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给林彧小区的收费员寄了一个中医学校学生用的耳朵标本,为了看上去更逼真更血腥,橡皮耳朵上还沾了些假血浆。
可收费员还是把他出卖了,因为林彧更狠,直接下死手。乔装打扮,强光隐藏,这都是专业的手法,能摸进他住处的就那几个人:阿良、小黑、李唐,再加个丁晓禾。
刚开始,收费员对着这几个人的照片都摇头。可等林彧把他的头往水池里按了几个来回之后,他马上求饶,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李唐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林彧从偷拍的全家福上抠下来的,照片里李唐笑得格外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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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湖洗车行的卫生间内,阿良坐在马桶上接到了林彧的电话。林彧找他只有一件事,好在这次行动难度不大:“专车司机好说,车祸就可以,车牌号你说一下……9521,黑色丰田,知道了。”
此时,旁边的隔间内,肖锐坐在马桶上紧张得一动不动。听到一阵冲水声和关门声之后,他蹑手蹑脚地把面前的木门轻轻拉开一道缝隙,看着阿良开着精洗后的路虎车离开,才颤抖着摁下了马桶的冲水键。
和黄毛简单招呼了一声,肖锐匆匆赶往六中。出门前,他想了想,抓了顶帽子戴在了头上。
被肖锐截在学校门口的李小满还是一贯咋咋呼呼的样子:“你也不吭一声,吓死我了。”
肖锐没说话,把她拉到一条僻静的胡同,边朝外面张望边说:“我要离开厦州,回哈尔滨,明天就走。”
李小满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有点紧张地问:“你开车撞死人了?”
肖锐烦躁地摇摇头:“出了点事儿,你别问了,反正再不走就要死了。”
李小满一把拉住肖锐的胳膊:“我跟你走。”
“你别逗了大姐!”肖锐甩开李小满,无奈地说,“我回去还不一定啥时候回来,回不回来还两说了!”
李小满的火一下蹿了上来,她把书包使劲儿砸到肖锐身上,气急败坏地喊道:“我他妈差点给你怀了孩子,说走就走,你去死吧!”
肖锐见状赶紧拉住准备掉头离开的李小满:“不是不带,你叫我怎么带呀?你不要你妈了?”
“那是我的事。”
“你这不是难我吗?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就一句话,你带不带我?”
肖锐为难得直搓手,见李小满眼圈渐红,终于下定决心说:“那明天早上,三丘田码头,我等你。”
安排行动的路上,阿良路过一家洗车店,几个小工正拿着毛巾反复擦车,其中一个的发型和肖锐差不多。阿良心里一颤:忘了这小子了。他拿起手机,往车行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黄毛:“良哥?啥事啊?”
“肖锐在不在?”阿良用惯常的声音冷冷问道。
“没在,出去了。”
“哦。”阿良停了一下,又问,“他这一天到晚的怎么老不在?刚才我取车的时候也没见他啊?”
“没有没有,良哥。”听出阿良有点生气,黄毛赶紧打圆场说,“他那时候在,拉肚子蹲厕所呢。”
阿良没吭声直接挂了电话,脸色异常阴沉。他想了想,拐弯往肖锐的住处开去,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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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江埭路的上青本港海鲜永远爆满,李唐顺着楼道走进最里面的一个包间,推开门只有丁美兮一个人坐在里面。见他进来,丁美兮抢先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这话问得李唐有些意外,他把包间的门关上,反问了一句:“出事了吗?”但看着丁美兮疑惑的神情,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个饭局不是你约的?”
“李小满给我打的电话,说一起吃晚饭,还有你。”丁美兮也恍惚了。
“她人呢?”
丁美兮噌地一下站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说:“十分钟前就说在路上了,我还以为你去接的她……”
“妈,你去哪儿啊?”不等丁美兮走出包间,李小满推门进来了,她把手里的蛋糕往桌上一放,“你们怎么不坐呀?”
李唐赶紧找补着说:“你妈见你一直没来,想下去迎迎你。”说着他指指蛋糕:“你今天唱的哪一出?”
李小满一边小心翼翼地拆蛋糕,一边说道:“下个星期就是我妈生日,你的生日之前也给忘了,今天补上,一起过吧。过几天晚上也要补课了,就今天,行吗?”
女儿突然的懂事,让李唐和丁美兮有些不适应。两人愣了一下,但很快便被发自内心的喜悦淹没,完全没有注意到李小满端蛋糕时微微颤抖的双手。
李唐伸手摘下蛋糕上的一颗樱桃扔进嘴里:“不行——早干什么去了,才想起给我补生日?逆子。”
招牌菜外加整只龙虾,一家人很久没吃得这么丰盛了。不仅如此,李小满还格外勤快,布菜、倒酒,忙得满桌飞。丁美兮却越来越紧张,她太了解女儿,这样的表现,根本就不是李小满。跟前的盘子里,李小满给她夹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山,丁美兮终于忍不住了。她放下筷子,尽可能平心静气地问道:“小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李小满似乎在回避着丁美兮的探问,她一边往蛋糕上插蜡烛,一边嬉皮笑脸地说:“唱个生日歌,算吗?”
打火机一闪,李小满熟练地点燃了蜡烛。丁美兮忍不住了,又问道:“小满,你是不是……”
“哎!”李小满晃晃手里的打火机,“不是我的啊,刚才问服务员借的。”说着她把蛋糕推到桌子中间,“快,许愿吧”。
丁美兮还想追问,却被李唐拦住了。他当然看得出女儿的反常,但不管什么事儿,都不是靠吼叫和逼问能解决的,尤其是对李小满。咽下嘴里的龙虾,他转头看着女儿说:“我生日早,我先来啊。咱们就不来闭眼睛那套了,这个岁数求个什么,心里都清楚。你是我俩的孩子,你替我们吹吧。”
蛋糕又被推到了李小满的面前,荧荧烛光之下,李小满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默默祈祷了一会儿,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随即,一边拍手一边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李小满的歌声算不上美妙,但李唐和丁美兮都跟着打起了拍子。一曲终了,三个人一起鼓掌庆祝,李小满的眼圈突然红了,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哽咽住了。八壹中文網
李唐摸了摸女儿的头,用打趣的口吻安慰她说:“天塌了有大个儿。平时不好好吃饭也有好处,矮,砸不着你。有什么事在咱家都过得去,你——”
“你们什么时候才复婚?”和着眼泪,李小满突然脱口而出。
听见女儿如此说,丁美兮反倒松了口气。现在对她来说,只要女儿没事,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她切了一大块蛋糕,笑了笑说:“今天不减肥了,吃蛋糕!”
李小满尴尬地抹了抹眼泪,嘟囔着:“算了,当我没说。”
丁美兮又切了两块蛋糕,先递给李唐,又看着李小满说:“我不想为了哄你高兴,说一句不负责任的虚话,你爸爸也一样。我也不想说大人的事情你不懂,我知道你都明白。我和你一样希望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谁也拆不开。但无论如何,这是我今年最高兴的一天。谢谢你,小满。”
认真地听完母亲的话,李小满握住了丁美兮的手。
“可以了,抒情就抒到这儿吧。我干了!”李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爸,你少喝点……”
“这点酒对我来说,太不算事儿了。以前我那酒量,你不信问你妈……”
包间里又找回了家庭的温馨与欢乐,但李唐和丁美兮的心中却满是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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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日子似乎又如常展开了。可当丁美兮站在路口要拦出租车的时候,李小满忽然说:“我今天想坐公共汽车。”
“不用你挤这个,还绕远。打车快。”丁美兮说着继续朝远处张望着寻找出租车。
这时,一辆公交车正好到站。李小满三两步跑过去,直接上了车。丁美兮来不及阻拦,只能冲她挥手告别。而车上,李小满笑了一下便立刻转过头去,她怕母亲看到在她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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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一早出车,刚坐进驾驶座,还没来得及打开手机里的接单页面,就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车外站着一对情侣,看样子是外地来的自由行游客。他俩戴着围脖拎着手杖,身穿保暖的登山服,还每人背了个大包。小伙子弯着腰问:“师傅,到永泰温泉,多少钱?”
“单趟啊?”李唐问道。见二人点点头,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回答说:“单趟三个小时,两百四十公里,走高速来回还得双份过路费……”
“走国道就行。不打表,便宜点。”女孩在一旁还价说。
李唐想了想:“四百。”情侣一句话没说,转头走了。李唐又思量了一下,怎么说长途也比城里的散活儿利润高,于是他慢慢启动车子,追上情侣的脚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你们多少钱能走?”
“三百。”
“再给涨点,不够油钱。”
“三百五十不能再多了。”
“上来吧。”
大包放进后备厢,李唐的车一路朝郊外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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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一节课,丁美兮抱着教案回到办公室。黄老师见她不停揉着右眼,关切地问:“眼睛怎么了?”
“眼皮子从早晨跳到现在。”
“呀,我们老家说那是灾呀。去洗把脸,破一破。”
丁美兮笑笑:“是吗?福州人怎么说是右来财啊?”
“那就按你们那儿的来。”黄老师也笑了笑,准备去上课了。丁美兮的眼皮又跳了几下,黄老师的话像一片云彩,从她心头飘过。此时,她还不知道,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两个人——李唐和李小满都踏上了莫测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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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办公室,写满关键词的卡片几乎贴满了一面墙。饺子、自杀、肺癌、失踪、女友、债务、小钟、秘密、棋牌馆、便利店、关东煮、湖里区、棚户区……林林总总,最后都指向了一个名字,幺鸡。
线索越来越多,故事的情节也逐渐丰满起来。此时,哪吒正站在前面按照自己的推断给大家讲故事。卡片在他的讲述中被重新排序,所有人都眉头紧皱,不停思索着故事的真面目。
坐在后面的黄海依旧有点憔悴,听了一会儿,他搓了搓额头前面的乱发,闷声闷气地说:“反正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因为癌症。癌症病人五年十年的存活率很高,何况他这种还有化疗机会的。会不会是被逼的?比方说该办的没办好,事情弄砸了,躲在他后边的人想让他死,会不会?”
朱慧冷不丁插了一句:“如果有人想让他死,办法有很多啊。就像咱们以前办过的那些案子,车祸最简单了,为什么让他自己服毒?”
黄海坚持己见:“不说了是被迫的吗?”
朱慧反问:“被迫的意思是你得听话,不听话我就捏你的七寸。幺鸡的七寸在哪儿?你告诉我。”
“女朋友啊。墙上不是写了吗,小柳就是他的死穴。”
朱慧好像辩论台上的选手,针锋相对地说道:“我是小柳,你是幺鸡,有人拿我去威胁你,你不死我就得死,你去死吗?死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把我安顿好啊?还让我在便利店里收银,老老实实等着鲇鱼把我推到地铁底下吗?”
朱慧的话似乎更说得通,沉浸其中的众人把目光投向黄海。只见他想了一会儿,争辩说:“得分人吧,万一幺鸡是个情种呢?”
朱慧不屑地一笑,直接走到黄海面前,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是不是情种暂且不论,我问你,如果你现在发现自己得了绝症,你会干什么?肯定是先去治病,对吗?”
“对呀。”
“好。连续疗程,积极化疗。那什么会让你中断治疗?你为什么要跑到一个棚户区,连女朋友的面都不见,天天一个人窝在家里,研究怎么去死?”
“你想说什么?”黄海有点招架不住的样子。
朱慧则乘胜追击抛出了自己的观点:“我想说的是,你说的这些都不对。逻辑是错的,有漏洞,谁都替你补不上的漏洞。”
这话让黄海有点急了:“怎么不对?所以我说有人胁迫他啊,谁想去死啊,他也不想,所以找个地方去躲着,女朋友也不敢见,这有问题吗?”
朱慧轻蔑地一笑:“如果只是想躲灾避难,棚户区会是最好的选择吗?为什么不离开厦州?去外省,去海外,北京医疗条件也比这儿要好啊,还不好找。”
黄海还想反驳,可张了张嘴还是放弃了:“我不说了,我不行。你那么厉害,你自己说一个吧。”
朱慧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卑不亢地说:“轮流转圈,互相刺激。谁有不同意见,站起来就驳。段老板说的。”
“没错!”一直在旁边默默倾听的段迎九高声说道。她走到墙边,把“棚户区”和“失踪”两个卡片调换了一下位置,想了想又坐回到椅子上,点点头说:“?得好,接着?呀。我怎么感觉你们快摸着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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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满下了车,一路走到三丘田码头边,边走边张望,却始终没看到肖锐的身影。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赶紧接起来问道:“你在哪儿啊?”
循着电话的指示,李小满最终在一个小房子附近找到了躲在后面的肖锐。一走近,肖锐便拉起李小满的手朝入口相反的方向走去,嘴里还不停叨咕着:“快走快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告诉我。”肖锐警惕的举动让李小满也有些惴惴不安。
“上了船跟你说,抓点紧。”
李小满更犹豫了:“警察会不会抓住我们啊?”
肖锐急了:“你还走不走?”
李小满没说话,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两人一路走到三丘田码头附近的一个海边公园,李小满远远看着肖锐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交涉着。可没一会儿,两人突然吵了起来,肖锐骂骂咧咧地转头往回走。那男人并不挽留,也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怎么了?能不能走?”李小满迎上去问。
肖锐气得涨红脸:“定好的钱要给我涨两番,去他妈个逼的!坐车走!”
二人又绕回到三丘田码头,在附近一个出租车落客点,肖锐忽然拉住李小满,背身躲在了一个广告灯箱的后面。过了半晌,肖锐壮着胆子朝刚才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慢松了口气。就在刚才,小黑开着车从这里缓缓经过,车窗打开,四下张望,很明显是在找人。
李小满被肖锐一惊一乍的举动吓得不敢多问,只能紧紧拉着肖锐的手,跟在他身后。此时一辆四处转悠拉客的黑车停在了二人跟前,司机一看就是个老油条,嚼着槟榔抽着烟,冲肖锐一扬头问道:“去哪儿啊小老板?”
肖锐小声回答:“到福州。”
“上车。”司机烟头一扔朝后面指了指。
肖锐正要上车,却被李小满一把拉住:“还没说多少钱呢!”
黑车司机吐了口槟榔渣说:“走吧小妹妹,肯定比出租车便宜!”
李小满从没见过这样的司机,她印象中,司机最不济也是李唐那副样子。肖锐见她站在车外不动弹,凑到耳边小声说:“先上车再说。”说着便强拉着李小满钻进了黑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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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唐的车载着那对情侣已经开出了厦州。因为高速的建成,这条国道已经少有人走了。可李唐却对这条路记忆犹新,十几年前的桃园,开车载着花莲和新竹,从厦州往福州逃亡偷渡,走的正是这条路。
一块写着“福州方向260公里”的国道路牌一闪而过,回忆瞬间涌现。新竹和林彧的脸在李唐的眼前交替闪现,他的心里突然添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这对情侣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吧?
这时,车后面传来大货车的喇叭声。李唐瞥了一眼后视镜,正好和后座上的小伙子对视了一下。对方似乎一直在盯着他,而目光相遇之际,他又马上把眼神挪开了。李唐顺着往下一看,小伙子本来揣在宽大裤兜里的手,瞬间飞快地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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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满乘坐的黑车简直是一座通信电台,脏兮兮的方向盘四周横七竖八地挂着好几条充电线。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关注着几台手机,各种信息、订单、软件提醒,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李小满没受过这种罪,忍不住说:“能不能好好开车啊?”
和从前的李小满一样,黑车司机也时刻塞着耳机,对李小满的话理所当然地充耳不闻。
肖锐心不在焉,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望向窗外。见他这副样子,李小满更不高兴了。要知道,平时李小满的脸色稍微有变,肖锐一定会马上凑过来搭话逗趣。可现在李小满抱怨了半天,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小满用胳膊碰碰肖锐:“想什么呢?”
肖锐仿佛如梦初醒,浑身一激灵:“怎么了?”
李小满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司机在前面说话了:“下课了吧?我在车上呢,我就是想起个事来——今天给你带的饭,蘑菇和西红柿下面还有几块鱼,早上也忘了说,我怕你不知道,别咬着刺。”
李小满知道司机不是跟她说话,可这种卑微讨好的口气她太熟悉了。李唐不就是这样吗?因为车上有乘客,很多时候,他的声音柔软而低沉,有时候甚至有点低三下四的。
此时,司机听了几句,又说了起来:“哎你等一下挂。那个,你想要的那双鞋,我问过朋友了,店里七百六,网上还不到五百,其实都是一家代工厂出来的,和我一起跑车的辉哥就懂这个,喂,喂?”
电话断了,可司机并不死心,他赶紧又拨回去,有点着急地说:“一说不好就挂电话,你听我说呀。真的是一样,你非要去店里买……找你妈也没用,她顾着新家,顾得着你吗?”
李小满觉得这个司机简直是被李唐附体了,不只是李唐,电话对面的那个孩子,可能也是另一个自己。李小满低头看了看手机,信号满格。她忽然大喊了一声:“停车!”
黑车吱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沈海高速的收费站就在不远的前方,他们马上就可以逃出厦州了。可李小满的态度却异常坚决:“我要回家。”
“抽啥风呢?师傅,接着走。”肖锐不管不顾地吼道。
“我要回家!”
“不能回去!现在回去不麻烦了吗?你……”
“都别喊了。”司机用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肖锐的话,他转过头,打量了一下后座的两个人,然后对肖锐说,“你得让她回去,家里该着急了。”
方向盘调转,黑车往厦州的方向,渐行渐远。肖锐茫然地站在路边,看着李小满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又拨打了几个号码,里面传来的都是“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肖锐绝望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横下一条心,拿出手机按下了110,电话接通后,他望着近在眼前的高速收费站,对电话里说:“我要报警!有个专车司机被绑架了,有人要杀他!车牌号是……”
肖锐越来越紧张,语速也越来越快,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小黑正开着车向他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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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三百米有急转弯……”导航里传来林志玲温柔的声音。听到这个提示,李唐着意观察着路况,也通过后视镜关注着后座上的动静。小伙子似乎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倚在靠背上一动不动。倒是之前一直很安静的姑娘有些如坐针毡,可能觉得车里太闷了,她把车窗打开一道缝,风立刻呼啸着吹了进来。但小伙子似乎睡沉了,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前方是一片县域交界地带,路上人迹罕至,导航提示的急转弯越来越近了。李唐似乎开得很小心,但其实他在寻找路面上可以让他突然急转的障碍物。突然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出现在眼前,李唐赶紧一打方向盘,车身骤然晃了一下,车上的乘客也被猛甩了一下。
就在李唐刚刚把轮胎回正的一刹那,一条登山绳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不知何时醒来的小伙子两脚蹬在前车椅的背后,把手里的登山绳拉得笔直。
李唐的眼珠几乎要爆出,他用尽全力打着方向盘,将车转过前方道路的急转弯。身后的小伙子一边死死勒住他,一边指挥身边吓呆的女孩:“去前面,抢他的方向盘,去开车,别傻着!”
绳子深深嵌入李唐的脖子,想抓都抓不住。李唐红着眼睛咬紧牙关,把脚下的油门踩到底。再有几十米就可以转过这个弯道,弯道尽头的路边有一棵大树。李唐拼命坚持着,已经可以看到大树的枝杈了。
咣——巨响之后,车子径直撞到了大树的身上。随着剧烈的震动,车里的三个人都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唐渐渐苏醒过来。后座上的女孩因为想抢夺方向盘,提前解开了安全带,剧烈的冲撞直接把她甩到了车外。而小伙子已经先一步醒来,正在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切割卡死的安全带。很快他便挣脱了束缚,持刀向李唐扑来。
李唐被安全气囊卡在座椅上动弹不得,眼看着利刃向他袭来。千钧一发之际,警笛声呼啸而至,紧接着便传来警察的呼喊声:“有活着的吗?”
刀刃停在了离他仅有十几厘米的地方,李唐松了口气,再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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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传鲁家里,大门半开着。丁美兮气得在客厅里直转圈,可这次无论怎么责骂,李小满也没有顶撞一句,只是站在餐桌旁边,低头痛哭。
“你是回来了,回不来怎么办!万一那个司机把你弄到哪儿去,你就再见不着我了!我以前和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得给你跪下磕头你才听?啊!”
李小满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拉住丁美兮的手,想说句话,可接连不断的抽泣把这些话拦在了嗓子眼。正在这时,门被撞开了,李唐跌跌撞撞闯进来,额头和衬衫都沾了血。
丁美兮和李小满都呆住了,片刻后,丁美兮才走到李唐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唐没想到李小满也在,他尽量喘匀气息,对女儿说:“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李小满张了张嘴,可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没有回话,直接跑进卧室,关上了门。李唐又看看丁美兮:“出什么事儿了?”
“先别说她,你是怎么了?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李唐压低声音说:“李小满要是问,就说我开车不小心追了尾。”接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贴在丁美兮耳边说:“从今天起,就算是林彧叫你,也别出门。不管什么事,先找我。”
丁美兮惊骇地看着李唐问:“到底怎么了?”
李唐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面色凝重,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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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地回到家里,李唐打开了肖锐家的监控画面。果然,屏幕上出现了阿良的身影,他在客厅和各个屋子里看了一圈。随后打了个电话,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丁美兮告诉他,李小满本来想自己出去玩,打了辆黑车,半路上觉得不对劲,就又回来了。但这只不过是李小满自以为聪明的谎言,联想到前一天晚上她主动给父母过生日的情景,她肯定一早预谋好要离家出走。而这次行动的主导也绝不是她,而是肖锐。
至于肖锐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厦州,阿良的出现已经给出了答案。
此时,黑色诺基亚又振动起来。李唐看着它活像看一颗随时爆炸的手雷,他稳了稳神,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林彧的声音马上从里面飘出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恐怕你还不知道,有个洗车行的混子,打算拐走李小满,差一点你就见不到女儿了。听说他沾了赌,欠了一辈子也还不上的钱。幸好债主追得紧,逼得他跳了海,你再也不用担这份心了。”
电话挂断后,李唐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家里安静极了,偶然有鱼缸里传来的声音。缸里的水多日不更换,已经浑浊不堪。金鱼死得只剩一条了,它顽强地把头伸出水面,似乎在拼命地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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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鱼缸里,肥硕的鲇鱼自在游动。专案组办公室的墙上依旧贴满了有关幺鸡的关键词,与之前不同的是,那些关键词已经摆脱了杂乱无章,变成了一条日渐清晰的线索,整整齐齐地排在幺鸡的名字后面。
段迎九的手里还拿着三张新卡片,她凝视着满墙的线索,为它们寻找容身之地。这时,老魏匆匆走进来:“找着了——小柳用她妈妈的身份证还开过一个账户,你看看里头有几位数?”
段迎九看着账户资料里长长一串零,振奋地说:“遗漏补缺,我就等着这笔钱了!”说完,她把手里的三张卡片依次贴在女友、情报和间谍的后面。而这三张新卡片上依次写着:转钱、导弹、鲇鱼。
“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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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再次在纸上写下了那串神秘的数字:17,4,03。他再次闭上眼睛,重新回到幺鸡最后藏身的民宅。轻轻推开门,幺鸡正站在电饭锅前捞饺子。冒着热气的饺子端过来后,幺鸡顺手将桌上的一个油腻腻的旧笔记本电脑合上了……
这次李唐没有再看向别处,如同快门按下的一瞬间,他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模糊的页面——一个谷歌邮箱的登录首页。
无尽的黑暗中射入了一线曙光。李唐扑到自己的电脑跟前,打开vpn,然后点开了谷歌邮箱的登录页面。他将数字间的符号去掉,17403,连起来敲进登录邮箱的输入栏,再将这串数字输入密码栏。敲下enter键,登录成功了!
看着谷歌邮箱的收件箱跳出来,李唐立刻拨通了丁美兮的电话:“我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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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的会议又开到了深夜,站在完整的线索链下讲故事的人,终于换成了胸有成竹的段迎九。
“癌症,没完没了的化疗,无休止的癌痛。到了后期,吗啡也顶不住了。在医院目睹过生不如死的幺鸡,决定放弃这种痛苦,用最快的方法结束自己。计划好日期,他马上开始安排后事。
“首先把棋牌馆转给了看店的小钟,然后找到非法放贷公司,借了一笔高利贷,黑吃黑,把这笔钱和这些年的存款,用小柳母亲的名字在银行里存好,随后突然人间蒸发。在谁也找不到的一个地方,吸毒自杀。一个连生死都要计划好的人,潜伏在厦州这么多年埋在心里的秘密,他会甘心就这么带走吗?要是打算留下,他会留给谁呢?
“从最早的黄德铭开始,一直到现在被策反的‘国宝’,包括对小婷和黄海的苦心经营,从东南到西北,厦州到兰州,不管是军事地图还是导弹资料,海洋和大陆,科技公司和军方渗透,十八年之间先后抓捕的各个间谍,都是为了织这一张网。心思缜密的幺鸡在临死前一定见过和自己单线联系的上下级,一上一下,上面是鲇鱼,下面会是谁,是那只凤凰吗?”
故事在这里停住了,而最后的问题就是专案组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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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李唐坐在电脑前看完了刚刚从那个神秘邮箱里下载下来的视频。幺鸡那些不能宣之于口但又必须要告诉他的秘密,全都在这个视频里一一交代出来。
原来,小柳并不是幺鸡的女朋友,而是他前妻。在自杀前十天,幺鸡用“要明岭”的名字和小柳办了离婚手续。他本来想把自己能挪动的钱,包括海外活动经费,全都转到前妻名下。但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人比李唐更早一步找到了他,用吗啡逼着他把一部分钱吐了出来。这个人,就是林彧。
为了替上头卖命,到头来连骨灰都撒不回去。幺鸡咽不下这口气,就把偷偷录下的监控传到邮箱里。担心林彧留下监听,在临死之前,他只能用哑谜告诉李唐一个人。私吞经费幺鸡没想推脱,但谁的屁股也不干净。这些年,林彧和他之间,以及这些年上面一直想要的秘密,幺鸡也一并都交给了李唐。
幺鸡曾经对李唐说:“你相信我,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他说到做到,临死之前,给李唐留下了这个“护身符”。
月光清冷而明亮,李唐匆匆地来到火传鲁家附近。昏黄的路灯下,他一股脑把这些事都讲给了丁美兮。
“幺鸡就是一把钥匙,只要打开它这扇门,就能看见林彧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幺鸡、火传鲁、刘晓华、鱼贩子、林处长、姚兰、李春秋、金世达、郭大夫在海军服役的女朋友,还有只能照办一个字都不能多问的我和你,所有这些人都在林彧的掌握之下。他宁可冒着被抓的危险,也要在厦州继续埋着——美兮,他想要的是和导弹有关的国防机密,这些东西,能判咱俩无期。”
丁美兮很久没有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了。在厦州待了十几年,她这枚棋子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棋局是多么复杂,而她和李唐都已经走到了生死一线的悬崖边。
待丁美兮把这些信息稍稍消化了一会儿后,李唐说了一个更令她胆寒的消息:“肖锐死了。”
丁美兮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一眼,转头问道:“李小满知不知道?”
李唐痛心又无奈地说:“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半年前我还觉得你不该乱抱怨,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会找人勒死我。”
一阵寒风袭来,丁美兮抱住肩膀,深吸一口气说:“我有些乱,你让我想想。”
“该想的我都想过了。”李唐接着说,“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最多等不到过年,这件事情就要画个句号。要不然林彧不会这么激进和冒险,连咱俩都不要了。”
丁美兮想了想反问道:“你手里有老板的把柄,鱼死网破,他们敢吗?”
“今天早晨八点整,他已经退休了。要是现在天还亮着,他说的话还有人肯听。”
丁美兮一把拉住了李唐的胳膊,低声说:“自首。我自己去找段迎九。你带李小满跑,就算跑不了——”
“我要是林彧,也不会让你们轻易跑了。”李唐慢慢拉住丁美兮冰凉的手,把它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之后他凑到丁美兮的耳边轻轻说:“还有机会。绑架黄德铭的时候,我也觉得活不了,不照样活到现在?麻烦就是糖葫芦,都到最后一颗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它咽下去。”
“万一……”
“只要把幺鸡的秘密翻出来,就没有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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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会,段迎九兴奋地去找汪洋汇报。没想到,汪洋给她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精卫真把海填上了。之前,公安那边一直配合排查的十几年来身份造假的海量户籍,终于有了两个进展——其中之一就是化名‘要海勇’的幺鸡,除了这个假身份,还有另一个名字,‘要明岭’。”
段迎九几乎是飞车到了厦大第一医院。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之前已经有人来查过要明岭的病历了。那人帽子口罩戴得很严实,直接让医院天花板上的监控失去了意义。
不仅如此,当他们再次回去幺鸡的自杀现场二次勘察的时候,又有人捷足先登了——纳兰在灶台旁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块颜色不一的塑料布,那是个刚刚踩上去的新脚印。“男的,四十一的运动鞋,体形偏瘦——不像是鲇鱼。”
纳兰的判断没错,经过大量图像比对后,现在可以确定鲇鱼是个胖子。段迎九没说话,望着眼前的屋子,除了三名同事,她仿佛看到屋里还有一个人影。那人影从刚才脚印出现的灶台前离开,先是走到柜子前面看了看,然后往门口走去。眼看人影就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段迎九的电话响了,是汪洋。
“给幺鸡做假身份的人抓住了,大概在十八年前,他给三个人同时伪造身份,两男一女。时间太久名字都忘了,他只记得其中一个——李唐。”
挂断电话,段迎九再次望向门口,只见那个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并且慢慢地转过头来。
李唐的脸上挂着惯常客气的微笑,甚至还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段迎九也朝他笑了笑,多少次的怀疑与擦肩而过,终于等到了正式见面的一天。
纳兰见段迎九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傻笑,疑惑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说得对,不是鲇鱼,是那只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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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黄海坐在电脑前,往球赛直播室里发送了一串摩斯码弹幕:“我有大礼,必须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