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肃此时并没有理会李长胤,只是看着孤云慕。
“斩月楼的那位,并不是四象宗师。他的剑法虽然精妙,但还未到四象宗师的境界。”竹肃说着,好似只是在讲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若他是四象宗师的话,我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那个女人,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很在意,那个女人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与孤云慕说那个女人的事。
孤云慕并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他似乎还在想竹肃所说四象宗师的事情。
“竹兄,既然你说那个人并不是四象宗师,那是否是裴珩认错了。”
竹肃摇了摇头。然后苦笑一声,看着孤云慕,神色也多带了些许无奈。
“说起来,这位前辈也应当算是我的前辈了,亲眼看着这样以为前辈自绝于面前,我心里也并不是那样好受。”
“难不成竹兄还遇到过其他前辈。”孤云慕笑着说。
竹肃没有说话,倒是李长胤终于插进话来。
“之前在那镇子上,我们的确是遇到了一位前辈,竹兄说,那位前辈手中的剑叫做裁风。竹兄还与他交过手,不过等我赶到的时候,那位前辈已经遭了毒手,实在是可惜。”
“李长胤。”
竹肃声音低沉,让李长胤也是一愣。
不过他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李长胤也只是心直口快,他也不应迁怒于李长胤什么。孤云慕敲着扇子,静静听着。
“我们已经出来了这么久,想必小丫头一个人在宅子里待着也十分无聊,还是快些回去吧,竹兄,你说是不是?”
他露出那样狡黠的笑意,让竹肃心有不快。孤云慕特意放慢了脚步,走在竹肃后面。
李长胤跟在他们两个后面,他是想说什么,但方才又被竹肃吼了,只能将想说的话堵在心里,也是憋屈的紧。又看着竹肃和孤云慕,心里更是生了闷气,一边走着,一面踢着路上的石子。
“师父说的真对,这山下豺狼虎豹,险象环生。山下的人也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有话不让人说完,也不知道有什么劲。还背着把刀装江湖侠客,可真是丢人。”
“李长胤,我们应当好久都没有切磋过了吧。”竹肃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李长胤一眼。
“嘿,竹肃,你觉得我怕你啊?你别以为你背把刀谁都要怕你一样。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告诉你,今天我李长胤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今天就跟你姓。”
李长胤说着骂骂咧咧的拉开架势,抽出剑来。剑身宽阔,蓝色波纹如海浪翻涌。
孤云慕往后退了两步,以免血溅到身上。“动静太大,可是会有官兵找过来的,你们最好快些。”
竹肃拔出刀来,“收拾他,三招就够了。”
说话间,李长胤已经持剑过来,一剑刺空,凡被刀刃压下。第二招,李长胤手中的剑便被打落。第三招,人被竹肃按在了地上。
“疼疼疼,有你这么打的吗?”李长胤被反扣这手压在地面上,龙华刀磕在他旁边。
“兵不厌诈,这就是江湖,学着点吧,竹小弟。”竹肃起身,收刀,又看了一眼靠在墙边的孤云慕。
“你倒是找了个好位置。”
“竹兄动作利落,无论几次看,都是赏心悦目。”孤云慕说道。
“你看得见吗?”竹肃说。
此言触及孤云慕痛处,孤云慕半晌没有应答,继而一笑。“竹兄,你还记得我在雪原客栈跟你说过话吗?”
“什么话?”
孤云慕收起了扇子,脸上挂着一番笑意。“我之前与竹兄说,竹兄仇家这么多,大概是不知道与人为善这四个字怎么写,现在看来,竹兄言语如刀,若不是竹兄武艺高强,恐怕早要叫人打死了。”
“也正是我武功高,才敢这么说话。”竹肃说着,蹲下身,伸手推了一下还趴在地上的李长胤。
“你赖够了没有,起来了。”
李长胤翻身滚起来,坐在地上。“不是你先不讲规矩的,哪有你这么打的。”
“你起不起来,我可没多少闲心在街上等着你给我闹脾气。”竹肃耐心说道。
李长胤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撑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算我怕了你了,行了吧。”
他说着,自顾自走在前面,也许是觉得自己方才掉了面子,不想搭理竹肃。
竹肃只是站起身来,看着李长胤举着手,枕在后脑,一面走,一面故作轻松的哼着小曲。
孤云慕脸上带着笑意。“看来竹兄今日是得不到长胤的好脸了。”
“他一直想要切磋。”竹肃说道。“正好我今天手痒,自然是要成全他。而且我这个人心眼也比较小,睚眦必报,孤云,你可要好好想想,莫要得罪了我。”
“我回想与竹兄认识的这些日子里,好似并没有得罪竹兄。竹兄若下次再手痒,可莫要拉我切磋,我这身子骨遭不住折腾。”
竹肃只是看了他一眼,与他并肩走着。
“你的身手应当不错,若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你的剑法。”
孤云慕只是淡淡笑着。
“宝剑藏锋于匣,敛其锋芒,非战不出。竹兄,我这把剑,你最好还是不要见到的好。”
“是吗?”竹肃也露出一个笑容,反问了一句。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孤云慕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走回宅子。
屠英还没有睡,见到竹肃的时候,身形一颤,一下扎进竹肃怀里。
竹肃抱着她,想必他们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了,让屠英觉得心神不宁。竹肃低声安慰了几句,哄屠英去睡了。
李长胤冷眼看着,等屠英出了门,还不忘讽刺两句。
“怎么现在你这么有耐心,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侠骨柔情吗?”
竹肃只是瞥了他一眼,“手下败将,你若是欠揍,我大可再揍你一顿。”
听了他这话,李长胤从椅子上跳下来。
“我去睡觉了。”
看着李长胤出门去的背影,竹肃坐下来,手刚放在桌上,孤云慕已经将茶杯放在他手边。
“你不去睡吗?”竹肃问道。
“竹兄还揣着心事,晚上睡得着吗?”孤云慕说:“若竹兄不愿告诉我,我陪竹兄坐一会儿也是不错。如今天阴了下来,恐怕是要下雪了。”
竹肃转头看向孤云慕,孤云慕只是端着茶杯,望着庭前的方向。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心事。曾经晋阳兵变之时,我并不在晋阳,等我回来,曾经同僚好友已经战死,血染沙场,也算是好得归宿,总不像我这样,蹉跎沉沦,空费时光。”
“竹兄原来曾经在军中待过。”孤云慕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待过一段时间,不过晋阳巨变之后,我便与这些没了关系。”竹肃说着,手不自觉的摸了脸上的那道疤。这道疤并不深,只是划伤,但却留下了一道伤痕,也让他铭记晋阳兵变的那一晚。
“我听说,晋阳兵变之事,为当朝逼先帝退位,率兵逼宫。先帝御林军镇守晋阳,分毫不退,以致全军覆没,血染烈骨。不知竹兄所在是......呵,是我蠢了,竹兄人在这里,而竹兄曾经同僚,也定是先帝的御林军。”
孤云慕转向竹肃的方向,他看不到竹肃的表情,否则以他洞察人心的本事,怎么会看不出竹肃此时心中的激愤与哀恸。
“不错。”
半晌竹肃才回答了他的话,将剩下的半盅冷茶一饮而尽。
“晋阳兵变之时,你可曾参与。”
孤云慕摇头。“不曾,只是听说而已。”
“就算当朝逼宫如此惨烈,不是也要迁都怀雍,不敢留在晋阳。”竹肃冷笑说道。“他到底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整个天下掌握在手里。他够狠厉,却没有足够的手腕。”
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孤云慕也就只是静静的听,他端着茶杯。外面已经有雪片随风落下,落在庭中廊下。
“无论怎样,当朝已经成功了,八年来,也算太平无事。”孤云慕说道。“也多亏他行事狠厉,多少次将祸端扼杀于摇篮之中,也包括这次。”
竹肃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忽然大笑。
“一本破天经就将他吓成这个样子,不惜出动官兵也要剿灭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门派。当真是懦弱,怪不得他要龟缩在自己的封地之中,迁都怀雍。萧云临啊萧云临,胆子小成这样,也配做天子。”
“竹兄,你喝醉了。”孤云慕淡声说道。
竹肃抬头,孤云慕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漠。
“你的茶不错,竟比酒还要醉人,我竹肃千杯不倒,喝了你一杯茶却是醉了。”竹肃站起身来,回头目光凌厉落在孤云慕身上。“孤云,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竹兄现在问这个问题,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或者,得到答案,竹兄要怎么做?”孤云慕淡然说道,可就是他现在这样淡然,更让人捉摸不透。
“你告诉我你的身份目的,不论怎样,我都会信你。”竹肃说道,他表情认真,不见一丝玩笑态度。“但是若你现在不告诉我,日后若再让我疑心,我会立刻杀了你。”
孤云慕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抬头。
“竹兄,我可以告诉你,我并非怀揣恶意而来。剩下的,我一直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原则,竹兄不愿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我,我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告诉竹兄。”
竹肃望着他的脸,却并未从那张脸上找到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恐惧或者是谎言,都沉没于他那并无华彩的双目中。
问不出什么,这也是早就料想到的结果。
“若有一天,我将我的身份告诉你,你就会将你的身份和盘托出吗?”
竹肃抬头,望着檐下落雪,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刚想开口,却被孤云慕打断。
“自然,一言为定。”
雪下了一整晚,到了早晨,便积了厚厚一层,银装素裹。枝头的麻雀冻得瑟缩,挤在一起,抖落身上的雪。竹肃起得早,看着窗外枝头上停着的乌鸦,转身披衣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