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半晦半明,车轱辘声划破寂寥,马车飞速行驶直奔陵翁主府中,一身青缎绣衣的中年男子下车,抖了抖衣衫上面的轻尘,将信物交于仆从手中。
仆从接过信物上前扣门,敲了三声响,府门半开,探出一颗脑袋,乃陵翁主府中家丞,仆从鞠躬致意后呈上信物,家丞验明身份,扫了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一眼,眉目俊朗,气度不凡,又低头看了眼信物,确定来人乃淮南王使者,便鞠躬还礼并请入府中。
刘陵梳理云鬓,唇色饱满,面若桃红,一身轻盈罗衣衬得她越发妩媚动人。听闻淮南王遣使者入京,刘陵早已准备好金樽佳酿,妙舞款曲招待使者。
经由家丞引见,刘陵于正堂接见使者,笑语盈盈道:“前日收到父王来信,说使者进京为父王献书给天子,一路舟车劳顿,嘱咐我务必好生接待,为使者接风洗尘。”
使者拱手一礼,谦逊道:“为王分忧,乃分内之事,万幸此行顺利,不负王命,特来向翁主辞行。”
刘陵久居长安与亲人分别两地,见淮南使者便触发思乡情结,远离故土只能通过书信往来说说话,如今见着故乡使者,难免热泪盈眶。
待小酌几杯后,刘陵才开口道:“父王一向可好?”
“大王一切安好,只盼翁主平安顺遂。”使者说罢放下酒樽,一捋山羊胡,面露难色,略有纠结道,“只是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以来夫妻不和,闹腾了好一阵子。”
“哦?”刘陵红唇微动如樱桃般诱人,眼眸灿若星辰。
“翁主明鉴。”使者见她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便继续说道,“因太子夫妻不睦,自从婚配后太子不与新妇亲近,大王责备太子,将他与太子妃锁在一处,以此约束,不想太子仍然不肯受教,竟整整一月不与新妇同房,大王为此日夜愁苦,特命臣下进京谢罪。”
使者言简意赅,刘陵很快便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对应起来,淮南王刘安为争夺皇位苦心经营多年,当初为掩人耳目上书为太子刘迁求娶修成君之女为妃,借此拉拢皇太后,麻痹朝廷。
可俗话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刘安与太子刘迁谋逆之举难保不会被太子妃察觉,倘或她将这些秘密告到长安,届时事情败露岂非自投罗网?
太子妃在淮南国多待一日,危险便更近一步。太子刘迁心生一计,设法将她逼回娘家,于是硬着头皮上演了一出夫妻不和的戏码,新婚伊始便不与太子妃同房,淮南王刘安假心假意责备太子刘迁,将他与太子妃锁在一处,除太子妃之外不能接触其它女人,而刘迁拒不与她同房。
闹腾了几个月,太子妃羞愧难当日夜以泪洗面,遂主动请求和离,淮南王刘安这才遣使者入长安上表请罪。
虽说儿女情长罪不在父母,但多少会让天子反感,眼下起兵所需器械装备还在筹备,这个时候被他盯住,后果不堪设想!刘安便命人将所著《内书》、《外书》献给天子,以表歉意。
刘陵和父兄的想法如出一辙:皇太后故去,区区修成君之女也就不足为虑,更何况大事要紧,决不能留着她碍手碍脚!
“使者既见了陛下,不知他是何感想?”刘陵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眼波微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使者朝上拱手作恭敬状,正襟危坐道:“陛下宽厚仁义,自然不会为着儿女私情怪罪大王。”
刘陵付之一笑,嘴上没有说,心里边倒盼望着刘彻能大动肝火,只可惜这种小事根本不足以触怒他。
气氛凝重,刘陵举杯劝酒,使者小酌一杯,又郑重交代道:“还有一事,望翁主记下。”
“使者且说,我洗耳恭听。”刘陵见使者有要事嘱咐,便悉心听取。
使者摸了把胡子,正色道:“此前严大夫除郡会稽与大王相交甚笃,大王对他不仅赞不绝口,更是寄予厚望,可谁曾想到他仕途不济,大王为此深感痛惜。新任郡守朱买臣论才俊不输严助,只可惜此人油盐不进,令大王束手无策,翁主若能疏通此人,可解大王之忧。”八壹中文網
“明白了。”刘陵语气幽然,眉眼起伏,一想到严助免官赋闲便觉得可惜。
刘陵亲自送别使者出门,赠以钱帛,一则答谢,二则周转之用。
红轮升起,一缕阳光照进屋内,洒在刘陵粉嫩的脸颊上,奴仆收拾完席面,只剩她独自枯坐,一言不发,两眼出神。
朱买臣?
刘陵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此前并未听说过朱买臣这号人物,自然也谈不上交情。与人疏通无非投其所好,竟连父亲都对他感到棘手,可见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只是不知道这个朱买臣他爱好些什么玩意。
朱买臣远在会稽,想要疏通他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到的,眼下还有一事让刘陵寝食难安,那便是老相好岸头侯张次公。
汉军业已出征讨伐匈奴,而征战将领中唯独张次公不在其列,刘陵不免担心起他的仕途,可千万别步严助后尘,倘若真是这样,岂非又将损失一员大将?自己在长安苦心经营多年,好容易在朝中攒下的人脉、积累的势力不能就此化为乌有。岸头侯张次公在军中尚且存有威望,得他支持,将来举兵胜算更大。
严助已经倒下,无论如何张次公这颗棋子不能丢!
“备车,去岸头侯府。”刘陵说罢立即动身赶往张次公府中一探究竟。
彼时红轮高升,日高人渴,张次公上身裸露在院中练剑,一身臭汗,猛然抬头只见刘陵婀娜姿态,立刻擦了擦汗,披上薄衫。
“陵儿,许久不见。”张次公笑脸相迎,人虽长得粗犷些,但下颔处线条分明,轮廓流畅,自带雄武气质。
“你还有心情笑?”刘陵没有闲工夫同他打情骂俏,直接避开他的热情,从他身边奋袖走开,径自往屋里去。
张次公随她入屋,大门一关,将她紧紧搂住,深嗅着她身体的芳香,情迷心窍,刘陵本想将他推开,不料被他搂得紧没有推开反而被他勾住了脖子。他疯狂吮吸着她的樱唇,一双手在她的水蛇腰上来回折腾,仍觉不过瘾,于是吐出长舌舔舐她的每一寸肌肤,随后动作十分麻利地褪去她轻薄的衣裳,肆意抚摸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刘陵欲罢不能,瞬间坠入爱河。
二人干柴烈火碰撞出激烈火花,刘陵软汗酥香伏在他胸前,愁眉不展地询问他近况,“你此番没有出征,陛下对你可有其他交代?”
张次公抚摸着她娇软的手臂,眉目怅惘,深深亲吻她丰润的脸颊,情意绵绵道:“有了你,谁还在乎功名利禄?”
刘陵暗自嗟叹,张次公这厮竟没有丝毫危机意识!指望他成事简直天方夜谭,于是旁敲侧击向他打听朱买臣:
“我父王最是惜才,今早使者来见还问起会稽郡守朱买臣,可巧我对他一无所知。”
“淮南王贤名远扬,能得他赏识,必定是个能人!”提起淮南王,张次公由衷赞叹,接着说起朱买臣,“我素日只在军中与朝臣交往甚少,只听同僚偶然提起他,听说此人曾当庭驳斥公孙弘,连发十问将他说的哑口无言。对了,他好像是严大夫推荐给陛下的。”
严助?
刘陵翻身坐起,拢了拢衣角,眼眸深沉,没想到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同他斩不断理还乱。
申正时分,御驾出行,羽林随扈,浩浩荡荡出清明门往上林苑方向出发。李妍沿轩窗眺望,桑田水稻,驴骡健硕,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外景且看得有些疲惫,李妍伏在刘彻肩头,两手轻轻抚摸着怀里小神仙柔软的被毛。
刘彻右手搭在她的云肩,左手□□着小神仙的软骨皮毛,撸了许久它都一动也不动。
“它睡得可真沉。”刘彻薄唇微抿,撸狗的手逐渐伸向李妍,轻微触碰后便一把握住她的玉手,李妍抬眼相望,面露羞赧,遂低首垂眸消遣心怀。
及入上林苑,清凉怡人,暑热消散,此间山环水绕,林木繁茂,李妍举目张望,只见树影婆娑,青烟绿雾,如置身林海。
上林苑周长百余公里,山峦起伏,深林巨木参天,东起蓝田、宜春、鼎湖、御宿、昆吾,沿终南山而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水而东折,其地广达三百余里。
苑中包罗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八水流注苑内,更有灵昆、积草、牛首、荆池、东、西破池等诸多天然和人工开凿的池沼。
苑中豢养各类鱼鳖禽兽,从各地移植奇花异木,建有离宫七十所,规模宏大的建章宫正在紧锣密鼓地修建,上林苑幅员辽阔,物产富饶,容纳千乘万骑,恢宏壮丽之景,令世人叹为观止。
三里之隔,有一奇树,长两千丈,茎叶如桑,树根两生,更相倚仗,枝盘错综缠绕,绽放深红花蕊,日光照耀,疑似火焰。
李妍提起裙裾奔向奇树,凝神端详,花开数百朵,如缀金屑,回身看向刘彻,问道:“春夏之交,百花凋零,为何树上还能开出许多花来?”
刘彻走到她身边,端详片刻,眼眸深沉道:“此乃扶桑树,十日所浴,花似蜀葵,《楚辞》有云: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李妍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树,故而惊叹不已,绕着扶桑树转悠了一圈,于是将目光投向林海深处,奇树异木,竟相生长。
皇子刘据初临上林苑,稚嫩的脸上荡漾着惊喜,扬起脖子仰望参天大树,随后大声惊呼:“好大一颗神树啊!”
刘彻两手叉腰目光非常柔和地看向刘据,只见他兴奋地围绕着扶桑树奔跑,两条小腿跑了好几圈,也不见叫累,活脱脱像只兔子。
宦者令见状上前溜须拍马:“皇长子体格矫健,颇有陛下风采!”
刘彻闻言匆忙看了他一眼,转而向刘据挥手,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刘据来到父亲跟前,朝他拱手施礼,又向李妍鞠躬致礼。
李妍忙欠身回礼,暗叹他小小年纪这般谦逊识大体,又听刘据声音软糯对自己亲切道:“母后姐妹众多,故据儿有好些姨母,据儿也唤您一声姨母可好?”
“就依殿下。”李妍浅笑盈盈,看着他面粉团似的娃娃脸,心生怜爱,忍不住俯身轻吻他的额头。
刘据咧嘴直笑,随后伸出小手摸了摸脑门,刘彻心情愉悦,揉了揉刘据的脑袋,旋即看向李妍,见她对上林苑景象兴趣盎然,心中窃喜,于是勾了勾唇,漆眸流转道:“朕带你去看看?”
“妾求之不得!”李妍拍手称快,笑靥如花,挽起他的手臂,一同欣赏上林苑风光,身后跟随仪仗侍从数十人。
走过一段长长林荫路,便来到幽静奇秀的深山峡谷,谷内飞流瀑泉,古藤缠绕,生长着珙桐、紫檀等珍贵林木,栖息着林麝、锦鸡等珍禽异兽,深沟水涧奔腾而下,两侧俱是陡岩峭壁,险峻处建有木栏石栈,可供通行。
因着地势险峻,李妍心中害怕,一手扶着木栏,一手紧紧攥住刘彻与他十指紧扣,刘据追逐小神仙,窜得飞快,嬉戏玩耍像一溜轻烟,无所畏惧,在石栈间来去自如。
“姨母不要怕!”刘据回身朝李妍呼喊,眼瞧着黄门侍从追赶上来,拌了个鬼脸立刻撒腿就跑。
小神仙跑回李妍跟前,直接两蹄倒立给她看,一副耀武扬威的得意情形,刘彻忍俊不禁,毫不客气地抬脚踹它一屁股,转而怜爱地偷窥她一眼。
李妍低头见它两蹄朝天浑身自在莫名感到一阵侮辱,于是壮了壮胆加快步子向前迈。
走过一段艰险石栈,逼近峡口,远望峭壁,云雾深邃,尖峭山峰处形成巨大的落差,清泉潺潺飞泻千里,形成“雨帘”,注入深涧。李妍双手鞠一捧水,朝远处的刘据洒去,刘据躲得飞快,并吐了吐舌,俏皮道:“洒不到,洒不到。”
李妍又鞠一捧水洒向刘据,他顺利躲过笑容格外烂漫,李妍玉指微曲,弹向刘彻,水花迸在他的脸上,刘彻双手环住她的楚腰,拥她入怀,脸贴着她的脸,洋溢着幸福。
一行人出了峡谷,视野开阔,空旷敞亮,一汪清泉映入眼帘,李妍俯身凝望着水面,溪水潺潺漫过桥面,看上去仿若“水桥”。
刘彻低下身子背上李妍走过水桥,侍从欲背刘据趟过水桥,刘据不从,跟在刘彻后面,享受淌水的乐趣,随后一同往宜春苑更衣,换下湿漉漉的鞋袜。
宦者令前来拜见,问道:“敢问陛下今夜是否下榻宜春苑?”
刘彻看向一旁的李妍,征询她的意见:“夫人以为如何?”
李妍则看向一旁的刘据,征询他的意见:“殿下以为如何?”
刘据捂嘴咯噔直笑,随后道:“都好。”
李妍点头附和道:“都好。”
刘彻抿嘴微笑,拍案决定道:“今夜在此安歇。”
“诺!”宦者令得令退出殿内,传唤宫娥黄门前来伺候。
李妍起身回寝殿着手整理从未央宫带来的行囊,收拾寝殿时宦者令携宫娥黄门前来拜见,李妍同他们打了个照面,开始分派人手,布置寝居,四下里察看寝殿布局,见卧房设有偏室,便将皇长子刘据安顿在此。
为保障皇长子刘据出行顺利,卫皇后安排了宫娥黄门四人贴身照料。李妍事无巨细,详细查看寝居布置,确保妥帖后才抽身前往正殿。
正殿内,刘彻正同吾丘寿王格五,双方各执五枚黑白棋子,共行中道,每移动一步,遇对方则跳跃,以先抵敌境为胜,李妍抱着小神仙静坐刘彻身侧,观看他与吾丘寿王格五。
君臣之间奉行棋道,行棋相塞,半个时辰后眼瞧着刘彻被掷到“五”,刘彻棋行险招,暂时避开吾丘寿王的锋芒,李妍也跟着松了口气,但吾丘寿王棋高一招,占据优势,刘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吾丘寿王擅长格五,打遍天下无敌手,刘彻与他格五胜少败多,平日里输赢无所谓,但这次李妍在一旁看着,也就有了赢得胜利的欲望。
不过要想赢,心里光想着是没用的,吾丘寿王当仁不让,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刘彻深感被动,败局已定,抓心挠肝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妍见他脸色难看有些焦急,想是自尊心受到挫折,只好设法维护他的颜面。
“呀!”李妍故作惊讶慌张,动作利索地将小神仙扔在案上,小神仙蹄膀随意践踏,将黑白棋子完全搅弄,李妍见状将它抱在怀里,自行谢罪道,“妾照看不周,望陛下恕罪。”
刘彻对着吾丘寿王哈哈大笑,继而假意惋惜:“这下胜负难料啊!”
吾丘寿王拱手道:“此局陛下胜在有贵人相助。”
刘彻不以为然,两手叉腰,沾沾自喜挖苦他道:“人各有造化,天意难违。朕有贵人相助,你没有!”
吾丘寿王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刘彻留下他一同用膳,吾丘寿王坚辞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