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月楼昨天燃起的大火已经熄灭,烧成废墟的黑灰上覆着一层雪。
竹肃站在废墟前,昨天的打斗痕迹也如同这火焰一样,烧成灰烬。剩下的,也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就算留下什么,也已经被火焚尽,看不出原本面目。
竹肃只是站了一会儿,便转头回去,到了宅邸门前,便见到在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掀开,裴珩看到竹肃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打了声招呼。
“阁下早安。昨晚下了雪,今天天气也不错,阁下是有空出来赏雪的吗?要我说,现在风头正紧,阁下又是生人,未曾与官府打过招呼,背着把刀招摇过市,未免也太显眼了些。”裴珩态度诚恳,倒是看不出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在里面。
竹肃仰头,对上裴珩那双夹着狡黠的丹凤眼。
“你回来,说明我们要的东西已经办好了。至于别的,你应当无权过问吧。”
“我也是为了阁下好。”裴珩说道:“这里毕竟是晋阳,藏龙卧虎,若阁下真的沾上腥,可不是我没提醒阁下。”
“冰天雪地,竹兄也是好雅兴,在门口聊天。既然裴掌柜来了,还是进来说话吧。莫要传出去我待客不周,不合礼数。”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个的谈话,竹肃抬头看去,就见到孤云慕走了出来,他身上换了一件灰毛大氅,一手扶着门旁的柱子,脸上带着浅淡笑意。
“多谢孤云公子了。”裴珩淡淡行了个礼,并不见外的踏上台阶。“我早听说公子这宅子在晋阳是顶好的,今日有幸一观,叨扰公子了。”
“裴掌柜这是哪里的话,况且,这宅子是我朋友的,我也只是暂住而已。”孤云慕淡淡笑着,分明两个人说话都十分客气,可在两人之间,似乎有火星攒动。
竹肃并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人言语中的针锋相对,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竹兄要去哪儿?”
孤云慕听到竹肃的动作,转向这边,竹肃头也没回。
“若是裴掌柜事情办妥了,来后院叫我就是,我会将东西给他。若是没办好,就不要打扰我。”
望着竹肃离开的背影,裴珩无奈。“龙华阁下这个脾气真的是。”
孤云慕脸上的笑意未改。“我劝你还是说正事吧,对你,我的脾气也不是很好。事情办妥了吗?”
“还没有。”裴珩说道。“这才是什么时候。”
“那你来做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想要参观我这宅子。”孤云慕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
裴珩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表情。“孤云公子,都是为一个主子卖命,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我和你不一样。”孤云慕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冷说道。
“是吗?”裴珩反问,但望着孤云慕的冷脸,还是将已经在嘴边恶毒的话咽了下去,重新摆出一副笑脸来。“左右你看不上我,我也不和你多说些废话,出晋阳的文书暂时办不好,你和那位龙华阁下,要在晋阳多留一段时日了。”
“你若是不想办,我也有办法。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不过是卖你一个面子。”
“府衙大门朝南,你大可自己去。而且不是我办不了文书,而是龙华刀要在晋阳留上几天。”裴珩说着,语气轻松。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孤云慕皱着眉头。
“公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裴珩说道。
孤云慕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说道:“他改主意了?”
裴珩只是一声冷笑。
“既然公子与那位关系匪浅,不如亲自去问问他如何?像我这种人,自然是跟你不一样的,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孤云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院子。“廖叔,送客。”
“你不是说要请我喝茶的吗?”裴珩说道,府邸的大门在他眼前关上。而裴珩脸上却不见沮丧,反而是笑着又上了马车。
“回去吧。”
竹肃到了后院,就看见李长胤在院中练剑,索性靠在柱子上看了起来。李长胤一个旋身看见竹肃,利落收剑。
“你看什么看。”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闯荡江湖?”竹肃说道。“力道有余,剑势不稳,打打二流高手还算可以,若是碰上四象宗师,逃命都逃不掉。”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李长胤走过来。“我师父可说,我可得了尧山真传。”
“尧山到了你这一代怕是要没落了。剑倒是真传,武功没看出来。”竹肃恳切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李长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本事我们比剑试试,别像昨天那样不讲规矩,我今天非要让你看看我观澜剑法的真传。”
竹肃靠着柱子,并没有拔刀的打算,只是轻蔑一声笑。
“你还是太年轻,江湖,可是最不讲江湖规矩的地方。”
李长胤一时气结,不知应该用什么话骂回去,但他从来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词汇量实在匮乏。
“你师父不让你下山是有道理的,江湖可不是只有侠骨柔情,仗剑天涯,还有腥风血雨,生死无常。”
“你别老是用一副先生的口气跟我讲话。”李长胤十分不耐烦,但竹肃他又打不过,更是多添了一层烦恼。
“我到底比你年长,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小子,学着点吧。”竹肃冷声说。
“吃那么多盐,当心咸死。”
李长胤愤愤说道,眼尖瞥见孤云慕从远处的回廊走过。心情瞬间放松了许多,向着那边打招呼。
“慕大哥。”
或许是离得远,孤云慕根本就没有听到,竹肃也顺着李长胤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了孤云慕,但孤云慕并没有来找他,莫不是裴珩没有办妥。
竹肃也没心情再和李长胤拌嘴,跳过栏杆,走到孤云慕旁边。
孤云慕并没有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往前走。
这倒是不想他之前的样子,竹肃眼见着孤云慕转身往回廊的柱子上走了过去。急忙一手拉住孤云慕,胳膊垫在柱子前。
孤云慕这才缓过神来,伸手摸到前面的柱子,恍然大悟一般。
“多谢竹兄了。”
“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叫你也没听见。”竹肃松开了抓着孤云慕的手。
孤云慕淡笑回答。“也没想什么,走神了而已。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撞到东西了,竹兄不必在意。”
望着孤云慕的神情,竹肃表情冷了下来。“方才裴珩与你说什么了?”
听他问,孤云慕抬头。“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现在风声紧,裴珩说出城的文书要等一段时间,我就是因此烦心。”
他在说谎。竹肃抬手,却又放下了。
“这不过是小事,你也不用太过烦心了。正巧也多休息些日子,否则舟车劳顿,也十分辛苦。”
竹肃一直都有一个好习惯,凡事不要刨根问底,既是对别人好,也是对自己好。
而且就算他问了,孤云慕也不会说,既然如此,那何必问得那么清楚。
“既然竹兄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他的笑中含着几分勉强,竹肃其实想和他说不必如此,但话到嘴边却又无从开口。看着孤云慕摸着回廊柱子回去,竹肃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李长胤慢悠悠的走过来,方才他见到竹肃和孤云慕说话,也没好意思走过来,现在过来看着竹肃。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怪怪的。”李长胤抬头看着孤云慕离开的背影。“而且慕大哥今天也很奇怪,是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都没有。”竹肃不假思索的回答,若是李长胤搅合进来,事情只会越来越乱。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李长胤有些不满,可竹肃压根就不想解答他的任何疑问,甚至都不想搭理他。
“你练你的剑去吧。”
孤云慕回了房间,一手扶在桌上,方才裴珩说得话十分奇怪,他并不觉得会有事刻意瞒着他,但现在细想起来,却真的感觉自己一无所知。
听见门响,孤云慕抬头,“帮我写一封信。”
“是我。”竹肃说道。
孤云慕听见,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原来是竹兄,怎么来找我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竹肃又问道。
孤云慕只是沉默。
“是我不方便知道的事吗?”竹肃小心翼翼地开口,但看到孤云慕脸上的表情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答案,站起身来。
“你不愿说也无妨,我先出去,等你写完信再来。”
“不用了。”孤云慕说着,席地坐下,他倒是第一次坐得这样随意。“那封信不写也罢,就算是写,不想告诉我的事也不会告诉我。竹兄要喝茶吗?”
竹肃将茶壶放在火盆上,“我来沏吧。”
孤云慕静静听着竹肃手里的动作,直到他将茶杯放在自己手里。
“竹兄手法纯熟,煮出来的茶味清香醇。想必也是经常煮茶。”
“比起喝茶,我还是更喜欢喝酒。”竹肃说道,望着自己茶杯中的倒影。
孤云慕将杯子放在桌上,淡淡笑了。“可惜我身子不好,不能喝酒。若一醉不醒,也不至于如此烦恼。”
“借酒消愁愁更愁。心中苦闷,酒只会更苦。”竹肃说道。“孤云,我等你愿意坦诚相告的那一天。”
指节摩挲着杯子,茶水的热气也让雪瓷茶杯有了温度。
“或许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孤云慕说道。
“那便等,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竹肃言辞肯定。“若到了那一天,我也会将我的过往和盘托出。”
孤云慕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是一笑。“好,既然竹兄这样说,那便一定会有那一天。只是若我真的说了,还希望竹兄不要厌烦就是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或许是有真情实感流露,竹肃的视线也一直锁在孤云慕身上,并未离开。
说是要在晋阳多待些日子,对他们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之前一直赶路,没有好好休息过,尤其是屠英,这两天不用赶路,小脸也圆润起来。这样走走停停也不错,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