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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北方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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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牢骚后的左童在亲信侍女的开导下情绪渐稳,开始返躬自省,在外人面前大发雷霆让人看出破绽,实在有失身份,现下也不断地琢磨着,李妍用意何在?

左童揪了揪脑门,反正一想事情脑门就胀得疼,干脆把问题扔给亲信侍女:“依你之见,李夫人送来两罐蜜浆,是何居心?”

她眼睛亮澄澄,心下也偷乐着李妍八成是着了李八子的道,故而借此机会想与自己联手,这样想着,忽然有些后悔,不应该草草将吴丙打发出去。

“现在去鸳鸾殿还来得及吗?”左童突如其来的询问。

侍女摇头叹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悉心劝导:“长使切勿操心过急,李夫人命使者送来两罐蜜浆,使者只说是顺水人情,可见并无他意。”

左童脑袋晃了晃,嘟了嘟嘴,泄气道:“可惜喽!没能整死那个贱女人!”

她越想越恼,当初天子巡游得以受宠,被安顿进宫侍奉,李妷伨态度诚恳,拉着她一口一声“妹妹”叫得她心里边美滋滋,便与李妷伨格外亲近,丝毫没有警惕。及天子赐居披香殿,册为长使,李妷伨走动得更勤,为表祝贺送了许多新奇玩意儿,譬如小木偶人,蜜浆两罐。

左童初入宫闱,年幼无知,只觉得蜜浆好喝,小木偶人好玩,得意洋洋地与天子分享,想着一同取乐。刘彻一见着木偶人头皮发麻,顿时龙颜大怒,吓坏了左童,从那以后她便失去了天子的宠爱。

一想到这些,左童便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李妷伨生吞活剥。她忍了怒火,垂头丧气,像只失落无助的孤雁,在漆黑朦胧的夜里茕茕孑立。她看向侍女,眼里暗藏泪光,问道:“是不是只有我才这么傻?”

像是王夫人,李夫人,她们都聪颖能断,才貌双全,能讨陛下开心,更不会被人拿捏当枪使。左童低垂着脑袋,情绪低落,侍女抚肩安慰她道:“年华似水,好梦易断,人生一世恍如云烟,长使如今丰衣足食,无忧无虑难道不好吗?”

争什么恩宠?要什么名利?谁想要就去要吧!左童耸了耸肩,抖擞精神,试图转移注意力,她将自己豢养的两只竞速犬招来,喂食洗身,抚摸它们的脑袋,任凭悲伤缓缓流淌。

昭阳殿内,宫娥步履匆忙向李妷伨传递消息,李妷伨立即命乳母将皇子公主带下去休息。

“启禀娘娘,奴婢已探明,李夫人将娘娘赠送的蜜浆遣使者转送给左长使。”宫娥喘息未定,恶汗淋漓。

李妷伨皱了皱眉,追问道:“然后呢?”

宫娥继续说道:“据说左长使大发雷霆,将蜜浆摔了稀碎,后来奴婢去永巷查探消息,这才得知李夫人曾遣一位名叫周芒山的宫娥前往织室传召乐延。”

李妷伨紧紧抓住案几,支撑着身子,眉眼透着几分失落,左童与王夫人走的近,乐延曾经是王夫人的亲信,想必知晓不少内情,向来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倒也不在乎这些,嫔妃们如何看待,或诋毁,或憎恨,她都认了,只是潜藏在心中的执念始终无法抽离。

“那……陛下呢?”李妷伨身子微微颤抖,目光焦灼地看着宫娥。

天子的态度,这是她最看重的!

宫娥忍不住放声哭泣,双膝跪地,叩首哀求:“娘娘!”

“明泽,你这是做什么?”李妷伨双眼鼓起,怔怔地看着她。

宫娥明泽长跪不起,全心全意央求道:“奴婢伺候娘娘二十载,太皇太后在世时让奴婢好生伺候娘娘,时至今日,奴婢自知无能,没有照顾好娘娘,辜负太皇太后,奴婢该死!”

眼看着她声泪俱下,又搬出太皇太后,李妷伨眼泪便再也无法控制,她因家境贫寒无奈入宫为奴,因声音酷似年轻时的馆陶公主,得太皇太后窦氏垂青与眷顾。李妷伨自此伴随窦太后,伺候起居尽心尽力,与窦太后几乎寸步不离,相处十分融洽。

刘彻继位初,窦太后监国,大权在握,他为此费尽心思笼络窦太后身边人,凡有好吃好玩的都使劲送,李妷伨最终拗不过,只好抿嘴偷笑收下天子的贿赂。

少年天子雄心勃勃推出“建元新政”,尊崇儒家惹怒好黄老之道的窦太后,她一怒之下将新政拦腰折断,逮捕御史大夫赵绾及郎中令王臧,重新调整领导班子,任命推崇黄老之道的许昌为丞相,庄青翟为御史大夫。

大权旁落的刘彻怏怏不乐,又不敢明火执仗挑战窦太后的权威,偏生淮南王刘安觊觎皇位,处处标榜自己乃“高皇帝孙”来笼络人心,窦太后为压制刘彻,便有意抬举淮南王刘安。

眼看着淮南王刘安和窦太后越走越近,刘彻便坐立难安,韩嫣劝谏:陛下乃太皇太后亲孙,无需多虑。刘彻不以为然,更怕老祖母老糊涂了,满朝文武皆在观望,若自己太软弱毫无存在感,只怕难以号令臣下,必须得刷刷存在感!叫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汉天子!

“陛下有何打算?”韩嫣疑惑不解。

刘彻脸上透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当即下诏给孝文皇帝刘恒上庙号!以此显示自己继位的合法性,巩固皇位。

君臣议定,孝文皇帝刘恒上庙号为“太宗”,刘彻于宗庙择定良辰吉日举行盛大的祭奠仪式,继而亲自祭奠霸陵,诏令诸侯王陪同祭祀,刘彻居高临下俯视群臣与诸侯王,尽情享受众人的顶礼膜拜。

他目光悠长投向淮南王刘安,眉目俊朗,得意洋洋,按照辈分淮南王刘安为叔,刘彻为侄,但在刘彻眼里,自己是大汉天子,叔叔也得乖乖给自己磕头!此外刘彻往东宫向窦太后行三跪九叩大礼,就差亲口告诉她:您老人家可要搞清楚哦,我可是您和文皇帝的亲孙子!

窦太后眼瞎心亮,一声不吭,任凭他耍弄权术。李妷伨见窦太后一整天都没说话,也不敢打扰,只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去她身边伺候。

她细心地给窦太后捶腿,只见窦太后冷冰冰的脸逐渐溢出笑容,李妷伨这才宽心不少。

窦太后被孙子这么一摆弄原本挺生气,他居然敢拿文皇帝来敲打自己!但气着气着忽然就想笑,笑着笑着气儿便没有了。

“太皇太后今天遇上什么喜事了?”李妷伨明知故问。

窦太后微微收了些笑容,转而问道:“你觉得彻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妷伨顿了顿,低声道:“奴婢不敢妄议天子。”

“你尽管说。”窦太后要求道。

李妷伨不免想起与天子接触的点点滴滴,神情荡漾,春意绵绵。“陛下他英明睿智,幽默风趣……”

窦太后咯咯直笑,从他尊文帝的行径来看,权术操作又骚又秀,实在匪夷所思!

“你是不是喜欢陛下?”窦太后转过身将脸正对着她。

李妷伨又羞又臊,顿觉无地自容,忙道:“奴婢出身低贱,不堪与天子配。”

窦太后忧从中来,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出身又算什么?女子贤惠最重要!阿娇和彻儿成婚多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哀家心里总觉得遗憾,你聪明孝顺,有你照顾彻儿哀家很放心,哀家希望你能为我刘家开枝散叶。”

李妷伨不敢接话,泪如泉涌,偷偷低头擦了眼泪。窦太后递给她一个笑容,嘱咐道:“他是个顽皮的,轻易管不住,以后你替我多说道说道他。”

“奴婢不敢。”李妷伨低声回应。

窦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说是哀家的意思,我倒要看看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奶奶。”

李妷伨抿了抿唇,低头浅笑,眼里噙着泪花。

宫灯火光上下跳跃,空旷寂寥的正殿内匍匐着明泽欣长的身影,李妷伨晃过神来,步下台阶扶起她来。

“太皇太后在世时你我便朝夕相处,我一直把你视为亲人。”李妷伨倾心相待,给她擦了眼角的泪。

明泽深受感动,直言劝谏:“这些事情奴婢不得不一吐为快,娘娘若是真心顾念太皇太后的恩情,就不该处处惹怒陛下,陛下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子,太皇太后对陛下更是寄予厚望!”

李妷伨泪水打湿了眼眶,将身背对,手帕拭泪,窦太后将她一手养大,恩重如山,此生无以为报,陈皇后系她外甥女,自她被废除后位,无一日不鸣冤臣情,希望能使二人和睦,以报窦太后扶养之恩。

陈阿娇罢废长门宫夜,李妷伨深夜求见天子,陈情堂前:“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纵有吵闹也不至于一纸休书抛弃发妻,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天下表率,如此草率休妻让天下人寒心,窦太主为陛下筹谋多年,尽心尽力,陛下一朝富贵便要过河拆桥吗?”

刘彻字字铿锵回应她道:“姑母的恩情朕没有忘记!”

“可是……”

没等她说完,便被刘彻打断,他目光犀利地注视着她,斩钉截铁道:“君无戏言!”

李妷伨抬眸直视着他,表情凝重,冷若冰霜,目光凌厉,不容分辩。

君无戏言,一锤定音,一切仿佛已成定局。

回忆深深刺痛着她的心窝,仿佛遍体鳞伤,而沉浸在执念里的人始终痛苦而纠结,不得解脱。

“明泽——”李妷伨啜泣涟涟,呼唤着她。“我今生无颜再见太皇太后。”

明泽屈膝上前抱住她的双腿,劝解道:“娘娘不为别的,也请为公主和皇子着想,皇长子贵为嫡出,身份尊贵,外有大将军扶持照应,前途不可估量。二皇子乃王夫人所出,王夫人临终托付于陛下,得以齐地之封,沃土富民,城阔无垠,天下诸侯无与媲比。三皇子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哇!您得罪陛下,连带着三皇子也不讨陛下的欢喜,且多年来与中宫背离,受嫔妃猜忌,不得人心。倘若再将李夫人得罪,娘娘只怕在宫中寸步难行,连带着三皇子与公主都会受到牵连。”

李妷伨定了定神,眉峰弓起,一言未发。

明泽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深具穿透力,李妷伨不得不面对现实,王夫人在世时尚且没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如今的李夫人,连猗兰殿刘彻都愿意割舍,倘若真与她交恶,说不准真会触怒刘彻。

从前任性妄为,刘彻尚且顾念着老祖母的颜面与恩情,但此一时彼一时,再任性下去只能自寻死路。

李妷伨吩咐明泽:“去给李夫人备份厚礼,我要亲自登门拜访。”

月上梢头,暗香疏影,灯火阑珊,未央宫笼罩在漆黑夜色中,闲庭花开花谢,雀鸟歇巢,引颈而眠。

宫娥熄了几盏灯,脚步轻盈退出殿外,只留下两人值夜侍候殿外。

李妍侧身躺在床榻之上,一手枕着头颅,一手摩挲锦裘,心事重重。

爱恨嗔痴交织在心头,人情冷暖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使她食物无味,寝不能寐。

古往今来为情所伤者比比皆是,司马相如琴挑文君成为天下美谈,但当垆卖酒的文君终究被他辜负;金屋藏娇言犹在耳却已时过境迁。红尘漫漫,浮生若梦,许多事最终只有天知道。

幽深的寝殿只留下一盏明灯,缭绕在寝中,空旷而幽深。帷帐微开,一缕微光洒向红罗帐内,李妍将身侧躺,未见任何动静。

稍时,寝殿内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浅入深,李妍隐约感受到他的气息正向自己逼近。

“妍儿?”刘彻掀开帷帐,柔声呼唤着她,缓缓坐在她身旁。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关切却又捉摸不透,李妍将手里的锦裘攥紧,捏在手心,低声回应:“陛下——”

刘彻伸手轻抚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烫,想来不是生病,于是将手伸向她的腰肢,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如受伤的精灵。

她没有回望他,也不知该如何与他交谈,只觉得心里闷的慌,像被堵住了一般。

刘彻目光焦灼,打量着她,询问道:“朕听说你没怎么用晚膳,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心绪漂浮,一颗心忽冷忽热,焦躁难安。

“妾很好。”李妍转过身来凝视着他,只见他眉心紧拧,焦急如焚。

李妍起身坐立榻前,与他四目相对,光线暗淡,情意未减。

他星目里的光辉在她身上不停地流转,他渴望了解她的心事。

刘彻一手温柔地摩挲她的水腰,一手轻抚她的脸颊,温润的桃腮此刻竟有些冰凉。

他疼她都来不及,怎见得她伤怀!

刘彻握住她的手,贴在他宛如被巨石堵住的胸口,继而埋首在她耳边低语:“夫人这样,朕心都要碎了。”

李妍心尖微微发烫,一双眼横波潋滟,顾盼生辉,像星河璀璨,如明珠姣好。

“陛下!”

李妍芳心渐许,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细长睫毛下潜藏着两颗宝石,迎着夜色闪闪发光。

春色撩人,美不胜收!

刘彻喜上眉梢,顺手将她抱在怀里,心里美滋滋,脸上犹挂着浅浅的笑容,耐心询问状况:“朕命人给你送的乳饼,喜欢吗?”

李妍依偎在他怀里,莞尔一笑,抬眸直视他片刻,悠然笑道:“妾已尝过,香味浓郁,口感幼滑,味道鲜美。”

刘彻见她花容绽开,眼底尽是欣喜,将她搂的更紧,笑道:“夫人喜欢就好。”

寝殿外传来宫娥秉报的声音,昭阳殿李八子前来拜见,李妍收了笑容,眉头微蹙,看向刘彻。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李妍垂眸不语,刘彻刹那间想到些什么,直接朝外厉声吩咐:“夜深了,夫人已歇下!”

刘彻说罢复看向李妍,恍然大悟,她今日这般伤怀八成是李妷伨作妖!

“她就是个疯婆子,别理她!”刘彻恼羞成怒,语气温和犹带几分厚重。

长夜寂寥,刘彻亦无心睡眠,时而望着李妍,时而将目光投向周遭。

李妍蠕动身躯,离他更近,抬头枕在他的胸膛,他一呼一吸,她都能感受到。

“陛下在想什么?”

刘彻修长的手轻触她的鬓发,温柔地抚摸着,言语间充满感伤,叹息道:“太后身体不济,朕已无能为力。”

提及王太后的病情,李妍不由心头一紧,她感谢王太后接纳自己,也很喜欢慈母心肠的王太后,希望能够有幸孝敬她,但她的身体却已日薄西山。

“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妾相信上苍一定会保佑太后娘娘!”

刘彻脸上漾出一抹清浅的笑,食指关节蜻蜓点水般从她鼻尖划过,“朕打算去甘泉宫,为她老人家祈福。”

他随即补充道:“你也去。”

“能为太后娘娘祈福,是妾的福气。”

刘彻倍感愉悦,只把她紧紧抱入怀中,方才惬意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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