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那赵郎君所说,李季被带回廷尉署录了口供,便平安无恙地回来,李妍自是喜出望外,不过车夫杀人案,终究连累了游侠郭解,刘陵作为主人却并未受任何惩罚,这让李妍十分不解。
经此一事,刘陵暂时不会玩弄花招,但风声过后她会不会继续下狠手谁也不能确定,李妍仍有些后怕。
李广利亲自登门向夏御房致谢,事实上也是特意来看她一眼。
“小弟一事多亏夏姑娘施以援手。”说着露出代表心意的礼匣,躬身相赠,“望夏姑娘不要嫌弃。”
夏御房心尖微微颤抖,明明自己不是第一次接受男人赠送礼物,为何还会紧张而又窃喜?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夏御房笑了笑,不好意思接受他的谢礼。
“夏姑娘不要谦虚,若非夏姑娘,我们怎能得知小弟无恙的消息。”李广利深情地注视着她,比当初看上去美艳动人的她多了几分人情味。
夏御房察觉到他的神色,竟有些不知所措。“都是赵郎君的功劳,我……”
没等她说完,李广利便将礼匣塞到她掌心,夏御房捂紧礼匣,脸上扫过淡淡的喜色。“那就多谢了。”
说罢转身奔回堂寝,李广利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为一个女人悲喜癫狂,这颗心恨不能捧出来递给她。
“乐师,有贵人在前厅等候。”豆儿通传。
李妍正在描眉,不免发怵,“是谁?”
豆儿摇摇头:“奴没见过,奴不知。”
李妍稍稍淡定神思,既然豆儿没见过,想来不是陵翁主。
收拾妥当后李妍便往前厅去,只见一少妇倩丽的背影映入眼帘,仿佛似曾相识。
李妍走近时,越发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待她转身时,李妍这才看清楚,竟是张真。
“真姐姐!”李妍喜出望外,欢快地呼喊着。
“妍妹妹!”张真与她热情相拥。
“真姐姐,你也来长安了?”李妍询问着。
张真笑了笑:“我婚后一直待在长安。”
“你不是嫁会稽郡吴县吗?”
“可我的夫君在长安任职啊!”
原来如此。从前她说严助持节入会稽调兵遣将,支援东瓯,想必受天子倚重,在长安任职。
“真姐姐如何知道我在此处?”李妍问道。
张真悄悄拽了拽李妍,李妍便拉着她回房促膝长谈。
“我是听夫君提起,中山少年郎被陵翁主车夫挟持,我一听中山就着急的不得了,急忙派人去打听。说出来你都不相信,我这几天夜里总是梦见你,一会儿被匈奴追击,一会儿被英雄搭救,那匈奴的大刀又长又锋利,每次都悬在你的头上,做个梦都能将我吓个半死。”
张真捂了捂胸口,还有些紧张。
李妍笑得合不拢嘴,她的梦好像挺灵验啊!
“妍妹妹你没事吧?”张真忽然想起陵翁主,不免问道,“你怎么得罪了陵翁主?”
“一言难尽,我也说不清楚。”李妍面露愁容,这些天她亦思考过这个问题,导火.索.便是公孙贺婚宴奏乐,但显然刘陵不是看中自己的才艺,想必是与那人有关。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陵翁主车夫挟持李季总算得到应有的惩罚。”张真宽慰她。
车夫犯事,她总得消停一点,避避风头,不过李妍心里的石头仍然放不下。
“姐姐,我不想再连累你。”李妍苦笑着。
张真紧紧抱着她,不屑道:“说什么呢!我才不怕她!”
李妍抬头笑了笑:“也对,真姐姐的夫君可是天子跟前的红人。”
张真似笑非笑,眼角扫过淡淡的忧伤。
从前严助的确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可如今却是没落了,天子逐渐宠信主父偃,一年擢升四次,当真是恩宠无比。
张真带着李妍回府,乳娘抱来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张真笑道:“这是我儿,妍妹妹来抱抱!”
李妍难以置信,只觉得恍如隔世一般,她缓缓走到乳娘跟前,那婴儿正睡得香甜,李妍轻轻勾了勾他小小的手指头,兴奋道:“真是可爱极了!他的嘴巴,鼻子像极了姐姐。”
张真看着儿子露出幸福的笑容:“只要他平安健康,夫君仕途顺利,一家人幸福美满,我便对上苍感激不尽。”
临近晌午,严助回府,汗衫湿透,只见他平头正脸,鼠目长眉,淡淡的两撇胡茬显得精力旺盛。
“夫君,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中山妹妹李妍。”张真挽着他介绍道。
李妍向前施礼,严助亦拱手回礼,但见她明眸皓齿,金妍玉质不禁心中感叹“流言”实真。
严助亦介绍着身后衣衫褴褛的男人:“这位是朱兄,会稽吴县人,与我是老乡。”
“在下朱买臣,见过如夫人。”朱买臣额间宽阔,天庭饱满,气质淡雅,虽衣衫褴褛却颇有一番风度。
张真也是第一次见。“先生不必多礼。”
“啊,劳烦贤妻备下酒席,吾好为朱兄接风洗尘,尽尽地主之谊。”严助央求道。
张真即刻差人去准备,朱买臣连忙推辞:“不敢劳烦如夫人。”
严助抓住他的手腕,盛情邀请。“朱兄不要与我客气,今日设宴祝兄鹏程万里,一展宏图。这两日朱兄且在寒舍住下,待陛下圣驾回宫,我便入宫举荐兄。”
朱买臣感激涕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深谢大夫和如夫人。”
席间觥筹交错,劝客推盏,朱买臣亦聊起心酸往事。朱买臣,会稽吴县人,家贫以打柴为生,年过四十依然穷困潦倒,然则酷爱读书,挑柴时亦孜孜不倦时常遭人嘲笑,妻子崔氏羞愧不已,朱买臣仍然手不释卷,不顾他人嘲笑,崔氏忍无可忍逼迫朱买臣离婚,朱买臣请求妻子忍过艰难,他日飞黄腾达定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崔氏不依不饶,愤恨道:“像你这样的穷鬼,早晚死在深山野壑中无人收尸!”朱买臣无奈答应离婚。朱买臣缺衣少食,不得不放下圣贤书,外出谋差,随上计吏押送辎重车到长安,穷困潦倒之际遇到严助,且是老乡,严助见他腹内才华便与他结交,邀请他来家中做客,奉为上宾。
晏罢张真执意送李妍回去,李妍严词拒绝,独身回府,因为在来的路上,她见到卫青的府邸,想在外面多看几眼。
也许是她运气好,卫青正从宫中回来,王太后和卫皇后赏赐丰厚,车载斗量,光是黄金便有上千金。
李妍藏身树后,卫青的门客察觉异样,以为是刺客或者卧底,大声呵斥:“什么人?”
李妍吓得躲进树后,显然已经被发觉了,那门客疾步而来,孔武有力,拽起李妍的衣袖,淡淡说道:“是个女的?谁派你来的?说!”
卫青柔柔的目光落在李妍身上,眼底划过一丝欣喜。“宁乘,不必如此。”
那门客这才罢手,李妍静静地走到卫青跟前,欠礼:“李妍谢过卫将军。”
李妍!卫青抬眸凝视着她,温婉端庄,蕙质兰心,分明是仙姝一般的女子。
“举手之劳。”卫青淡淡说着,眼眸暗暗扫过她的脸颊。
“将军功勋卓著可喜可贺!”李妍看着车载斗量的礼品,不禁问道,“在下有一事想问将军,望将军不要责怪。”
卫青好奇道:“但说无妨。”
“敢问将军,天子盛宠内宫何人?”李妍此话一出,门客立即卷起衣袖,想施以惩罚,教她这般口出狂言!
卫青手臂一横,立刻将他拦住。“陛下如今最宠爱王夫人。”
王夫人,如果李妍没有料错,这个王夫人应当是兴乐坊从前的乐师王印渠,算算时间勉强合适。
“既然如此,将军何不将赏赐分出一半送给王夫人?”李妍只觉得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竟一点也不畏惧,娓娓道来,“将军受皇后恩宠庇佑,得幸天子垂青,如今王夫人深受天子宠爱,然则王夫人出身微寒,母家尚且艰难,将军何不将赏赐分出一半赠予王夫人母家,如此王夫人与其母家势必感谢将军恩惠,王夫人承将军之德,想必会更加尊敬皇后。何况,多藏亦诲盗,将军位极人臣,财源广进焉能不招人觊觎?”
卫青只觉得茅塞顿开,不禁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聪明果敢,钟灵毓秀。卫青旋即命门客准备五百金,预备送给王夫人母家。
“卫青替姐姐谢过。”他拱手躬身,深谢道。
卫皇后恩宠大不如从前,眼看着刘彻身边的美人一茬接一茬,她却只能独坐深宫,孤影自怜,卫青看在眼里亦疼在心里,只不过他毕竟是个外臣,天子宠幸谁他无权过问,不好干涉,亦不敢干涉。
论爱屋及乌的本事,刘彻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但凡他看上的美人,不仅宠幸美人,连她全家都恨不得一块儿宠。
当年宠幸卫子夫,封卫青为建章监,跟随自己游猎,赏赐金帛爵禄还不算,连她的其他兄弟姐妹也跟着飞黄腾达。接着宠幸许夫人,原本许夫人有个犯了死罪的兄弟,纵然汉朝推行“赎买”制度,犯了死罪也能用钱赎为庶人,但许夫人家境贫寒拿不出赎罪金,许夫人得宠后,刘彻赏赐丰厚,使许夫人兄弟赎为庶人,拜官授爵亦不在话下。此后尹婕妤取代许夫人,恩宠冠绝一时,刘彻特意在嫔妃等级上别置“婕妤”位居皇后之下,众妃之上。
主爵都尉汲黯实在看不惯刘彻所作所为,当场指责刘彻的不是:“陛下见一个爱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臣担心陛下这样恩宠下去,恐怕顾不过来。”
刘彻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毕竟那些外戚没几个争气的,拿着皇帝的恩宠往地上磨擦,要么碌碌无为,要么胡作非为,丢尽刘彻的脸面。此后王夫人横空出世,尹婕妤恩宠渐衰后,母家兄弟子侄连官署的板凳还没坐热,就被生拉硬拽赶下来,然而王夫人虽宠冠后宫,母家却并未得到提携。
而王夫人王印渠上位实属滑稽,刘彻自己都不好意思往里去想。
一日游戏北宫,宦者令曾言:“窦太主府中养了个俊美小生,喜爱得不得了。”原本宦者令只是随便提一句,哪知刘彻好奇心顿起,恰逢窦太主女陈后阿娇被废不久,刘彻为安抚姑母窦太主便刻意与她往来,以示尊敬。
窦太主在家中设宴招待刘彻,兴致勃勃的刘彻进门便张口垂问:“主人翁何在?”此时真正的主人翁堂邑侯陈午早已去世,窦太主经刘彻一问,老脸顿时臊了起来。
窦太主遂将董偃引荐给刘彻,这董偃十三岁跟随窦太主,延以名师教授诗书礼乐,故而名扬长安。
“奴董偃,拜见陛下!”他声音清脆悦耳,身穿无袖青襟单衣,男生女相,肤色雪白,容貌姣好,刘彻甚是欢喜,当即赏赐衣冠,更允许他入宫随侍。
董偃长于邀宠,玩鹰弄犬,蹴鞠摔跤十分在行,让刘彻玩的不亦乐乎。待刘彻更衣时,董偃亦随驾侍奉,像条蜿蜒盘旋的蛇黏在刘彻身上,撩得刘彻不知天南地北,董偃旋即钻进他的锦袍裆下,刘彻身子一僵,很快飘入云端。
刘彻忙于政事久不见董偃,董偃便央求窦太主将长门园献给刘彻,博取刘彻欢心。刘彻大喜,将长门园辟入长门宫给废后陈阿娇居住,赏赐衣冠给董偃,驱从游戏,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欢乐无比,董偃奴颜婢膝对刘彻爱的死去活来,甚至不惜自带工具,以求快意。
乖乖,玩的这么狠?刘彻心中讶异,这是个狠人。
宣室设宴,刘彻遣谒者请董偃入内,时值东方朔执戟护殿,拦住董偃不让他入宣室,并指摘他的过错:“董偃乃罪大恶极之人,其一,私侍公主;其二,败坏男女风化,有违人伦之法;其三,陛下春秋鼎盛,应研习礼法治国之道,董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靡之乐行邪枉之道,实乃国之大害!”
刘彻沉默不语,许久才说道:“朕已经设宴,今后定当改之。”
东方朔不依,对曰:“宣室乃国家法度政举令通圣地,岂能让这奸邪小人玷污?淫.乱之渐,其篡为变,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管、蔡诛而周室安,望陛下深鉴。”
“善。”刘彻赐金嘉奖东方朔,随后设宴别处,更置北宫。
自此刘彻逐渐疏远董偃,董偃失宠后茶饭不思,窦太主心中虽想讨好刘彻,但毕竟难以割舍董偃,更担心刘彻会回心转意继续纠缠董偃,于是物色佳人,原本看上兴乐坊的舞姬夏御房,不过夏御房无缘承恩天子,反倒成全了王印渠。
看美人先看腿,刘彻阅览美人无数,王印渠风姿绰约,腿细而长,如葱根白,戴着面纱迎风飘舞,不时暗送秋波,媚眼如丝,刘彻顿时心扉颤动,欲.火难平,将她带回宫中宠幸。
董偃失宠后郁郁寡欢,害了相思病,不久便抑郁而终,窦太主临终前亦请求与董偃合葬,刘彻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