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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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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楼的楼道昏暗幽长,黄海小心地绕过到处乱堆的杂物,蹑手蹑脚地来到601室的门外,仔细探听着屋里的动静。门的另一侧,鱼贩子也正透过猫眼窥视着黄海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鱼贩子拎着满满一袋垃圾,开门走了出来。他不慌不忙地朝垃圾桶所在的步行梯通道走去,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躲在侧面阴影中的黄海。屏住呼吸的黄海刚想松口气,突然眼前一花,塑料袋里的垃圾像下雨一样洒了过来。一阵恶臭之后,鱼贩子一下子扑到了黄海的身上。

两个人在狭窄的楼道里闷声肉搏,几个回合下来,鱼贩子抢先一步掐住了黄海的脖子。黄海拼命地挣扎,两只手几乎把鱼贩子的脸撕烂了。可这些动作根本无济于事,能够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黄海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了。

“爸爸追不上了,我是今天爬楼比赛的冠军……”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楼梯间里传来一个小孩和父母兴奋的叫喊声。鱼贩子还有些不死心,可眼见着一家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只能无奈地松开了手。空气重新吸入肺里,黄海挣扎着起身,抱着脖子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电梯。

******

李唐很少主动约见林彧,所以即便时间紧迫,林彧还是来找他见了一面。但他万没想到,李唐居然是替刘晓华出面。

“我就直说了。讹了刘晓华的那笔钱,能不能还给他?”

“为什么?”

“他得癌症,肝癌晚期。”

“这个事情,好像应该去找医保中心吧?”

“住院报销不是问题,他想给孩子留点钱。”李唐说到这儿也有点心虚了,他从倒后镜里看了一眼林彧,又解释了一句,“你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到死也没人肯帮他。”

“除了你和丁美兮。”林彧冷冷说道,“要不是为了钱,我还不知道你们私下见过他。”

“时间太紧,我怕出事,就像上次他发现了窃听器那样,来不及。”这个解释李唐自己都觉得有点牵强,所以自然也搪塞不了林彧。

“连猴山都有秩序,何况人呢。李唐,纪律就像猴皮筋,松一次,就再也紧不了了。再来不及,也不差一个电话呀。”

李唐说了句对不起,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但林彧的诘问让他意识到,像他们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怜悯别人。

把车子停在指定位置后,一直在后座沉默不语的林彧望着李唐缓缓说道:“心里不服,骂我是个人渣。是不是?”

“没有。”

林彧笑笑说:“十几年前,三个人去绑黄德铭,来厦州之前我拜了妈祖,保佑咱们顺顺利利。你嘴上不说,心里笑话我像个乡下迷信的老人家。现在怎么了,自己都想当菩萨?”

林彧的嘲讽狠狠抽打着李唐的自尊,他无言以对,只能打开手机上的接单页面问道:“还要去什么地方吗?不去我就接单了。”

但林彧却拒绝放过他:“你要多少钱?”

“不要了。”

“一万,美金,够吗?十万呢,一百万?干脆一个亿?你和他换一换,你想给李小满留多少?厦州银行的金库够不够?”

“他没那么贪,就想把自己的钱要回去。”李唐忍无可忍地解释了一句。

“那就咱俩换换。今天听你这么说,我是该笑,还是该哭呀?”

李唐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话,他摁开了接单键,此起彼伏的订单信息纷至沓来。

林彧戴上一副墨镜,临下车前最后说了一句:“刘晓华的癌症是老天爷送给你的礼物。他不死,迟早是一颗定时炸弹。看着吧,你的好运气马上就要来了。”

好运气?李唐心里默默想,当年逃回金门的船翻了,他没死在海里,怕是把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光了。

******

会议室里,人差不多快到齐了。段迎九也快到了,她扯着嗓子打电话的声音由远及近,几乎整层楼都能听见。“说了多少遍了,别老是让你一个老太太给我打电话,给自己的儿子找工作,他自己为什么不打?他是哥哥还是我是哥哥?再说我到哪儿去给他找工作?我自己都快失业了,就这样就这样,我进地铁没信号了!”

电话挂断的同时,段迎九走进了会议室。所有人都抖擞精神,坐正身子。朱慧皱着眉头,一只手悄悄藏在下面拨手机——黄海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黄海人呢?”段迎九目光如炬,朱慧手一哆嗦,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几乎同时,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了,黄海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鼻尖上挂着汗珠,左腿微微有些瘸,见段迎九望着他,赶紧解释了一句:“跑得急,磕了一下。”

段迎九和黄海对视了一下,并未追究。她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啪的一下贴在之前已经布满照片的白板上,然后一抬手腕,命令道:“对表。十分钟以后出发,抓人。”

所有人都在低头对时,只有黄海还抬头看着白板上的照片。照片上,鱼贩子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刚刚想要置他于死地时的凶残。

很快干警们涌出会议室,按照指示各自就位。黄海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面,朱慧本来已经走过去了,见他一直没跟上,便回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了?”没等黄海回答,她一把拉起他的裤子,只见小腿上磕了一个口子,血已经把袜子都浸湿了。

“开车拉他去医院。”从身后走过来的段迎九头也没回地吩咐朱慧。

“我自己能去。别耽误正事,快走吧。”黄海冲朱慧点点头。朱慧犹豫了一下,转身跟上了众人的脚步。看着朱慧的背影,黄海微微松了口气。

******

黄海逃离后,鱼贩子没有追赶,他回到家里,更换了全身衣服,又戴了一顶防晒的渔夫帽,背上一个包,匆匆出门。

小区外面,离开李唐的林彧正从门口经过。他与鱼贩子擦肩而过,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拦了辆出租车。

“跟着那辆车。”林彧指了指前面一辆满身泥泞的旧轿车,车上的司机正是鱼贩子。

鱼贩子的车一路开到郊区的一片渔场,他把车远远停在路边,步行着来到渔场深处的海岸边。没过一会儿,林彧戴着墨镜走了过来。他没有跟鱼贩子打招呼,而是像一位观光客似的,站在石头上举目远眺。鱼贩子起身向他走来,但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闯了两个黄灯,路又不堵,急什么?黄灯变红灯,你的驾照今天就没分了。”林彧率先开口说。

鱼贩子故意没看他,口气也更加警惕:“有人跟着我,还带着相机,不像是普通人。”

“你是不是欠了什么钱,债主雇了人找你?”

“听见我这么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鱼贩子似乎更警惕了。

林彧笑了笑:“意外天天有,还不习惯吗?咱们和那些偷包的贼没区别,天天都在走钢丝,谁知道今天出了门还能不能回去?要是比倒霉,就不用大老远来这儿,打个电话,发个信息就行啦。”

“最近墙也不好翻,我还怕你找不到我。”

“推特不行还有邮箱。科技这么发达,除非不想找,或者是露个面,就永远不再出现了。”

“什么意思?那个跟着给我拍照片的人,也是我编出来的?”

“要是有人追我,我也得跑。严丝合缝,逻辑闭环。我怎么听说,你要回家了?”

“要走几年前就走了。我走了,谁和你做买卖?”

“你的买卖留给海鲜市场吧。我才不在乎你走不走。我也不管你是一个人,还是一帮人。你就是跑到非洲去,只要还能上网,不见面其实更好。东西呢?”

兜来兜去终于回到了正题。鱼贩子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朝林彧扔过去:“为了这份破地图,我快把兰州的拉条子吃吐了。”

林彧接住u盘收好,对鱼贩子说:“找个好用点的vpn,去你的网银收好钱,剩下的一半发我邮箱。今天就算是见过了。以后还是网上聊吧。”

鱼贩子终于转头看了看林彧:“什么时候退休了,我也看看你长什么样。”

“放心,不是女的,你不会喜欢我的。”

鱼贩子的脸上又挂上了谦卑的笑:“我见过那么多的人,你是最谨慎的一个。”

“要不是你不谨慎,咱们早就见面啦。”林彧说着,转身离开了渔场。

******

国安局附近的一家医院里,黄海坐在外科门诊楼道里,等着包扎。按照刚才开会时布置的时间,他的同事三分钟后就能到达行动目的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机都被攥湿了。黄海又看了一眼腕表,拨出了一个号码,用极低的声音对里面说了一句话。

与此同时,行动目的地——一家7天快捷酒店。大峰开车在最后一个路口,边等红灯边找车位。他的目光扫过一辆满身泥泞的旧轿车,发现靠前两辆车的地方正好有个车位。红灯结束,大峰赶紧一脚油冲出去,可还是没快过身边骑着小摩托的哪吒。他穿着闪送员的制服,直接开到酒店门口,把车子一支,拿着箱子就走了进去。

哪吒坐着电梯上了二楼,朝楼道尽头走去。最里面的房间,丁晓禾已经和两个便衣干警守在门口的两侧了。哪吒走过来,抬手敲门。

“您好,闪送。”

屋里没有动静,哪吒又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没有回应。埋伏在一旁的丁晓禾望向头顶处的摄像头,酒店监控室里的段迎九看到这个眼神,对身旁的朱慧问道:“大峰过去了吗?”

“马上走到门口了。”朱慧盯着监控屏幕答道。

大峰站在门口一侧,冲一个女服务员使了个眼色。女服务员用门卡一扫,大峰即刻拧动门把手,带着两个干警冲了进去。段迎九在监控里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但片刻后,大峰却独自一人走了出来,隔着屏幕冲她失落地摇了摇头。段迎九立刻起身朝外面跑去,朱慧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了出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茶几上刚刚倒好的一杯热茶还冒着热气儿。窗户敞开着,段迎九站在窗口,俯身望着一根蜿蜒伸到地面的管道。楼下人来人往,没有任何异样。人流之中,也根本看不到鱼贩子的身影。大峰对着话筒呼叫守在门口的老魏:“大门口什么情况?”

“没情况,怎么了?”

所有人的耳机里都能听到老魏的话,可谁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人呢?抓着人没有?”

老魏见没人吭声又问了一句,可依旧没人回答。

回程的车上,气氛极其沉闷,连最活跃的大峰都拉着脸皱着眉一声不吭。段迎九坐在副驾驶座上,头也不回地说:“有话直接说,别像个小娘儿们嘀嘀咕咕的。哪吒!”

可哪吒还在犹豫之间,丁晓禾先开口了:“都到门口了,还能叫人跑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是不是专案组里不干净?”

“你是说,这辆车里有鬼吗?”段迎九直接反问道。

“是。”丁晓禾的回答也十分干脆。

段迎九沉吟了一会儿说:“入党申请书都是怎么写的?共产党员都是信仰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什么神神鬼鬼?你是头一次出来抓人吗?打麻将都做不到每把都中,抓人也一样,有时候就是靠运气,和证据和速度有多大关系?”

“还是有关系。没证据没情报,光靠运气,没用。”朱慧接着说了一句。

段迎九继续反驳道:“谁还不想靠运气的,都给我。心里郁闷,睡不着觉的人,回去档案室翻翻卷宗,看看建国后到现在破获大大小小那么多的案子,有多少是神来之笔。”

丁晓禾还是有些不服气:“你让我们大海捞针,又说这个没用。”

“所以我才让你去捞针。”段迎九说着转过头看着丁晓禾说,“现在要是全国大学生辩论决赛,我肯定选你当辩手——必要的努力当然得做,不必要的牛角尖你钻它干吗?万里长征这才是第几步?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了。”丁晓禾答道。

“不过你说得也对,这车上肯定有鬼——鬼就在你们心里。抓着鲇鱼,鬼就没了。”

这句话让众人微微振奋了一下。段迎九望向车窗外,前面就快到六中了。她解开安全带,让大峰停车:“我先下。”刚跳下车,她又转到后面敲了敲窗户,对里面的丁晓禾说:“厦州大学那个课题组太慢了,去催。”

******

六中附近的一家面馆里,段迎九和阿宝一人点了一碗面、一颗卤蛋和一碟海带丝。阿宝多要了一罐冰可乐,趁他去端面的工夫,段迎九拿起可乐帮他打开了拉环,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在段迎九面前,阿宝一如既往地沉默,他稀里呼噜地吃着面条,似乎想尽快结束这顿饭。对段迎九的问话,他也回答得非常简单,多一个字都不说。

“我们的事儿,你爸怎么跟你说的?”

“协议离婚,和平分手。谁都不争房子,都要给我。”

“按理说,是该和你商量商量,单独约一次,装模作样地问问你,有些细节的事情。”

“没必要,我爸说没这个必要。”

“别老把自己当孩子。”段迎九听着儿子的话,顿了顿说,“我还没你大就觉得自己成人了。长大是个好事啊,你都学会打架了,多好。”

阿宝愣了一下,他看见段迎九正望着自己手腕上露出来的青紫,马上放下可乐,手垂下来用袖子遮住了伤。正在这时,两个小痞子叼着烟走进来,段迎九扫了一眼,发现就是曾经跟阿宝讹钱的那俩人。

烟雾飘过来,段迎九抬手扇了扇,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不用藏,会打架是好事。你也不会欺负人,不让别人欺负就行。打架就像抽烟,没有第一次,到老都学不会。只要动了一次手,就会了。我看看你这手——这是打人落的,还是挨打挨的?打你的人还认得出来吗?”

段迎九大大咧咧的声音已经引起了痞子们的注意,两人不断地朝他们张望着。阿宝的脸涨得通红,面条也吃不下去了。在和痞子对视了两下之后,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段迎九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同时对那两个痞子招招手:“过来坐,来。”

两个痞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桌边,其中一个吐了口烟,嚣张地说:“怎么,阿姨要请客呀?”

段迎九没搭理他俩,望着浑身不自在的阿宝,她像辅导作业一样,心平气和地告诉阿宝:“上次劫你钱包就是他俩,平时欺负你也少不了。来,还手。”

“你干什么的?”段迎九的气场让痞子有点犹疑。

阿宝却更加胆怯了,他拉了拉段迎九嗫嚅着说:“走吧,晚自习要迟到了。”

段迎九紧紧攥住阿宝的胳膊,坚定地鼓励说:“他们怎么打的你,你怎么还回去。听我的,只要迈出第一步,后头就全会了。来,动手。”

两个痞子看情势不对,骂骂咧咧地起身要走。段迎九忽然转头,凶神恶煞的目光把两人都按在了椅子上。

“来吧。”

母亲命令式的鼓励让阿宝透不过气,他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扇了痞子一个耳光。还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自己的眼泪先夺眶而出。

******

下午的单子不多,李唐去银行取了两千块钱,悄悄来到了厦大第一医院的肿瘤病区。

刘晓华住在一间双人病房,他穿着病号服,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消瘦。小小的一副身躯,蜷缩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李唐没有叫醒他,悄悄把装着两千元的信封放到他枕头边,便转身离开。

难怪丁美兮扛不住,想给他退钱,是个人看到这副光景,心里也不会无动于衷吧——林彧除外。李唐暗自想着,忽然感觉手机在振动。他接起来,听见丁美兮虚弱地说:“你在哪儿?我快不行了……”

丁美兮拿着一个塑料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隔几分钟就吐了两口,急性肠胃炎让她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可能是吃了隔了夜的剩饭。以前每次热热都没事啊。”

李唐瞥了丁美兮一眼:“以前都是你热了让我吃,你当然没事。”见丁美兮没吭声,他又碎嘴子似的说道:“火传鲁的电话怎么还打不通了,平时不是随叫随到吗?是不是把你娶到手,女神也不灵了?”

“滚蛋。”丁美兮忍无可忍给了李唐一句。

“还能骂人就没事。接着骂,有日子没听你唠叨,有点不习惯。”

丁美兮闭着眼睛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沉了一会儿说:“告诉李小满,泡袋方便面,晚饭将就一下。”

李唐摇摇头:“生病我也得说你。学校门口那么多面馆,会说话能走路,张嘴吃个饭很难啊?李小满这年龄放旧社会早当妈了,晚饭自己还吃不了了?方便面还泡,煮挂面是不是还不会?光学习什么都不会,管用吗?”

丁美兮叹了口气:“要是真的光会学习也行啊。”

“你们俩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丁美兮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提到李小满她觉得比生病还难受,“你说,我把心都快掏给她了,刚生下来像只猫那么大,一直给她弄到一米六。她哪怕正眼看看我也行,她对街上那些要饭的叫花子也挺有礼貌的。还以为这次就能回家了,现在看回去也没用,哪怕去了美国也没用,她彻底废了。”

李唐最不爱听这两个字,立刻反驳道:“你能不能别老这么说,什么叫废了。”

“像我一样,干什么都不行,不就是废了?别人拿我下棋都嫌累赘,还不是废了?”

丁美兮越说越激动,话也越说越过界。李唐听不下去,着急地反驳道:“十几年前我和你一样以为能回去。上不了岸在海里漂着的人多了,不止你和我。林彧已经开始防着咱们了,你看不出来?这种牢骚能发吗?”

“干得不憋屈,还不让说了!你怕,你离我远点儿啊!”

“你以为谁愿意陪着你?幺鸡还没死的时候我就问过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你早点说,他们连李小满和小婷在网上搜过什么都知道!你甲状腺有问题你控制不住情绪,那就什么也不管了?你想干什么!”

两个人的情绪都失控了。丁美兮干脆把手里的塑料袋团一团扔到脚下,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掉头,去国安局。你送丁晓禾上过班,找不到大门,哪条街总会知道。”

李唐眼睛一扫,丁美兮的手机已经拨通了丁晓禾的电话。“干什么啊你!”李唐大吼一声,伸手去抢手机。

“我去自首,省得你一直怀疑了!”丁美兮高高举起手机,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李唐还在奋力争抢,但不待他得手,电话里便传出了丁晓禾的声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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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丁晓禾喊了两声,对面断断续续,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丁美兮清楚的声音:“信号不太好,你在哪儿呢?”

“嗯,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有事吗?”丁晓禾边说边往厦州大学的校园内走去,听到丁美兮又提起相亲的事儿,他赶紧回绝说,“噢那个女老师啊,你帮我先推了吧,不是不想见面,最近实在是有点忙。”

丁晓禾忙着应付电话,没注意对面走过来的几个女学生。待他挂上电话,她们已经走到了跟前,而其中的一个竟是小婷。突如其来的邂逅让两人都有些尴尬,丁晓禾犹豫了一下,想假装没看见低头走过去,没想到小婷径直走过来说:“就在这儿说,还是找个什么咖啡厅?”见丁晓禾不说话,她又问了一句:“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不不。”丁晓禾赶紧解释,“我不知道你也在这儿——计算机系,在哪儿边?”

“你姐姐没在电话里告诉你吗?”小婷似乎听到了刚才的电话。

“我们在说别的事情——你觉得,是她让我来找你的?”丁晓禾反问道。

小婷自知误会了丁晓禾,尴尬地转身就走,可没走出几步,她又扭头对丁晓禾说:“我爸爸说,他们离婚是自愿的,谁都没错。”

小婷的背影瘦小而倔强,丁晓禾看着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丁美兮曾经告诉他:“害怕的时候扭头就走,别让别人看出来。”

整个晚上,小婷的背影总时不时出现在丁晓禾眼前。他不得不提醒自己,来这里还有正事——段迎九之前一直在催的《5g网络远程信息操控技术的可行性(初版)》方案报告已经出来了。计算机系一位年轻的副教授把方案交给丁晓禾说:“这组技术只是理论,实践的时候肯定还会出一些问题。就像打游戏,你们先做内部测试,升级打怪,收集的漏洞越多越好。”

“大吉大利。”

“早日吃鸡。”

说完,二人给了彼此一个鼓励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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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的腿上已经包扎完毕,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医院。他先是和金主交涉了价钱,不仅单次费用要涨,还必须一次付清十次的价钱,五十万。之后,他来到护士站,询问他之前已经物色好的目标:“喝醉的那个醒了吗?”

“两个喝醉的,你说哪个?”护士一边整理单据一边答道。

“脾气暴的那个。”

护士看看输液区的方向:“输了一下午的液,再醉也该醒了吧?”

黄海顺着护士指的方向走去。一个醉汉有气无力地坐在输液椅子上,身边的妻子一脸嫌弃地帮他清理衣服上的呕吐物。

黄海坐到醉汉身边,像老朋友似的看着他问:“等你一下午了,还没醒酒啊?”

“你谁啊?”醉汉慢慢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

黄海转而问醉汉的妻子:“他是不是断片不记事了?”

妻子更没好气:“你别问我,问他!喝喝喝,你们把他喝死了再给我送来!”

黄海又把脸贴到男人跟前:“真的忘了?中午喝多了揍我,踹我,你的劲儿呢?”

“你他妈有病啊?”

黄海突然收住脸上的笑容,用自己的额头狠狠地撞到了酒鬼的脸上。随着一声尖叫,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急诊楼道顿时乱作一团。值班护士一看这架势,直接拨打了110。

直到警察把他带到派出所做了笔录,黄海才放下心来,他现在不怕留下案底,他是怕人不知道他打架。果不其然,晚饭后,朱慧坐到黄海身边,看着电视屏幕上激战的球赛,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人为什么吃黄牌?”

“假摔,骗点球。骗过去就能晋级。”黄海说着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朱慧继续问道:“那么多的摄像头,裁判就在旁边,撒这种全世界都能看得见的谎,有意思吗?”

“万一呢。”

“要是没万一呢?我知道每个人撒谎都有目的,但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骗我?”听了这话,黄海不得不转头看向朱慧,只见她神情冷峻地接着说道,“我大学选修过法医,在湖里分局实习过半年,你的伤口不是摔倒磕的。脖子上也青了,你没把那颗人头摔出去吗?”

黄海突然眼睛一亮:“湖里分局?现在还有熟人吗?别让你爸知道了,本来对我就不待见,雪上再加层霜,更没活路了。女婿和醉鬼打架,中午一次,下午一次。”

正说着黄海的电话响了,他打开免提,手机里传来一个毫不客气的声音:“金山派出所,你是黄海吗?医院里打架的事想好了没有,私了还是公了?”

朱慧气得直哆嗦,起身进了卧室。

******

在医院吊了瓶水,又开了点药,李唐把丁美兮送回了她的新家。火传鲁没在,他便自然地走进厨房,烧水切菜,给丁美兮做她每次生病都要吃的葱花面。刚才在医院里,医生因为丁美兮没有按时复查甲状腺,把李唐当成家属训了一顿。本来他还因为丁美兮发疯似的给丁晓禾打电话而生气,被医生这么一训,火气全没了,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凡事围着老婆转的光景。

此刻,他一边煮面,一边念叨:“一拉肚子就想我的葱花面,还得是细面条。你那胳膊腿都快细过面条了。天天减肥,你还打算三婚吗?有点免疫力全给减没了,你也别骂李小满,娘儿俩一模一样。”

丁美兮虚弱地歪在沙发上回了一句:“小婷不嫌你嘴碎吗?”

“嫌啊,所以我才憋到这儿来说。哎,你这儿是不是没有香油啊?”

“没有算了。”

自从来到这个家,丁美兮没怎么进过厨房,所以家里缺什么东西,她根本不清楚。

“那你将就吃吧。”李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从厨房走了出来。还没走到丁美兮跟前,大门忽然开了,火传鲁拎着打包的盒饭出现在门口,三个人都尴尬地停在了原地。热汤面让李唐没法一直停着,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冲火传鲁和丁美兮点点头说:“我先走了。”

李唐走后,火传鲁什么都没问,只是嘱咐丁美兮趁热吃面。饭后他又清洗碗筷,帮丁美兮倒水,督促她服药。最后一切收拾停当才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公司了。”

“没什么要说的吗?”面对火传鲁无止境的隐忍和包容,丁美兮越来越难以承受。她知道现在不能和火传鲁把关系闹僵,但却又忍不住希望火传鲁能发一顿火,质问甚至臭骂她一顿。

可火传鲁偏偏什么都不说,面对丁美兮的问题,他还在自己身上找不足:“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手机在办公室充电,没接着。”

“你累不累?”

火传鲁默默地摇了摇头。丁美兮感觉一拳打在了空气里,她也没力气继续纠缠,冲火传鲁摆摆手说:“走吧。”

火传鲁拿起外套,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李师傅开车拉你去医院,带你买药,还给你做饭。这本该是我的事情,咱应该谢谢他。”

如果不是生病,丁美兮恨不得扑上去给火传鲁两巴掌,让他别再演好人了。但话没出口,李小满回来了。火传鲁马上又点燃一腔热忱,招呼李小满:“饿了吧,一分钟,炒河粉一热就好。”

塞着耳机的李小满一如既往地眼皮都不抬一下,扔下书包,直接进了卫生间。之后她旁若无人地坐在餐桌旁,摆弄着筷子等晚饭上桌。

火传鲁一边端上饭菜,一边殷勤地说:“我让他们少油少盐,你尝尝咸淡,不行咱再加点酱油。”

李小满拿起筷子就吃,却突然被丁美兮厉声喝住了:“放下,叫人。”

“叫什么人?”李小满莫名其妙地问。

“火叔叔专门回来给你送饭,你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说声谢谢?”

火传鲁一见这场面,马上拿起外套就往外走,还息事宁人地对丁美兮说:“孩子饿了先吃饭,行啦我先回去,有事给我打电话,一定接得住。走了啊。”

门一关,屋里只剩下母女俩,气氛更加凝重了。

“李小满……”

丁美兮刚一开口,李小满就把筷子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起身往卧室走去。

“站住!”丁美兮也从沙发上蹿了起来,“从现在起,和我说话的时候,把耳机摘下来。耳机!把耳机摘下来!”

母亲的喊声像一把火,一下点燃了李小满,她转身冲丁美兮嚷嚷道:“哪儿受了气哪儿撒去,别冲我犯病啊!”说完一头钻进卧室,在里面反锁了门。

丁美兮彻底失控了,她把刚吃下肚的那碗面化成了歇斯底里的力量,一边砸门,一边叫喊:“一天到晚拉个驴脸,这家里谁活该欠着你?白天累死累活,晚上我还得给你赔着小心伺候,以后你给我当妈,我当你孙子吧!聋了哑了?要么一句话顶死我,要么一个屁没有!说话!你给我说话!你在外头动了什么歪脑筋,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今天都说个清楚!”

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丁美兮被晃得差点摔倒。李小满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丁美兮上手把她使劲儿往外拽,李小满开始还挣扎,后来干脆甩开门,冲出来往沙发上一坐,不冷不热地说:“说吧,你知道些什么?对完了证据,早点给我判死刑。”

丁美兮的火气一点没消,看着李小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继续骂道:“你心虚什么?破罐子破摔了?你平时的那些谎多会撒呀,胡说的鬼话编得有多圆?考试不行这个你倒是全校第一,从你会说话开始到现在,你扯的那些谎话每一个字我都知道,只是我不说!我给你留点脸!”

“我没脸,我不要。不用给我留着。”

丁美兮只觉得天旋地转,昨天洗衣服,她从李小满的兜里掏出了一个避孕套。都到了随身携带的地步,她简直不敢想女儿天天都在外面干什么。马上要被揭穿了,李小满既不害怕也没有半点羞愧,丁美兮感觉比自己被捉奸还难堪。“你以为你还有脸吗!夜不归宿,离家出走,抽烟喝酒早恋,李小满,你自己翻翻你的书包里都放着些什么!丢不丢人!”

丁美兮说着拎起女儿的书包,书包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李小满抢了几下,后来干脆把书包扬了:“翻!翻个够!见不了人的事全翻出来!我早就不要脸了,你呢?你那些脏事就捂得住?你就是命好,没了李唐还有火传鲁这个窝囊废,我要是个男人,你赶紧给我滚蛋!滚蛋!”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给这场爆裂的争吵按下了暂停键。李小满怔怔地站了三秒钟,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可当她站在楼道里的时候,屋里传出了母亲号啕的哭声。哭声里,有绝望,有痛苦,有委屈,有很多很多的不可言说。

李小满呆呆地站着,想走却被这哭声牵绊着迈不开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转身,推开家门,重新走了进去。她一步一步靠近蜷缩在地上的母亲,眼泪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

窗外的夜越来越寂静,林彧站在街边的阴影里,遥遥望着属于丁美兮的那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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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小婷向李唐提起在学校看见丁晓禾的事儿。

“他来家里了?”李唐喝着啤酒问了一句。丁美兮下午闹的那一场,谁知道会被丁晓禾听去几分?

“没有。”小婷一边吃菜一边说,“在学校,我听见他在给丁阿姨打电话。”

“哦,够巧的啊。”

“他,还是我?”

“都是。当时我和你丁阿姨就在一起。你说巧不巧?”

李唐暗自松口气,开始夸小婷做的菜好吃。但小婷似乎有什么心事,她默默地吃了几口,忽然问道:“李唐,你们俩离婚,是不是因为我要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既然不是,又分不开,还老在一起,为什么还要离?”

李唐举着酒杯在半空悬了几秒,然后无奈地说:“很多事,以后慢慢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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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话的时候,段迎九正在家里给母亲量血压。母亲已经知道了她离婚的事儿,整晚都在喋喋不休地唠叨。血压量了几次,都因为老太太不停说话而导致显示不准。如果不是有这个电话进来,段迎九几乎要忍不住发火了。幸亏,电话里传来了好消息——鱼贩子家里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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