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昏暗,眼皮像是灌了铅一般,她不受控制地向黑暗坠去。拽住对方衣角的手也在渐渐脱落,卿黛命令自己清醒下来,可丝毫没有用。
方才她抓住对方时,那名女子一惊,现在见她力度渐小,慢慢放下警惕。
知觉渐渐消失,双眼缓缓阖上,但听到的反而格外清晰。卿黛发现自己如果不去拼命挣脱反抗,反而意识更加清醒,感觉也恢复了一点。
那名女人安置好卿黛之后准备起身,谁料迈步时突然被绊住。卿黛趁她迟疑之时快速抓紧她的衣服,用尽全部力气。
卿黛自小便被玄瑶宫培养,虽然在所有人之中只是普通的死士,但也练就了异常坚定的意志。从前她为玄瑶宫而活,每一步都为了玄瑶宫,是一枚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棋子,直到事破被苏扬发现,她原本直线般的生活才发生了半分改变。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应该是假山间的缝隙。
那名女子挣脱开却并未离开,站在原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卿黛。
“外面开战了,仙君长老喝了解药恢复了灵力,你大概不知道,你跟着的修罗血神声东击西回了柳家,破了机关后又毁了兵器库中的灵物和兵器,借此时放了一群阴兵,柳家那群所谓的家仆手忙脚乱对抗阴兵,想去拿兵器,却发现全被毁了。”那人悠悠地说。
“就在对抗阴兵之时,几乎所有人都来支援,沈思墨用这个机会救出了仙君和长老。沧淼的仙君长老是什么人?”
她停了一两秒又说:“柳家的死士大多是心存正义走投无路的仙士,为反击修真界而加入玄瑶宫。虽然意志坚定,不过灵力不高,也没有正经学过仙法。两者对抗,什么结果?”
这个声音很熟悉……柳如烟!
听着她说话,体力稍稍恢复一些,卿黛抬头往上看去,那张脸湮没在晦暗之中,依稀可以看出漂亮的轮廓。
柳如烟一字一句:“你没跟紧风洛晨,导致他来了柳家,造成了巨大伤害,你觉得玄瑶宫会视而不见吗?”
“要想活着,就待在这里,沧淼那边尚且不知你又归顺玄瑶宫了,只有风洛晨知道。现在外面开战了,人多混杂,你这么弱,出去未必活得下来。”
“卿黛。”她的声音低下去,“你不要忘了你的初心。”
随后柳如烟离开了,卿黛无法动,无法说话。
休息了片刻,她睁开眼打量四周,山洞里阴冷潮湿,可此处却有些温暖,她看到黑暗中隐隐有事物的轮廓,辨认着,似乎是摞起来的书本。
柳家所属玄瑶宫,柳如烟必然也是,可她方才说的一番话却好像不屑于玄瑶宫与柳家。自己身为暗探,即使是玄瑶宫之人也未必知道真实身份,柳如烟又是如何知道的?
卿黛又想起柳如烟最后说的一句话,她的初心究竟是什么呢?自十岁起她就成为了玄瑶宫的死士,她只是一心想找到妹妹,她看着自己的良知一点一点被吞噬却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又不禁一阵头痛。
妹妹找到现在还没有一丝头绪。当初苏扬说总会找到的,这句话是在安慰她吗?她不想成为玄瑶宫的傀儡,却无法抵过那已经根深蒂固栽种在脑子里的怨念。
玄瑶宫啊,真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想到此处她命令自己不再想有关玄瑶宫和妹妹的事情,眼下要解决的麻烦还未曾解决。
柳如烟和她素不相识,没有必要按照话中所说这么帮她,何况这也并不算是救她。
第一次见是在沧淼,柳如烟对她的头巾格外关心,自此之后再无交谈。
卿黛仔细回想当时的一言一行,柳如烟看到头巾时并不是一般的喜欢,而是有些惊奇,眼神像是触了电一般,随即很快恢复正常,微笑着与她客套。
卿黛最初看到头巾时也是感觉心中一阵震颤,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当时她尚未痊愈,只要看到和妹妹相关的事情都会心悸。
苏扬说:“这是因为在被玄瑶宫下蛊前的经历印在心中,或是某一点异常强烈,成为执念,在中蛊之后虽然记忆和心志被毁,但执念仍保留,两两相抗,便会产生这种感觉。”
柳如烟同样也是玄瑶宫的棋子,多多少少会和她有相似的经历,但为何是那块毫不起眼的头巾呢?
突然洞口缝隙传来一束微光,冷风灌进,一个人缓步而进。
卿黛微眯眼睛辨认,似乎是个男人。
那人走近几步发现卿黛也是一惊,霎时间洞中豁然大亮,卿黛被刺眼的光照射得难受,适应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事物。
原来是对方烧了个符咒,洞中明亮宛如白昼。
卿黛认出眼前人——喻夜仙君。
不过喻夜仙君并不认识她,发现她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
喻夜眼中略有敌意,卿黛用尽全力在地上画出沧淼图案,又在旁边画了一弯月牙,抬头望着喻夜点点头。
喻夜扫过一眼,审视地打量着卿黛,说:“姑娘,我尚不能信你,抱歉,只能先让你受苦了。”说着便要打晕她。
卿黛猛地侧过身,喉咙里呜呜咽咽,示意自己无法说话,先让喻夜解开这个咒。
“喻夜仙君,我是沈见月的人,我叫卿黛,您一问便可知。”
喻夜想起什么:“你是那个暗探?”
卿黛心中一动,自己跟着玄瑶宫是因为上级又加重了每月疼痛的剂量,使得自己永远陷入黑暗之中无法脱离,只有步步跟随玄瑶宫才能缓解。而她不敢将此事告之,又恰逢沧淼婚嫁苏扬外出,一时未能说出口。她就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在刀下煎熬,这样的日子她一分一秒都过不下去了。
与其藏着掖着不明不白地熬着,不如吐露实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反正横竖都是死,她也无所畏惧了。
卿黛无奈:“的确,我曾经是在玄瑶宫作为暗探,但幸得沈姑娘和苏公子相助。可玄瑶宫不知此事,我只能先以暗探身份继续行动。仙君,我知道您是正直之人,不会视人命如草芥。”
她继续道:“您不信我是自然。我归属玄瑶宫,虽不在柳家行动,却知道玄瑶宫内部的计划。我可以透露,但您需要让我和您一起行动。”
卿黛修为低下,喻夜要了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而且喻夜可以封住她的灵脉,加之她时时跟在他身边,完全没有任何机会与外界相通。即便这是个圈套,但沧淼未必输于柳家。
喻夜答应:“好。”
卿黛从善如流:“玄瑶宫如何挑选棋子、使用棋子、让棋子乖乖地信服与自己您应该都清楚。我的身份是死士,行动往往比较危险,比如在学院中当暗探获取信息。上级派给我的指示是跟紧风洛晨。”
喻夜明白阴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柳家只是玄瑶宫的‘心腹’之一,不过两者是利益共生关系,不然柳宗主也不会加入玄瑶宫不是吗?玄瑶宫共有四个等级划分:最底层的是傀儡,是主上造出来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和阴兵类似,却比阴兵更加凶残。傀儡之上是死士,而死士又归五大御士掌控,再往上就是左右掌使。”
喻夜年少时也曾见过某些意图谋反的神秘组织,不过不是实力较弱便是根基不深,即使一时声名震天,之后也归于沉寂,玄瑶宫这样缜密而强大的敌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按你所说,玄瑶宫布计缜密完全,实力又坚不可摧,想要一统修真界。四大学院是修真界最重要的一部分,为何偏偏要从最坚不可摧的沧淼入手?”喻夜疑惑不解。
卿黛嗤笑一声,似有不屑:“仙君,您这话说错了。沧淼看似四大学院之首,可就是因为这一点,沧淼格外重视名誉,这是一大软肋。而且玄瑶宫如此厉害,您说的他们必然会想到,您有没有想过,若是玄瑶宫的暗探早已不知不觉地遍布其它学院的角落……”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这番话已经足够令人震慑了。卿黛见喻夜似有沉思,她轻轻打断:“仙君,您当时可是答应我的。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喻夜说得简短快速:“柳家也有心腹和死士,山洞中藏有这些人的名册。”
喻夜飞快翻动着一册册书本,终于找到一本名册,翻阅速度稍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原来你们看书都这样啊,我还以为一目十行可以同时看许多本书呢。”卿黛不得动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一本书翻完,却没有丝毫收获。姓名、职位、出生年月……都很正常,和普通的名册一般无差。
喻夜方才只顾翻书,并未在意卿黛所说的话,现在突然想起,或许他可以将几本册子同时关联着看。
果然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他不动声色快速将这些人的名字所对应的职位记下来,奇怪的是,每当他记下一个人,眼前便浮现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格外清晰。
喻夜解开卿黛的咒,她扶着墙站起来微微活动身子,看来沧淼仙君也不是个个都如同沈自廉一般阴险狡诈,言而无信。
“卿黛姑娘,你应该也是普通人,不过后来挑选死士时玄瑶宫将你带回,对吗?”喻夜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方才救了他的那个少年,情不自禁问。
“是。”卿黛语气冰冷,淡淡的笑容消退,“玄瑶宫挑选死士时会根据个人资质、生活环境等方面进行比较,而后行动。”
一种复杂的情绪漫上了他的心头,恻然、迷茫、惶惑……他自小生在沧淼长在沧淼,因过人天赋,沈自廉十分喜爱他,常常教他一些平常课上不会说的内容,他认为这是恩情。可现在看来小时候潜移默化影响了他生活的理念,却并不正确。
“修真界如今腐败阴暗,才导致许多正义之士误走歧途,天下大乱。这是报应,可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必须要有一个了断。”喻夜语气坚定,“平息这次异乱后,沧淼必然会采取措施,流血千里百姓难的日子再也看不到。”
卿黛垂眸,睫毛轻轻一颤。
沈思墨带着解药来救仙君长老,沈昊为掩人耳目和那两名看守的人串通好趁机出屋。
沈昊简略说了一下屋子里的情况和新的消息,阿兆只说让他继续打探,小丰一直沉闷不语,黑着脸皱着眉。
沈昊笑了笑,向阿兆道:“这次行动要是成功了,您肯定能升一级,您有谋略,是能掌管一方的人。”
阿兆只笑。
此言一出,小丰眼中怒意更深,但也绷着脸没说话。
这两人同为低下的看守者,谁更胜一筹一眼可见,两人面和心不和,各持己见自然无法融合。
“你们也是不容易,这么兢兢业业,却只能做那些人脚下的石头。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沈昊觊觎着二人神情,合时宜地说。
“反抗。”一直未说话的小丰突然吐了一句。
“反抗?”沈昊钦慕地看着他,“反抗好啊!现在缺得就是你这种愿意反抗并且有实力的人,很多人嘴上说着实际却是个懦弱之人。”
这话说到小丰心坎上,他轻蔑一笑:“是啊,我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关键时刻却不出手,尽想着往上爬,心机深沉,肮脏极了。”
他有意无意地瞟着某人。
阿兆先让沈昊回去。
沉默一会儿,阿兆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了。”
小丰冷笑:“我说的就是你,没错!”
阿兆没理会他,可小丰高涨的怒火被沈昊点燃,一整个胸腔都被灼热了,阿兆这副反应就像是一拳砸到软棉花上,他一时气急,直接扑上去。
两个看守者都不在岗位上,一个人冷面走在前面,另外一个人满脸通红,眼中淬着怒气,大步流星跑上来。
这幅画面正好落在了巡视者眼中。
小丰刚要动手,被一道气力推到一旁,巡视者快步走来。
就在这时,巡视者猛地倒地,小丰和阿兆还未反应过来也感觉浑身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般。
阿翟将沈思墨和喻夜的事禀报给柳顷潼,柳宗主城府何其深沉,自然能想到做戏的可能。
他下令即刻封锁住所有暗道,打开机关,又增添了巡视和击敌的人手。
柳家不重要,重要的是沧淼,现在大批人马赶到沧云山。可仙君长老恢复灵力,柳家就未必敌得过了。
不过这里胜在机关暗道甚多,且人手训练有素。诸多死士同时出手,只要无人将玄瑶宫的计划透露,还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宗主……”阿翟低着头,一句话堵在嗓子里,他再三思虑,抬起头“我们……真得能敌得过沧淼吗?”
他畏惧却又迫切的心情无论如何掩饰都原原本本地被柳顷潼看得清楚,柳顷潼泰然自若,他缓缓走到阿翟身边,说了句无关痛痒却震撼人心的话。
“沧淼永远都是沧淼,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