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张汤请入宣室觐见天子,陈奏章事,刘彻单独接见张汤。
张汤,杜陵人,其父曾任长安丞,张汤自幼才华出众,精通狱事,幼时看家守舍家中鲜肉被老鼠偷食,张汤掘洞审鼠,立案审问,议罪量刑,判下磔刑,做法娴熟老道如同老吏,其父以为奇异,悉心栽培,死后张汤承袭父职,为长安丞。
景帝时周阳侯田胜任九卿犯罪入狱,田胜乃景帝王皇后兄弟,张汤对他照顾有加,田胜释狱后感激张汤照料之恩,将他引遍达官显贵,张汤任给事内史,为宁成掾。
刘彻继位初,武安侯田蚡任丞相,在兄弟田胜的保举下将张汤推荐给刘彻,任命为侍御史,及废后陈阿娇坐巫蛊案,张汤深入追查党羽坐连三百余人,刘彻认为他颇有才能,擢太中大夫,张汤与赵禹共同制定各种律令,揣测上意,律令严峻细密,附益“阿附藩王法”作《左官律》,设《附益法》,张汤擢为廷尉;赵禹任中尉,迁少府。
张汤执法严苛,主张严刑峻法,用法不避亲疏贵贱,阿谀逢迎天子心意,刘彻欲图治罪,张汤便指使廷尉监或掾史穷治其罪;刘彻意欲宽赦,张汤便暗示廷尉监或掾史减轻罪状,故而深受刘彻宠信。
任廷尉以来,无论皇亲国戚,公侯将相对张汤都避之不及,栽在他手里绝没有好果子吃。上至诸侯王,下至黎民庶人,皆以刑论:
常山王刘勃坐父宪王丧服未除,行奸.淫之事,论罪当死,会赦,罚废徙房陵。
山阳侯张当居为太常,坐选弟子不以实,免官,国除。
旁光侯殷放贷子钱,收取利息超过规定,坐“取息过律”罪。
其中不乏严惩作恶多端之徒,为民除害:
蜀郡太守冯当为人凶暴,摧残百姓身体。
东郡弥仆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言不合锯断他人脖子。
水衡都尉阎奉严刑拷打逼迫犯人出钱买得宽恕,恶行昭昭。
广汉郡李贞擅自肢解百姓,其姊李妷伨为天子宠姬,生儿育女,地方官吏不敢逮捕。李贞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案发传至廷尉,张汤二话不说下令缉拿,判处腰斩弃市,张汤由此声名大噪,不畏权贵受百姓拥戴。
……
刘彻见张汤进宣室,不等他开口,直接问道:“廷尉有何奏议?”
张汤抬头对上刘彻的眼神,小声答道:“廷尉署接到两桩案件,皆为密告,臣不敢擅自做主,恳请陛下定夺。”
刘彻顿时精神矍铄,两眼晶亮。“说来听听。”
张汤奏道:“其一,堂邑侯陈季须母丧未除,行轨乱之事。”
陈季须浪荡公子一个,无才无德,刘彻根本不将他放在心上。
张汤面露难色,直愣愣地看着刘彻,缓缓说道:“其二,有人密告汝阴侯夏侯颇与婢子良妇淫.乱不轨,且奸者众……”
这才是张汤头疼的地方,陈季须死不足惜,可汝阴侯夏侯颇乃平阳公主的丈夫,王太后女婿,此事若不处理好,很容易将平阳公主和王太后双双得罪。
刘彻仰头思索,眼珠攒动,刘娉是不在乎夏侯颇的死活,可东宫老太太在乎,打断骨头连着筋,她现在身体不好,不能为此事受激。
“汝阴侯一事有多少人知晓?”刘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张汤心里发怵,断断续续的说道:“只有廷尉署专案狱吏知晓,臣已交代过他们不得宣扬。”
他暗暗窥视着刘彻的脸色,猜测着他是否话里有话,要为汝阴侯夏侯颇遮羞,将知情者灭口?但仔细一想,天子用法严厉,从不包庇罪魁祸首,更何况是区区夏侯颇呢?于是松了口气。
刘彻勾了勾手,张汤向前将罪牍递给他,刘彻接过罪牍一目十行,随即卷起罪牍,摔在案几上面,掷地有声道:“这个先放在朕这里。”
先放着?
张汤思量着天子用意,将此事先压下,日后再说。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汝阴侯夏侯颇行为放纵,做出奸邪之事即便廷尉署极力隐瞒,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倘若事发传扬出去,天子震怒拿廷尉署开刀也不是不可能。
倒不如趁此机会,向天子摊牌,透个底,免得日后兴师问罪:“陛下,汝阴侯一事臣担心市井知情者众,恐有闲言碎语流出。”
闲言碎语?
“屎盆子”还想往自己头上扣?刘彻不乐意,指责道:“些小之事也要朕当其劳?”
张汤听罢立即伏地叩首,声音颤抖:“臣不敢。”
刘彻起身直了直腰,张汤仍然没有告退的意思,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便催促着他:“卿有话但说无妨。”
张汤再拜,说道:“臣闻淮南王刘安遣送重金厚赠会稽郡守严助,敢问陛下是否要追查?”
严助?刘彻眼睛一瞪,不敢相信但不能不信,脸色深沉,戾气渐重,此前宦者令言及严助与淮南王女刘陵行苟且之事,刘彻对此虽有不满,但仍想给他一次机会。将他外放会稽郡,原本想对他委以重任,现在看来这厮是烂透了。
倘若严助老实本分,造福一方,刘彻便既往不咎,可如今看来,他不仅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和淮南王刘安私相授受。
他这是找死!
刘彻恨得牙痒痒,严助受封除郡那日,为表诚意自己亲自召见并且叮嘱他不要辜负自己的一片心,如今看来,这厮是完全膨胀了!
“不!”刘彻语气更重,目光凌厉,嘱咐张汤,“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张汤揣测上意,深知天子欲剪除淮南王这个心头之患,只不过时机未到,贸然铲除淮南王固然一劳永逸,但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他在等一个能够说服天下人的理由!
刘彻转身继续交代:“淮南王你继续盯着,一有消息,立即来报,记住!千万不要贸然行动!”
“臣明白。”张汤领旨退出宣室。
承明殿视朝,刘彻诏令有司召回严助,免去他会稽郡守一职,由郡丞暂领郡治,着其即日回京。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些还不够,刘彻念头一转,遣谒者持节出使淮南国,传达天子之意:淮南王刘安春秋高,赐符节文书,恩准免朝。
会稽郡守一职不能久留空缺,刘彻不断过滤着心中的人选,很快便想到一个人:朱买臣。庭辩诘问公孙弘后,刘彻拜为中大夫。
此人能言善辩,见识深厚,有治世之才,朔方郡连发十问将公孙弘问倒,让他哑口无言的情形历历在目,朱买臣与严助同乡,由严助举荐,正好将他外放,看看他是忠是奸。
“宣中大夫朱买臣。”
少顷,朱买臣请入宣室,朝拜问安后,屈步听封,刘彻郑重说道:“卿此去会稽任职郡守,衣锦还乡,望卿克勤克勉,不要叫朕失望!”
“臣布衣寒躯,承蒙陛下不弃,拜官授绶,感激涕零,常恐不能为陛下分忧。”朱买臣顿首垂泪涕泣。
刘彻深感触动,心情舒畅,安抚他道:“卿恪尽职守是为朕分忧矣。”
朱买臣拜别天子,领了大印出安门,遇见平阳公主的车驾,便退居回避,刘娉透过轩窗见朱买臣,令驭手停下,与朱买臣寒暄。
刘娉笑道:“中大夫这是要往何处高就?”
朱买臣俯身低首,恭敬道:“不敢当公主言,奉陛下诏,就任会稽郡。”
两千石高官,刘娉笑了笑:“本公主可要恭喜大夫高升。”
“公主谬赞,愧不敢言。”朱买臣俯身礼拜。
刘娉只见他为人十分恭敬谦逊,倒有几分佩服,公卿之中得志猖狂者众,不知他是不是也会如此,不过这些事都轮不着自己来操心,一番寒暄后便命令驭手继续赶路。
会稽郡?
李妍琢磨着,严助就任会稽郡后朱买臣拜为中大夫,取代严助的职位,他此次去会稽郡任职,想必也是取代严助职位,那是不是意味着严助很快就回京了呢?
严助回长安,张真自然也是要回的。想着很快便能与张真见面,李妍心里便暗自窃喜。
朱买臣星夜兼程赶到会稽郡,来到会稽郡城外时听说前任郡守已经离开,没能见着恩人严助一面生出几分沮丧。
所谓近乡情更怯,朱买臣命随从候在城外,自己换上粗布衣裳,独自进城与当年的一群上计吏共同饮酒,朱买臣露出官印绶带,上计吏扯出一看,竟是郡守官印,不免吃惊,纷纷拜谒朱买臣,并急忙通报府丞,随后府丞派来驷马高车迎接朱买臣,征召百姓修整官道迎接新任郡守。
朱买臣坐在驷马高车上沿途观看,发现前妻崔氏与她现任丈夫正在修整官道的人群中,便差人搭上他们入太守府,供给食物,赏赐钱粮,崔氏懊悔不已,向朱买臣请求复合,遭到朱买臣拒绝,他将水泼在地上,告诉崔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崔氏嚎啕大哭,不久上吊自缢。
朱买臣闻悉伤心不已,送给崔氏丈夫银两嘱他好生安葬崔氏。此外,朱买臣召见昔日亲朋好友,分发钱粮,赠送食物,曾经的旧相识对他亦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