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湖上有破天经的传闻起,一共有三批人到过屠家。第一批杀人一击毙命,见血封喉,应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第二批人,却是携带弩箭,手持官刀。虽然尸体上的箭矢被拔走,但箭簇的伤口留在了尸体上。第三批人,便是如竹兄你一样,前来救援屠家的江湖义士。不过他们来的晚了些,屠家遗孤已经被竹兄救走了。至于没到屠家的,且忽略不计。”
听他说完,竹肃咬牙说道:“听你所说,便如亲身所历,亲眼所见一般。”
孤云慕好像并未听出竹肃语气中的不善。“我这一双眼睛不灵,自然是看不见的,不过稍加推算,便能猜出来。纵使竹兄这把龙华独步天下,屠家这一滩浑水,竹兄却得好好掂量掂量。毕竟盯着竹兄的眼睛,可不止江湖,还有......”
剩下的他没有明说,只是抬手指了指头顶。
举头之上,为青天,更是凌云殿上,庙堂之高。
“这浑水我已经蹚了,既然我将屠家这小丫头救出来,除非我死,必然保她平安无虞。”
他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屠英,屠英低着头,吃着汤面,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而孤云慕只是静静的听着竹肃说完,然后开口说道:“我自然知道竹兄有这个本事,可竹兄你又能护着小丫头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几十年。破天经现世,震颤的可不是只有江湖,还有朝堂。竹兄,你总有看不到的时候。”
屠家在江湖上寂寂无名,不过是大楚边陲的小门小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导致他灭门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屠家所藏破天经,可倾覆天下。
如今屠家覆灭,破天经和屠家余孤在竹肃手里的消息很快会在江湖上传出去。竹肃所面对的,是江湖朝堂两股势力的围追堵截。
“竹兄想必也清楚,这小丫头跟着竹兄的话,绝不会有安定日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竹兄,对她来说,这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
竹肃无言以对,他不能,至少不应该让屠英过这样的日子。屠英这个年纪,本应当无忧无虑的成长才是。
屠英也抬起头来,望向竹肃,似是安慰的开口。“竹大哥,我不怕辛苦的。”
可听了她这话,竹肃又哪里忍心,只是伸手摸了摸屠英的头。
竹肃久不回话,孤云慕便知已将竹肃说动,脸上的笑意更浓。
“我倒是可以给竹兄指一个地方,远在桑阳,不知竹兄意下如何?”
“止水学宫?”
止水学宫,位于东海之畔,为先圣所创,开学道,创武功。其学遍布天下,其武名扬海内,就算是朝堂之上,也有半壁学宫子弟,更有止水剑宗,足可护得屠英。
“不错,正是止水学宫。上有莘莘学子效力朝堂,下有侠客义士纵横江湖。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震慑心怀不轨之人,护着这小丫头平安长大。”孤云慕给了竹肃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止水学宫这样的地方,并不会无缘无故收留屠英这样一个孤女,或者说,任何一个门派,都不可能收留一个带着麻烦的孤女。
而孤云慕也知竹肃忧虑,一语道破。
“竹兄不必担心,先师与止水学宫尊长是故交,尊长见了我,便会同意。”
见了他便会同意,意思便是,竹肃抬头,望向孤云慕略带着笑的眼眸。
“你的意思是,你必须跟我们一起去。”
“那是自然。”孤云慕说道。“再说,竹兄能得我这样一位同伴知己,难道不应当高兴吗?”
“丝毫没有。”竹肃冷脸答道。
“哎?竹兄,你说得这样直白,我可是会伤心的。况且,若是我不去,那位尊长,可是一定会拒绝竹兄的。”孤云慕笑着,语气却由不得竹肃拒绝。
风雪吹了一夜,到了早晨方歇,雪后初晴,阳光落在雪原上,如宝石珠玉一般熠熠闪光。这雪化的很快,门口已经有挂着泥水的车辙印。顺着道路,绵延无际。
孤云慕坐在马车前面,听着竹肃在车蓬整理行李的声音,一面说道:“竹兄,我眼睛不好,还要我来赶车,是不是不太好。”
竹肃没有回答,将屠英抱上马车,给屠英裹上毯子,自己则从车篷钻出来,在孤云慕身边坐下。
感觉到身边坐了人,孤云慕十分自然的将马车缰绳交了过去。
“竹兄果然心善,如此看来,此番倒也不会有多辛苦。”
竹肃只是扫了他一眼。“我并不相信你,若将屠英安全送到止水学宫便好,若出了什么差池,便休怪我手下无情。”
“竹兄当真是冷漠,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对竹兄有救命之恩,竹兄不仅不愿报之涌泉,还动辄威胁,是不是有点不讲江湖道义。”孤云慕说道,当真有几分伤心的神色落在脸上。
“江湖道义是对人讲得,不是对鬼讲得。我行走江湖,见得人多了,见得鬼,比人更多。”竹肃冷声说道。
却听孤云慕一笑。一双眼睛虽死气沉沉,但映着雪光却得几分透亮。
“那竹兄可挺倒霉的,老是撞见鬼。要不要我给竹兄起上一卦,看看竹兄是不是流年不利?”
也不知道他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糊涂,竹肃也懒得搭理。屠英早上起来便有点低烧,如今在后面裹着毯子昏昏沉沉的睡着,还是要赶快找个医馆才是。
虽然是紧赶慢赶,到底也没在关城门之前进城,幸而城外三里有一间破庙,不过已经荒废。原本供奉的神像色彩剥落,露出里面的泥胎来。两边的夜叉也已经损毁,只留下一个底座。屋顶也破了一半,清冷冷的月色透过窟窿落了下来。
不过到底是个避风的地方,总比外面冰天雪地的好。
庙里有些枯草,正好来引火,孤云慕十分熟练的生起火来,并在火上架了一只锅子,收集了干净的雪水,煮开之后,给屠英倒了杯热水。
屠英的鼻头冻得通红,如今烤着火,脸蛋也红彤彤的一片。倒是不烧了,叫竹肃也稍微放下心来。
孤云慕将杯子递给屠英,又将手伸向竹肃。
“你做什么?”竹肃有些警惕地望着孤云慕。
“自然是温酒了,竹兄喝了一下午的冷酒,如今升起火来,总不能叫竹兄再喝冷酒吧。”
竹肃没再说什么,还是将酒壶递给孤云慕。
孤云慕一面温酒,一面开口问道。
“竹兄是哪里人?”
“无牵无挂,四海为家。”竹肃回答,不过这个答案与不回答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孤云慕并没有追问,只是试了试温度,将温好的酒递给竹肃。
虽然知道孤云慕看不见,但看他行动,丝毫不像目盲之人。竹肃一面喝着酒,目光并未从孤云慕身上移开。
而孤云慕却像是能洞察人心般,直接道出了竹肃心中的怀疑。
“竹兄大概是觉得,我并不像是一个瞎子吧。”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怀,更像是十分坦然的接受。“我双目虽眇,心目如炬。看不见这么多年,也多少有些习惯了,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坦然一些。”
跳动的火光映在孤云慕的脸上,竹肃放下酒壶,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孤云慕,却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转瞬之间,有轻微踏雪之声,竹肃瞬间弹了起来,有人过来了。
孤云慕双目失明,听力更异于常人,自然也听到了。静坐在火堆旁边,火焰跳动,燃烧着的树枝发出噼啪爆响。
“两位公子好兴致,围炉煮酒,夜话谈心。倒是奴家不懂事,打扰了二位。不过奴家冒着风雪,奔行千里,也极是辛苦,还望两位公子体谅。”
娇俏女声从头顶传来,竹肃抬头,便见了说话的人。只见妙龄女子站在断裂的横梁之上,厚重衣物难掩身材玲珑曼妙,月色雪景衬得容色倾城。手中一双蝴蝶剔骨刀却是闪着凛凛寒光。
正当竹肃注意力落在那女人身上之时,一颗念珠破空而来,直逼竹肃要害。
竹肃听见风声,举刀将念珠斩成两半,却见到从庙门口走进一个带笠的胖僧人,手上挂着一串念珠,方才念珠就是从他手里发出的。
“老二,你这准头愈发不好了。”横梁上的女子嗔怪道,
“毕竟是龙华刀,哪里能一击得手。”僧人抬头,脸上挂着笑,眯着一双眼。
“来得是什么人。”孤云慕也站起身来,低声询问竹肃。
“一个笑面僧人。”竹肃回答。
孤云慕脸上表情微微凝重。“美人面,笑菩提。杀手榜第四位,应当还有两人没有出来。松龄叟,不留行。他们四个人从来一起行动,合力和敌四象宗师,自从在江湖上出现,从未失手。”
“从未失手才居杀手榜第四位,看来他们今天是要失手了。”竹肃冷冷说道,抽出龙华来。
孤云慕轻轻摇头。“杀手榜并非以实力排行,纵然是杀手榜前三位,也并无全然胜过他们的把握。竹兄,千万小心。”
“这位公子,倒是对我们很是了解。”美人面从屋顶上跳下来,一双美目流连顾盼,落在孤云慕身上。“莫不是公子,曾经见过我们?”
“见过倒是不曾。不过对于杀手榜,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孤云慕回答,“素来杀手拿钱办事,为了钱丢了性命,岂不是太过可惜。”
“公子倒是会说笑,你们一个瞎子,一个小孩,就算龙华刀有天大的本事,还能保你们两人不成。”
“老三。”笑菩提开口,喝止了女人的话头。“做这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还不知道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
“老二说得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