纺一脸病恹恹的样子,虚弱的道歉:”主母,对不起。”
“罢了,这事情别跟顾斐说,免得又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顾母想了一下说道:“白露那天,你就是去露个脸,我会找个理由打发你回来的休息。”
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这样也算赚到了,她不用陪到最后,这也算是一种解脱。
夏晴望着窗边上发呆的少夫人问道:“宴会马上开始了,夫人要出去吗?”
谢秋纺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去,怎么不去,不去的话,顾家母会饶了我。”说完,强打起精神换了衣服,还涂了一点胭脂水粉,没办法,她在病中,脸色白得像个鬼,若是不涂脂抹粉,恐怕会吓着一众宾客。
不过只是家庭聚会而已,大家对她的形象早就见怪不怪,若不是怕传出笑话,哪怕她穿着乞丐衣服,顾家人也没有意见。
她出去,大红灯笼高高挂,将屋里屋外照得亮如白昼,无数奴仆穿梭其中,三五个围着伺候一个主子,唯有她显得有点凄凉,只有夏晴冬雪伴其左右。管家路远见她迎上来:“少夫人,请上坐,老爷和两位公子马上就出来。”
她看着满满当当一屋子人,感觉有点头重脚轻无法呼吸,连忙说道:“我在外面站一会儿就好了。”
不一会儿,顾家母被一群仆人簇拥而出,邱宁烟和叶素心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顾明月站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笑:“等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再去看走马灯。”邱叶二人连忙说:“好。”
邱宁烟体贴问顾家母:“伯母要一起去看走马灯吗?”
顾家母说:“我不去,你也不准去,今日你留在顾家陪我,让他们两个人去。”
顾明白不满的质问:“为什么?”
顾家母答:“为什么,因为你不够孝顺,你要是够孝顺留在家里的就是你了。”
叶素心说道:“那我也留在家里陪娘好了。”
顾家母说:“不用,你替我看住这丫头,别让她闯出祸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笑,看见站在回廊里谢秋纺,全场立即鸦雀无声,顾家母本来慈祥的脸也沉了下来,姜毕竟是老的辣,她不露声色地说道:“还不过来扶我一把,让人家宁烟扶着像什么话?”
“哈。”人群里传来细细的笑声,谢秋纺在笑声中喏喏的走上去,学着叶素心的模样搀扶着顾家母,一脸严肃地顾家母皱着眉一脸忍耐的样子,沉着声音说道:“走吧。”
众人移步到客厅,客厅里早已围满了人,锦衣华服,钗光碧影,角落里还有乐队在奏着欢快的丝竹声,原来今日顾家不仅仅是自家人聚餐,还请了一些相好的同僚前来小聚。
他们蜂拥而上围着顾家母,相识的,不相识的,十分热情地打着招呼。那些人每个人都能叫出名字,唯有见到谢秋纺只是点头微笑,这算是客气的客人,若是碰到不客气的客人,直接视她为空气里的一粒微尘忽视掉了。
靠近的人太多,她被挤着就挤出人群之外,周围桌椅齐列,她也不敢坐下,宾客未入座,她若是坐下来,到时候又会被斥责不礼貌,只得和夏晴冬雪默默地,畏手畏脚的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这场繁华快点过去。
管家路远高喊:“老爷,少爷到。”这嗓子叫声解救了她的尴尬。顾家老爷带着两个儿子从屋外走进来,他们穿着居家的衣服,顾家老爷一脸威严,哪怕他头发斑白,也难掩年轻之时的威严之势,顾斐身穿青色长衫,气宇轩昂,清俊儒雅,一派温和里透着疏离;顾文章身穿银色长袍,他英俊潇洒,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习武之人的侠气。两个儿子皆是人中之龙,让人称羡。
众人又围了上去打招呼,你一言我一语皆是赞美之词,顾家人一一应付过后,众人落座,厨房上菜,望着一道道热气腾腾精致的美味佳肴,谢秋纺没有胃口,听着满屋子的吵闹声,头晕乎得更厉害,若不是身后的夏晴扶着她,她怕连站都站不好。顾家母说酒过三巡之后她就可以悄然离席,可现在她要如何离席?她朝顾家母的方向望去,她正不知跟哪府家眷聊得热络,一脸兴奋低头窃窃私语。
这厢顾家父子正在应付其他同僚,其他女眷也在和相熟的人聊得热络,唯有她这里孤单寂寞冷,不知是哪个官员提了建议举杯敬酒,那位大人说:“宰相大人,皇上又给你们家加官进爵,还给两位公子的夫人封了诰命。”
顾家老爷拱手谦虚地说道:“那都是皇上抬爱。”
另一位大人问:“大公子为什么拒绝夫人封诰命?这可是天大的荣耀。”拒绝封诰命?诰命应该是个很大的官,她记得顾家母就是一品诰命夫人,所有人见到她都是礼让三分。顾斐竟拒绝皇上封她为诰命,这是觉得她不配么?
只听见顾斐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家夫人只要做好妻子的本分就好,今日喝酒,大家尽兴。”这是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的托辞。
这还真是认为她不配呀!谢秋纺苦苦地一笑,拿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本来就人就不舒服,两三杯下了肚,又没有吃菜垫底,整个人就更晕乎乎,看人都有点重影。不过意识还是十分清醒。她正襟危坐只盼着早点离席,可是顾家母没有发话,她不敢贸贸然的站起来,到时候又失仪,又要被教训。
众人只是微微地笑,识时务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偏偏也有不识时务的人,面带微笑的上前来拍马屁:“顾太傅,下官敬你一杯。”
“请。”顾斐端起酒杯示意。那人继续说道:“这杯是贺顾太傅大喜。”
顾斐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张大人弄错了吧,我有何喜,大人还是……。”
话没有说完就被张大人打断,他兴致勃勃地说道:“大人真要低调隐瞒吗?听说您已经在云间巷金屋藏娇,现如今只等您未来岳丈大人回来,你们就要结成伉俪,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啊,哈哈。”
他说的热络,顾斐回的冷漠:“张大人误会了,我已经有妻子了。”他眼里已经冒着冷气。
可惜张大人没有眼力,一个劲地说道:“哎呀,误会什么?哪怕有妻子,娶个平妻也不过分,皇上不都决定要下旨吗?”
以前,谢秋纺若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一定会摔杯而去,而现在她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是沉默,只是浑身冰凉的沉默,她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毫无波澜的心,悲哀的情绪像海水一样袭来,她的面容上还得保持着得体的平静,也只能是平静,听见自己丈夫要娶别的女人,她是笑不出来的,这是最后的一丝尊严。
她望着顾斐,她望着他听这些话的表情,顾斐没有太大的反应,像平常一样,喜怒哀乐皆没有表情,只是浑身罩了一层寒气,眼睛里也透着凉,可能是怕她听了反应激烈给他丢脸吧!她不会那样做,她要在顾府生存下去,她就得学会低首顺目的过日子。他娶一个女人有什么关系?这里在座坐得多的是一夫多妻,有的妻子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也难以阻止丈夫纳无数个小妾,何况她?她决定默默接受,做一个贤妻良母。
在眼里劲的官员似乎看出他的不快,连忙说道:“张大人今日只是来吃喝,就不谈这些事情了。”
顾家母突然说:“秋纺,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下去休息?”
这句话犹如大赦一般,谢秋纺点头如蒜:“是,我不舒服,我就先行告辞了,爹,娘,各位少陪了。”终于可以走了,她长长的吁了口气。
一走到庭院中,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她像获得新生一样长长的呼了口气,她问夏晴:“云间巷那间大屋是给新夫人住的吗?”
“奴婢不太清楚这件事情。”夏晴低着头答,不敢看她的眼睛。
果真,所有人都瞒着她,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难怪顾斐会找她兴师问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谢秋纺抬头眨了眨眼,抬头看天,中秋快到了,圆圆的月亮挂在高高的天上,洒下清冷地银辉,那模样就像顾斐看她时居高临下的样子,而她就像旁边的卑微的星星不敢离他太近,也不敢离他太远。
冬雪在一旁细细说道:“少夫人其实我们也知道不太多,因为主母不让其他人说,我们只知道邱姑娘回来后就住进了云间巷的新房子,外面就开始盛传那是少爷新夫人的居所。”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传得很盛,整个安城都知道。”
谢秋纺冲她笑了一下:“这样说我还非得同意不可了。”她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们来府里也很长时间了,知道顾斐和邱宁烟之间的事情吗?”
夏晴冬雪相互看了一眼,夏晴答:“奴婢曾经听路总管说过一些,他们相识于微时,那个时候少爷是安城的有名的才子,而邱小姐是安城侠女,少爷提书出游的时候碰到了匪徒,邱小姐抱打不平替少爷赶跑了匪徒,两个人就这样相识了。”说起这些没有见过事情,夏晴嘴角噙着一丝笑,可见人人都向往这样美好的故事。
她一脸回忆的模样:“他们一起结伴而游,游遍五湖四海,回来得才知道对方的身份,一个是世家公子,一个是将门虎女,真是天造地设得一双,双方家长那时也都默认了彼此的存在,少爷还在邱小姐生日那天,在安城的门楼上放一夜的烟火,这事当时也轰动全城。”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谢秋纺,只见她歪着头问:“后来呢?”
“后来啊。”夏晴继续说道:“后来听说邱将军镇守边境,一家人随行,那时天降大雪,少爷在安城城楼上送别,雪都把少爷覆盖成一个雪人,他都没有离开,再后来,你就知道了,少爷为了替家族顶那场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了。”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娶了我。”谢秋纺笑笑说道,再抬头看月亮的时候,月亮已经隐进了云层里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