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人去楼空的茶室,段迎九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拉住了想追出去的大峰,说:“这是他挑好了踩过点的路,追不上了。”
“用不用留个人,碰碰运气?”大峰问道。
“没必要,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段迎九一反常态地没发火,这反而让大家心里更不舒服。尤其是纳兰,她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地向大家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抠那么细。”
“粗一次就会要命,你要是鲇鱼,也会一样警惕。”段迎九慢慢说道,她并非改掉了暴脾气,而是大脑还在飞速转动,“找那个要来接头的。马上把茶馆附近的摄像头全调出来,他要等的如果是个守时的人,就在十分钟之内。撒网,捞鱼!”
监控中心的由三十六块屏幕拼成的墙上,哪吒站在旁边用一根激光笔向众人介绍情况:“春和茶馆是圆心,有效半径平均在三百米左右,除了北侧的步行街,剩下的东西南三个通往茶馆的方向,从‘鲇鱼’出现开始,一直到他逃脱之后的十五分钟之内,通过附近的七个摄像头,和他前后脚出现的,一共三十六个人。老魏带人排查了他们的职业和家庭情况,没什么特别发现。截止到五分钟之前,大峰他们刚把这些人在你第一次在茶馆遇到鲇鱼那天的行踪过了一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有在家、单位或者外地和商场的证明,只有一个人除外。”
一个瘦削男人出现在屏幕上,段迎九骤然想起之前和春和茶馆前台小妹的对话:
“和他见面的那个戴帽子的男的,长什么样?”
“挺高挺瘦的,下巴挺尖。”
哪吒在一旁讲起了此人的情况信息:“郑贵平,祖籍山西定襄,七年前来到厦州定居,朋友都叫他郑三。没有案底,曾经开过一家小的广告公司,失业四个半月以后,今年初进入麦田地产,担任思明区湖滨路客户经理。按照店长的说法,他是个老实人。”
段迎九喃喃说道:“老实人,房产中介,这样的人游到哪儿都不会惹人注意。还有呢?”
“‘鲇鱼’上次去春和茶馆的当天,只有他既不在家里,也不在店里。我们查过,他也没有带客户看房的记录。”
段迎九端详着郑三的照片:“挺高挺瘦,下巴也挺尖。哪吒,给大伙儿订夜宵吧,又得大海里捞针头了。查天网,从当天早晨开始过,看看这个不好好上班、迟到早退的老实人到底去了哪儿。”
按照段迎九的指示,一众干警忙活了数日,摸清了郑三当日的动向。从麦田地产门店出来,他上了一辆公交车,坐了四站下车,边走边接了个电话,然后穿过一片居民区,最后消失在思明区一条无名的胡同。丁晓禾与哪吒连夜赶到了这个地方,他们搞不清这附近是本来就没有摄像头还是摄像头被破坏了,但继续往前走了不远,在胡同尽头发现了一座锦江之星快捷酒店。
很快,二人在酒店的监控里再次看到了郑三的身影。他一进门口便迎来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这个女人之前已经在酒店前厅待了好久,显然是在等待客人的小姐。两人面对面聊了几句,女人挎上郑三的胳膊便朝楼梯走去。酒店的经理看到这一幕有点心虚,但丁晓禾与哪吒只有失望。经理的神情说明他们知道酒店里长期徘徊着暗娼,但这也恰恰说明郑三背着所有人出来就是找女人,跟“鲇鱼”扯不上关系。
******
放学的时候,李小满视而不见地从丁美兮身边走过。丁美兮无奈地追过去说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下馆子。你爸有点事,今天咱俩凑合一顿吧。”
李小满半信半疑地望了望丁美兮:“什么事这么急,连我都不管了?”说完又自顾自地快步朝外面走出去。
丁美兮正要回答,有路过的老师和她打招呼,等丁美兮寒暄完,李小满已经独自往前走远了,丁美兮赶紧追了上去。放在以前,李小满这个态度她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了,但现在她没工夫生气,时间紧迫,好多事都得跟李小满交代清楚。
第一件,就是她要继续在这个家里借住几天,因为随时准备撤离,她必须和李小满在一起,确保到时候可以把她带走。第二件,就是小婷的事儿。李小满是李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小到大独得很,骤然得知李唐要领回一个女儿跟她一起生活,恐怕心理上很难接受。而她不接受的方式也只有一个,就是闹。
可是从餐厅的饭桌上到去补习班的路上,丁美兮竟没找到一个适合开口的机会。这一方面是李小满对她说什么都不大想听,另一方面她自己也在犹豫。如果很快就能离开,那何必让女儿不痛快呢?
想着这满脑门子的官司,丁美兮独自回到了已经不属于她的家。她没开灯,默默放下钥匙和包,然后坐到沙发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这么晚才回来啊。”一个声音从背后冷冷传来。丁美兮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鱼缸的补光灯在水中映出幽蓝色的光亮,把林彧的脸色照得更显阴森。但林彧并没有看向丁美兮,他一直盯着游来游去的小鱼,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女人都不爱听关于年龄的话题。但我还是得说,你的敏感度和以前比,差远了。”
“你吓死我了!”丁美兮心有余悸地说道。
“李唐呢?他去哪儿了?”林彧问道。
“离都离了,我怎么知道?”
林彧终于抬起头,他一边向丁美兮走来一边说:“火气这么大,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
林彧的靠近让丁美兮越发紧张,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正面硬刚她占不到便宜。于是,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批文的事情,和他没关系。”
“我问的是他人呢?”林彧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丁美兮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严厉的气息。
林彧没有得到正面回答,转而开始审问丁美兮:“你今天一天都在哪儿,谁能证明?从早晨起床开始,我要知道你们俩在哪里,干了些什么。具体到每个小时,每分钟。”
“我……”丁美兮一时语塞。林彧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补了一句:“批文今天必须拿走。”
丁美兮立刻倔强地反问了一句:“要是拿不走,就要打死我吗?”
林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手默默伸向衣服口袋。丁美兮心里一紧,枪还是刀?林彧的心狠手辣,十几年前角川的门牙已经证明过了。但林彧掏出来的并不是武器,而是一支笔:“欠你的钱,我给你写个借条。”
批文和借条同时递到了对方的手里,丁美兮吹了吹借条上的新墨迹说:“是你非要写的。我从来没想过去逼你。你就是不写,批文我不也得老老实实拿出来?”
林彧把批文仔细翻看了一遍,小心收好后答道:“全球都在讲民主,谁说的有道理听谁的。你说得对,欠你的钱是得还,天经地义。”
丁美兮小心试探着问道:“你说的不是气话吧?”
“怎么会。我要是你也得着急。放心,半年内要是还给不了,我自己去拆房卖地。”
“还是气话。”
林彧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来,仿佛要就此离开,可往外走了两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对了,我还没通知,李唐就把房子都挂出去了,他是等不及了,还是掐算好了上面一定叫你们回去?”
“离婚,钱和房子都得分,演戏得演全套啊。要不是为了那个破批文,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丁美兮不忿地抱怨了一句,但心里却在悄悄打鼓。
“过错方是你,净身出户理所应该。怎么还要卖房子分钱?你们不是协议离婚吗?”林彧的问题严谨得像民事法庭的法官。
丁美兮有点扛不住了,她把借条揉成纸团往地上一扔,冲林彧喊道:“不就是让你打了个借条吗?上纲上线,你干脆给我念一遍《婚姻法》吧!”
林彧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直勾勾盯着丁美兮说:“你心里越慌,发的火就越大。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就用赌气把泼撒出来。这个事情比借条严重得多,你还在装什么?十几年前在隔壁,你连杀人都不怕。现在比以前更懂事了,没得到通知,就下了要走的心。我要是不拦着你,这就叫叛逃。”
丁美兮一言不发,但没控制住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只听林彧突然怒喝一声:“丁美兮!从今天起,不能离开我的视线。重复一次。”
只这一句话,就好像把丁美兮带回了阳明山下的训练基地。她下意识地立正,低声答道:“从今天起,不离开你的视线。重复完毕。”
紧张的状态持续了十几秒,林彧才渐渐松弛下来。他捡起地上的借条,缓缓说道:“一个好消息,后头还跟着个坏消息——你和李唐暂时都不用回去了。”
“这算好的,还算坏的?”丁美兮茫然地问道。
“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才叫你回去?”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去?”丁美兮机械地重复着林彧的问题。
“也许,可能,你们俩都要在厦州退休了。”
丁美兮看着林彧一步步走过来,把借条塞进自己的手里,然后凑在她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小婷来了。你说,这算好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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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咕咕催了好久,丁晓禾才放下手里的工作下楼吃饭。早已过了饭点的拉面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食客。丁晓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三口两口就把面条秃噜了大半碗。
店内的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无精打采地重播着本地新闻:“今天上午,第十三届厦州国际动漫节‘金海豚奖’动画大赛颁奖仪式在集美隆重举行,66部作品从3116部参赛作品中脱颖而出并斩获‘金海豚奖’。众多入围作品作者、国际动画协会、台湾中华资讯软体协会、新加坡漫画创意协会等嘉宾,以及国内外动漫画企业、出版社、平台等齐聚一堂,同日举行的动漫节平台招商合作签约仪式上……”
刚喝了两口汤的丁晓禾忽然停住了,“第十三届厦州国际动漫节”这几个字他之前在别处看见过。他在脑子里快速检索着记忆库,忽然一份报纸的字迹浮现出来。
丁晓禾扔下二十块钱,急慌慌地冲出面馆,打了辆出租车,一路飞奔到胡同里那家锦江之星。他再次调出了之前的监控,一个落地报纸架摆在郑三的身后,最上面的一份《海峡都市报》头版头条标题正是“第十三届厦州国际动漫节‘金海豚奖’隆重揭晓”。
专案组办公室里,丁晓禾飞快地汇报着自己的发现:“这个颁奖礼是昨天的事,新闻今天一早才印出来,报纸最快也得到上午才能买到。酒店监控的时间比它提前了至少六天。为了制造在场证明,有人在故意作假,这是一伙非常聪明的人,这个郑三有问题。”
紧接着,另外两方面的信息也及时补了过来。哪吒确定了视频的来源:“查实了,这个视频监控是后补替换的。自证清白的郑三本人就是个软件高手,以前开广告公司的时候,他本人就是技术部总监。公司关门也和他的黑客手段被人投诉有关,全对上了!”老魏也打来了电话,他找到了监控里出现的女人,据她交代,进了房间,她和郑三除了看电视什么也没做。
此时,段迎九的手下正按着一份《海峡都市报》。她直接指示道:“通知大峰,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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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对岸,一盘中国象棋摆在了刘处长和新长官的中间。新长官上任也有几个月了,刘处长也基本摸清楚了他的性子。急脾气、爱吼叫,真到了要紧的关头,一样也是不敢拍板。否则“凤凰”那边一出状况,他怎么马上就约下棋了。
在情报局混了大半辈子,刘处长见过的人经过的事儿太多了,所以他还是一贯慢条斯理的老样子。马已经捏了半天,新长官一边催棋一边问“凤凰”的事儿,刘处长一脸为难地说:“你老是问我的意思,你才是老板啊。”
“那两个是不是你的人?谁拉的屎谁擦,十几年的惯例你不懂啊?你这个马到底跳不跳?”新长官急吼吼地问。
刘处长想了想,又把马放了回去,拿起一枚卒,轻轻往前拱了一步:“既然林彧觉得没把握,要不,就当没这颗棋子吧。”
啪,新长官直接把一枚车砸到这个卒的上面:“我就说嘛,小卒子一个,话都不听了,还不干它?”
眼看着卒子要被吃掉,刘处长突然抓住了新长官的手腕子:“你让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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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三被捕的时候,正趴在一家盲人按摩理疗馆的按摩床上拔火罐。他光着膀子坐在审讯室里,背上黑紫色的火罐印子上,还有几道抓捕时划破的伤口。和以往被捕的人完全不同,郑三不等别人问,自己就急切地全招了:“我喜欢逛军事论坛,就是个爱好。网上我发过的帖子你们都看见了,我就是个二把刀。那个人发过一篇炮兵和侦察兵装备的文章,把四十年前越战侦察兵仪器装备的照片都贴了,我也以为这算泄密,他说这些东西在淘宝上都有,一千多块钱,最多五千就能把装备买全了。我查了确实有,慢慢就信他了。”
老魏拿出一份秦岭地区1:50000高斯投影坐标系的军用地形图,指着问道:“咱别玩虚的啊,这个地图你看得懂,对吧?”
郑三赶紧摇摇头:“我看它就是个瞎子。我对地图真的从来不感兴趣,就不爱这东西。我喜欢的是装备,军迷都知道这是两码事,就像川菜和牛排,它不通呀。”
老魏晃晃地图,严肃地说道:“这里头有军事禁区和涉密地带。”
郑三一愣:“什么意思?”
一旁负责记录的纳兰马上熟练地背出了相关法条:“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刑法》第二百八十二条,以窃取、刺探、收买方法,非法获取国家秘密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话让郑三一下子坐不住了:“我就是个跑腿的,那个网友我见都没见过,他和茶馆那个我谁都不认识,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为什么要去换酒店里的监控?”老魏突然问了一句。
郑三脱口而出:“他们给我打电话,说这地图是偷出来的,有人报案,派出所到处抓人。不这么干我就是个贼,以后连饭碗都要碎了。我有通话记录,不信你们可以查!你们赶紧去查呀!”
如果不是铐子管着,郑三恨不得扑到老魏身上自证清白。看样子他真是被间谍收买利用了,老魏不经意地朝单向反光玻璃墙看了一眼。
玻璃墙的另一侧站着汪洋和段迎九。看着郑三急慌慌的样子,汪洋问道:“这个老实人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你要是‘鲇鱼’,接下来会怎么做?”
段迎九真把自己变成了“鲇鱼”,她甚至穿上了林彧逃亡时扔下的衣服。虽然站在汪洋身边,但汪洋的问话,她根本没听见,就像灵魂附体一般,段迎九一点点还原着“鲇鱼”的心声:
“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反正抓的人是这个倒霉蛋,又不是我。这样的傻子不知道我的任何信息,随便他从夜里说到白天。关键是为什么国安局知道我会去茶馆?为什么?真的是巧合吗?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国安局里有我的人。我身边会不会也有他们的鬼?人很重要,地图更重要。郑三已经废了,我不可能再去冒险找中间人,我要自己去拿。去兰州,什么时候去?立秋,就立秋!”直到这时,她才转头对汪洋问道:“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汪洋也被段迎九神神叨叨的状态惊着了,定了定神才说,“我问你这个郑三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段迎九看着玻璃墙里面答道:“他确实是个老实人,说的话都是真的。让他给鲇鱼送地图那个人的ip地址就在兰州,换了我也会自己去。”
汪洋眉头微皱,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今天早晨的新闻,美国卫星侦测到兰州附近的西北地区,出现了大量导弹部队。网上的解读是中国故意暴露,意义在于威慑。这个新闻和这份地图,有没有什么关联?”
段迎九还没有答案,但下一步行动的计划已经定了:“兰州国安局有熟人吗?打个电话问问,哪家馆子的手抓肉最好吃?”
“时间呢?为什么肯定是立秋?”汪洋追问道。
段迎九笑笑说:“见过小偷吗?手再快的贼受了惊,也得在家喘口气。躲个三五天,可不就立秋前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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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彧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轻轻扶了下右耳,那颗跟了他几十年的痣赫然显现。小时候妈妈说,这颗痣是福气,一定要一直留着。后来教官说,这颗痣是特征,最好把它去掉。来厦州之前,他去体检,医生嘱咐他,要定期复查这颗痣,因为它越长越大,有癌变的风险。林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活到生癌的那一天,但现在这颗痣已经大到二十米外都可以看清了,对一个时刻需要隐身的间谍来说,这就是最严重的癌变。
“妈,这颗痣还给你,你在天上收到了,要多保佑我啊。”林彧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三遍,然后咬住一团毛巾,用早已准备好的手术刀向耳朵后面割去。
大约半小时后,林彧完成了对耳朵的止血和包扎。桌子上除了一碗泡面,还有一摊带血的纱布。伤口的牵拉让他这口面吃得相当艰难,吸溜一根面条,他都觉得半边脑袋疼。
偏偏这时候,他又接了两个重要的电话。
先是刘处长,听说林彧要亲自去兰州拿地图,他似乎有点担心。“甘肃和陕西那么大,随便找个美院的学生都能把秦岭画下来,你只能去问这一个笨蛋拿吗?”
林彧回答得倒是很沉稳:“只有这一个笨蛋手里有。放心,他不会知道我。”给上司吃了定心丸,他又问起李唐和丁美兮的事:“老板怎么说?”
刘处长谨慎地反问了一句:“这么着急,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林彧答道:“厦州国安在茶馆提前埋了人,没出六个小时,郑三也被抓了。司机和老师也动了退休的心思,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猜不出来的关联?”
刘处长似乎还在举棋不定:“是不是老鼠,只有猫知道。老板也没想好,所以才来问我。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可能、大概、十有八九会取消李唐和丁美兮的这个小组吧。”
“老狐狸。”林彧在心里暗暗骂道。别的方面不敢说,刘处长这套四平八稳全身而退的话术,一般人修炼三辈子也学不会啊。但听出来也没办法,在这个层面上,林彧依旧是一颗棋子,明知被人当枪,也只能听命令往前冲。挂了电话,他从抽屉里拿出胶带、手套和一小捆塑料卡扣,穿戴整齐,遮好伤耳,准备出门“打猎”。
就在林彧即将迈出家门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新长官。
“刘处长给你打电话了吗?”新长官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彧心里一激灵:“十分钟之前打过一次,老板。”
老板的风格就是直来直去,他直接告诉林彧:“李唐和丁美兮,先不要动他们。老刘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海盐了,你们把资格最老的人都干掉,再有点什么事情,找谁办?幺鸡,还是金世达?”
“哦。”林彧这一声应得有些婉转。
“有话就说,你哦什么哦?”
林彧沉吟片刻,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有一种传言,说李唐给您办过一些事,和外汇有关系的私事。我是怕,怕这种不负责任的传言影响到您。李唐很贼,你以为他很听话,回头别再惹上麻烦。”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老板的语气似乎没那么急躁了:“幺鸡已经死了,他到底告诉李唐多少东西,谁也不知道。老刘那么能,怎么不知道还有个小柳?如果你能把他们俩摸透,凤凰的毛,你随时拔。”
虽然附加了条件,但拿到主动权已经让林彧很满意了。他微微立正,对老板说:“放心,不会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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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林彧的突然袭击打乱了节奏,李唐的两个女儿撞车一般地相见了。小婷安静地等在楼下的便利店门口,而李小满则在家里摔东砸西地收拾行李。李唐试图解释小婷的存在,但李小满一句话给噎回去了:“你是我爸爸呀,家长怎么会错呢?”他又试图挽留,后爹恐吓加电脑诱惑,手段用尽,却也只换来李小满不耐烦的一声喊:“妈你好了吗?”
丁美兮拿着一些衣物从卧室里出来。李小满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特别客气地对丁美兮说:“我那屋还有点儿隐私,你能等我一分钟吗?”
丁美兮点点头,看着女儿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李唐不无自嘲地说了一句:“恭喜你,从今天起,她的敌人换成我了。”
望着满地狼藉,丁美兮也有些唏嘘:“好好一个家,这才几天啊,就变成这样了。”
李唐走到她面前,帮她理了理耳边凌乱的头发,小声说:“那几根小金条先别给她。等这个逆子结了婚,给咱俩生个外孙子,再往下传。”
“你的假牙到底什么时候去种?”
“大夫说安个套就行,又不是种地,万一种歪了,没人帮我扶。”
“跑车记得准点儿吃饭,钱挣再多都治胃病了。”
“有空约着一起吃吧,我请你下馆子。”
“夜车就别拉了,别随便跟人一夜情。”
“嗯,想的时候我联系你。”
丁美兮一脚踹过去,李唐第一次没有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你傻呀,不躲?”
“再来一脚吧,以后再想踢都踢不着了。”
“还有屁吗?抓紧放。”
“甲功复查半年一次,再忘就是猪脑子了。你丈夫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发个微信提醒你。”
“你怎么不去死啊?”
两个人半开玩笑似的聊着,像是离职的同事,互相告别,直到李小满拎着一个书包走出卧室。她的神情比刚才平静了很多,她拎起已经装进塑料袋的热带鱼,走出家门之前,转头对李唐说:“爸,我和我妈先走了,晚安。”
李唐站在楼梯边默默注视着母女二人的背影,却见李小满一下楼就把一袋子连鱼带水甩在了地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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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婷进门的时候,李唐已经勉强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之前李小满的卧室,虽然书架和柜子都空了,但看上去还算整洁。小婷四下打量了一番,觉得很满意。她洗了澡,换了睡衣,正准备上床休息,可掀开被子却惊恐地捂住了嘴——床上被泼了鱼缸里腥臭的脏水,中间还躺着一条死去的热带鱼。
虽然李唐马上帮她更换了被褥,但睡在这张床上的第一夜,小婷还是做了噩梦。李唐闻声赶来的时候,小婷还没从梦魇中挣扎出来。她疯狂地掏着枕头底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她找的是一把小刀,之前一直放在枕头下面,今天忘了从行李中掏出来。李唐倒了两杯啤酒,递给小婷一杯,小心地问道:“是不是保育院里的人对你不好?”
小婷摇摇头,反问道:“你最后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李唐喝了口啤酒想了想回答:“你要没印象,就是还没记事。”
小婷露出一丝焦虑的表情:“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这么多年也不敢回去?是不是杀了人?”
李唐沉吟了片刻才回答道:“你知不知道你妈一家信什么教?我答应过她,下地狱的事情,到死也不干。我倒不在乎,我得给你积点德。没杀人,没放火,可是再也回不去了。这些年把你一个人扔在保育院,对不住了。”
小婷举起酒杯,和李唐碰了一下,一仰脖全干了。她一边示意李唐给添满酒,一边说:“他们说,我妈出车祸死了。我见过外婆一次,她老得人也不认识了。我问她,她也不知道。”
望着小婷,李唐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的女朋友:“我和你妈是同乡,一个渔村。来厦州之前,我才知道有了你。她信教,不肯打胎,非要把你生下来。哪知道得了产后风,好了,永远年轻。”
“我和我妈像吗?”小婷问道。
李唐点点头:“你会长,净挑好的地方像。一看见你,我就想起年轻时候的荒唐事了。”
“我还以为见了你会特别地别扭。”小婷抹抹嘴角的啤酒沫说,“外婆老糊涂了,我偷了她削芒果的刀子她也不知道。她死了,我什么也没要,这就算她送给我的吧。学校里老有人欺负我。撕书我不怕,被子里放蛇也不怕,可她们剪我的裙子不行。好好听话,这是你跟我说的。”
女儿的委屈像刀尖划过李唐的心脏,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仿佛没什么资格。小婷默默喝光了杯中酒,说了句“我困了”,便起身回了卧室。临进门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要知道来了会这么打扰你家,我就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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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美兮那边过得也挺别扭。火传鲁尽量把新租的房子收拾整洁,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还特意开了一瓶红酒。对李小满的突然到来,他有点吃惊,但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晚上,他还主动让母女俩睡在唯一一间卧室的双人床上,自己在客厅打地铺。
但这一切更加剧了丁美兮的不安。和女儿躺在一张床上,她只能看见一个冷漠的后背。月光下,母女俩各自睁着眼睛,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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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乱的夜晚终于过去了,立秋转眼而至,日子似乎又步入了正轨。小婷办好了入学的手续,已经开始上课。李唐没换烤瓷牙,而是换了辆车。坐在一辆崭新的丰田黑色轿车上,戴着白手套的他成了一名专车司机。专车的押金比换电动出租车便宜,时间也更自由。安在肖锐家里的摄像头一直开着,李唐只要在手机远程监控里看见李小满,就立刻发微信提醒丁美兮,让她喊女儿赶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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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美兮也换了工作,她被黄老师拉着,一起跳槽到了厦州海洋职业技术学院。跟重点高中的学生不同,这些职高的学生恨不得老师拉着耳朵都不想听课。丁美兮每天在课堂上几乎要喊破嗓子才能稍微盖过下面学生们打闹玩笑的声音。
有时候,她会禁不住跟黄老师抱怨:“你当初叫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高职技校怎么比高中都累啊?”
被老怼骗钱的经历,让黄老师在心里把丁美兮当成了自己人。她和火传鲁的事闹得最凶的时候,黄老师不仅没议论过半个字,还处处维护丁美兮。一有跳槽的机会,她就拉着丁美兮一起走。所以,面对丁美兮的抱怨,她只当是闺蜜之间的说笑,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工资还比以前多了呢。钱难挣屎难吃,你今天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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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推开家门,黄海的脚步声简直比猫还轻。可他刚刚走到客厅的中间,突然之间灯光大亮。黄海被晃了一下,然后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朱慧。既然已经暴露,黄海索性放开了。他好像根本没看见朱慧阴沉的脸色似的,径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饮,边喝边反问道:“几点了还不睡?”
“知道手机上有多少未接来电吗?”朱慧冷冷地问道。可黄海不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且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愧疚的神色,甚至都没掏出手机再看一眼。
朱慧的火气更大了:“你要不是因为脑出血摔在路上,就是去找律师起草离婚起诉书了,选一个。”见黄海仰着头咕咚咕咚喝水,她抄起手边的遥控器就砸了过去:“说话。”
一瓶冷饮全干了,黄海打了个嗝,瓮声瓮气地说:“你爸说,和他聊事的时候,谁也别接电话。”
“我爸又找你了?”朱慧完全没想到,“他要干什么?是不是又要逼你换岗调职?”
黄海没回答,他拿着喝空的水瓶瞄了瞄,然后遥遥一抛,瓶子画出一道抛物线,快要掉入垃圾桶的时候,忽然一歪,滚到了外面。黄海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表情,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了吗,就差了那么一步,丁晓禾就要抓着鲇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