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来什么，竹肃一直觉得自己不算是特别倒霉，但说起来，也不能算是特别的幸运。

今日晚上阴云密布，月黑风高，竹肃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打开门。抬头便见对面的人影坐在屋顶，背着光，只是一个黑影。

竹肃手按在刀柄上，看着那个黑影将手里的铜钱抛起。

黑影接下铜钱，似乎是低头转向竹肃这边。

“你就是龙华刀？”

“如果你有眼睛，应当看得见。”竹肃说道。

黑影一把抓住铜钱，此时不背光，倒是能看清他的脸了。“这地方还是不错，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把东西交出来，我走人。”

“我身上的东西多了，不知道阁下要得是什么。”竹肃说着，抽出刀来。“别的阁下若要，我可能不愿给。我倒是情愿给你一刀。”

话音刚落，他已经跃上屋顶，一刀向着人影砍过来。人影从背后抽出一把圆月弯刀，架住砍下来的龙华刀。

“我早听说龙华刀是一个不好商量的，现在看起来，不仅是不好商量，还是一个一言不合想要取人性命的主儿。这单生意不好做，可得给我加钱。”

他抬头，眼窝深陷，分明是异域的长相，包括他手上的圆月弯刀，是大月常用的兵器。

“你一个大月人，不在外域待着，到中原来做一个杀手？”竹肃后退，刀指着那人。那人大刺刺的坐着，手上的弯刀转了一圈，插在屋瓦上。

“哈哈，大月，哪里还有大月。像我这种遗民，也就只能做些刀尖舔血的生意。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不谋出路，难道还要烂在沙漠里吗？”

“既然做杀手，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竹肃说道。

“杀手也是人嘛，而且毕竟是在你们的地界，我一个大月人，总不好直接动手。我跟了你们也有三四天了，看你也不是那么冥顽不灵的人，多说几句也没什么。”他说着，又站起身来，露出了他手里的那枚铜钱。

“大晚上的，也不好有太大的动静，不如我们赌一把如何？若我赢了，你将东西给我，我走人。若我输了，我立刻走人。”

竹肃只是眼神莫测的看了他一眼。“我有必胜的把握，为何要答应你的赌约？”

“哎？我虽然武功不济。也不至于被如此看轻吧。”杀手挠了挠头，将铜钱塞进腰封，从身边捡起了刀。“作为一个杀手，我的确很不喜欢与别人多说，也并不喜欢跟别人合作，但是，毕竟对手是龙华刀，不讲规矩也没什么。”

听他说完，竹肃皱了眉头，目光凌厉如刀落在杀手身上。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交出破天经，至于第二，就看着这宅子里的所有人死在这里吧。”

“有意思，自从我入江湖以来，还没有人给我选择的机会，他们都是直接动手的。或许你应当学学你的那些前辈，这样死在我刀下的时候也有些经验。”竹肃轻松说道，握着刀。

“你当真不在乎这一府人的性命，包括屠家那小丫头的性命？”

月光破云，映出龙华雪光，惊鸿照影，竹肃已经到了杀手背后。

“或许你当真应当学学你的那些前辈，做了这一行，就莫要说这么多话。”

当的一声，一颗念珠撞在刀身上，竹肃抬头，便见对面飞檐上站着佛衣乌笠，檀木念珠缠在手上，一副笑面。

“笑菩提。”竹肃握着刀，刀尖指着杀手。“你们来的人还挺多。”

“这不是要给阁下面子，让我们倾巢出动，可只有曾经冠绝才有的排场。”杀手笑眯眯的站起来，手上的弯刀闪着月圆辉光。“聊得太畅快，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杀手榜第二位，影岚，佩刀，月息。”

“我对死人的名字并不感兴趣。”竹肃说，而笑菩提已经落在影岚身边。

“龙华刀阁下，又见面了。”笑菩提笑着说道，手里搓着念珠。“那夜山庙风雪，的确让我们领略龙华刀法精湛，因此多带了几个人。不过若阁下愿意将破天经交出来，今日的血也不必流了。”

“你的提议不错，我更觉得，若你们直接离开，岂不是更好。”竹肃握着刀，他并未听见别处的动静，但也并没有闻到血腥味。或许李长胤和孤云慕并没有发现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杀手。笑菩提和影岚也绝对没有说假话，恐怕整个府邸，已经被暗中的杀手控制住了。

笑菩提睁开眼睛，看着竹肃，“龙华阁下看来是讲不通了。”

“我一向顽固，不撞南墙不回头，看你们这堵墙，能不能硬到让我后悔。”竹肃抚刀，但并未马上进攻，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但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就为了将我们困在晋阳，运火药炸了一条街，我好大的面子。”

影岚和笑菩提对视一眼，影岚已经旋身攻来，竹肃跃身躲开，影岚的刀砍在屋瓦上。

方才看他们的神色，那火药的事并不是这些杀手做的，也是，他们这些杀手不可能也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既然已经得到答案，竹肃也并没有打算留手，旋身进攻，横砍一刀，似破万钧海浪，掀飞屋上青瓦。

这样大的动静，就算是死人也听得见了。

“我说，你们是不是当我不存在啊？”一个声音响起，影岚和笑菩提同时回头，便见孤云慕袖手站在廊下，他们两个竟不知道这个瞎子是何时来的。而且控制他的杀手也算是一流高手，竟悄无声息的让他跑出来。

看到孤云慕的时候，竹肃也是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孤云慕是何时站在哪里的，他就像回廊中的柱子一样，一直在那里一般。

孤云慕只是抄着手，宽阔的袖袍盖着看不见细微的动作，他抬头，脸上带着笑意。“竹兄，就算这不是我的宅子，修起来也是要钱的。之前竹兄毁得的那一幅扇面也没还，林林总总加起来，竹兄难道是要卖身给我还这笔钱吗？”

影岚给笑菩提使了一个眼色，笑菩提会意，弹出念珠，身形一晃，一掌向着孤云慕盖了过去。

孤云慕只是纵身跃起，身上衣袍飘摇，如临凡谪仙。他身法飘忽轻灵，躲开笑菩提的进攻，手依然盖在衣袍之下，并未反击。

笑菩提一掌拍在柱子上，柱子上立刻凹陷出一个手印。

“你这套罗汉掌还不到家，怪不得只能做杀手。罗汉杀生，心怀慈悲。胸无悲悯之意，自然领会不了这套掌法精髓。了空大师眼睛一向很毒，你应当是被承业寺赶出来的吧。”孤云慕拢着手，如穿云雨燕一样躲着笑菩提的攻击。

笑菩提脸上带着笑，下手却愈加凶狠，掌下生风，招式之间已无方才的试探，杀意尽显。

竹肃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孤云慕身上，影岚趁他不备，提刀进攻。竹肃单手挥刀挡下，目光依然是落在孤云慕身上。

而孤云慕并未出招，只是躲着笑菩提的攻击，当笑菩提一掌再拍在柱子上的时候，柱子不堪重负，终于断了。

柱子连同它支撑的回廊，上面的瓦片，呼啦啦一并倒下，摔碎在地上，掀起烟尘。

“终于还是断了，竹兄，这修缮的钱，可是要记在你的账上。”孤云慕落下来，向着竹肃的方向高声说了一句。

竹肃一直挡着影岚的进攻，刀锋相撞激起火光。

而笑菩提从废墟中走出来，他的眼睛落在孤云慕身上，此时脸上已经没了笑，虽然穿着佛袍，却宛如地狱归来的厉鬼。“你已经死到临头，还计较这些。”

孤云慕神色倒是淡然，转过身来。“做人还是要谦逊一些的好，若是狂妄还没有竹兄那般武艺，下场都很惨的。”

“孤云，我听得到。”竹肃在与影岚交锋的间隙说了一句。

“原来竹兄你听得到啊，你欠我的债又多了一笔，别忘了。”

“......”

孤云慕没有得到回话，又转过身到被忽视的笑菩提这边，笑菩提脸上的怒意尽显。他掌中凝气，用出罗汉掌的最后一招，也是杀招，怒目金刚。若中这一掌，就算是近宗师高手也要肝胆俱裂，五脏并损，而孤云慕看起来毫无防备。

顷刻之间，掌风卷起尘埃，孤云慕站在原地，烈风鼓起他的衣袍，扬起他的碎发。竹肃刚想跳下去相助。便见孤云慕袖袍之中，还藏着一把剑。剑身柔韧，剑出，剑风吹散砂砾，挡住笑菩提这一掌。

剑刃并未停下，反而一弯，刺向笑菩提咽喉。

不过并未触及，便被一根藤木拐杖挡住。

孤云慕收剑，剑隐于衣袍之下，重新袖手。

“菩提，退下。”伴随拐杖磕地的声音，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松龄叟。”孤云慕听出他的声音。“你们还当真是阴魂不散，既然已经闹上门了，我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公子好俊的功夫。”松龄叟说道，眼里闪着精光。“看公子光风霁月，没想到杀伐果决，就算是我们这些杀手也自愧不如。”

听了他这些话，孤云慕笑出了声。“阁下客气了，既然是用剑的，剑上自然是沾过血。就算如雨霁月明，悲回风上面沾的血也不少。我这把剑本是悲回风残剑熔铸而成，当然也少不得，更何况我心生诡计，算不得什么好人。”

他这些话，更像是对竹肃说的。

“似乎我们还从未请教过公子的名号，公子似乎是姓......孤云？”松龄叟脸上露出有些疑惑的申请。

“不错，孤云慕。”孤云慕毫不避讳的说道。

“孤云慕。”松龄叟又重复了一遍，表情恍然大悟。“竟是如此，那你，也是留不得了。”

听了他这话，孤云慕只是一笑。“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松龄叟不在开口，手上轮起拐杖，他虽然上了年纪，但拐杖用得更是虎虎生风。孤云慕躲的也并不像方才对战笑菩提那样轻易。

而那边笑菩提也恢复了精神，抖开念珠，在他手里，念珠如同弹丸一般。孤云慕躲避不及，在此逼迫下，不得不再次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