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魔道有点不太平。
魔道不比仙道繁荣,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支离破碎,仙魔大战更使魔道的处境雪上加霜。只是近几年来在风洛晨的引导下,魔道才渐渐恢复一点。
魔道与仙道的不同之处在于,仙道要求苛刻,但凡有一丝逾越的行为都属于离经叛道,而魔道则主张自由生长,各抒己见,虽然修士们管理宽松,却容易出乱子。
魔道几百年无主,只有几位长老一同看管,但长老们勾心斗角,都想自己称王。风洛晨协助魔道时,几位长老还尚为和蔼,可他走后,长老之间的斗争便愈演愈烈。
风洛晨深知魔道普通修士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前去平乱。
这次他带上楚照君一同前去,一为开阔眼界学习历练,二是对魔道以及本道术法有更深了解,或许以后可以帮到她。
楚照君自是兴奋不已。
魔道都城鬼夜城在遥远的北方,整个魔道占据苦寒之地,不是常人能忍受。而仙道则在富庶的中原和南方一带。
两者地理位置和环境皆不同,自然而然造就不同的人。
风、楚二人一早赶往鬼夜城。
仙、魔两道交界处设有结界与看管的卫兵。楚照君本以为两方水火不容,想不到两界卫兵看起来关系竟不错,她大感惊讶。
见到风洛晨与楚照君,两界卫兵顿时回到各自岗位,神情严肃。
魔道守卫行礼道:“见过修罗血神。”
风洛晨道:“之前说过不必如此多礼。”
守卫道:“不,这是长老们下发的命令,自不可违。”
风洛晨不再多言,那守卫道:“为行公事,我必须进行检查。”
楚照君本以为魔道溃不成军,仙士们也多懒散,谁料这里戒备森严。
检查过后,守卫打开结界。而方才看到的只是最外层的结界,里面还有一道道更加顽固的防御。
进过层层防护,眼前呈现出一座巍峨高大的城墙。墙头插着血红的旗帜,随风飘扬,城门上悬挂着几个大小不一面目狰狞的骷髅,牌匾上用怪异的颜色书写着几个大字:鬼夜城。
楚照君被眼前场景所震撼,随着风洛晨缓缓走近。
只见风洛晨使出某种法术,口中念着什么,眼前顿时出现暗红色的灵阵图案,城门猛然打开。
走进城门,视野豁然开朗,一条冗长的大道呈现在眼前,两旁树立着大大小小的建筑,路旁还有形形色色的货摊。货摊上卖的东西楚照君几乎从未见过,她看得十分惊奇。
魔道的人们服饰也与仙道大不相同,衣饰简单粗犷,大多为红、黑色系。
一条街上,有露着白皙小腿大声娇喊的美貌少妇;还有精神矍铄仰天大笑的耄耋老者;更有三五成群喝酒赌钱的壮汉;甚至连幼童都举刀玩耍,四处奔走。
这些路人见到风洛晨,纷纷扬手问好。风洛晨亦笑着回应。
楚照君目不暇接,好奇地四处张望。
楚照君有点感觉到,风洛晨似乎比在仙道时要轻松一些。
街道拐弯处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旁边伫立着一对少年男女。
中年男子向风洛晨行礼道:“一别许久,想不到再见到风公子竟是此时。”
风洛晨点头:“我看这几年魔道的变化很大。”
中年男子道:“幸而有你相助才不让魔道彻底覆灭。”他又叹息:“不过我看再这么下去,终要成大厦将倾之势。”
风洛晨面色微微凝重,“我会尽绵薄之力。”
中年男子身旁的少女道:“阿爸,你莫要啰嗦了,风公子有要事在身,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这名少女略带口音,中年男子的谈吐却如仙道中人。风洛晨说过,魔道没有统一的官话,各大族群都喜欢说自己的方言,用自己的文字。所以方才见到的许多人说话都有所不同,楚照君听不甚懂。
中年男子转头对楚照君道:“想必这位是楚姑娘了。我叫空山,这是我的女儿朵晴和儿子日曜。”
楚照君颔首示意,谦和道:“想不到您竟是长老空山,百闻不如一见。”
她说罢又将视线移到那对少年男女身上。
女孩和大概楚照君年纪相仿,身材瘦高,眼型狭长,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髻上挽了很多珍珠宝石。她肤色偏黑,脸颊上还长着雀斑,却给人一种野性而独特的美,楚照君不觉被吸引。
而那名男孩只有十三四岁,可身量很高,他和姐姐与父亲一样,都长着一双凤眼,瞳孔是浅浅琥珀色,清澈澄净的宛如倒映着晚星的小溪。他鼻梁很高,嘴唇微翘,五官深邃,和姐姐很像,有着如出一辙的肤色与雀斑。
他头上绑着一根红色发带,颈上挂着两个银圈。
那女孩爽朗笑道:“楚姑娘好啊,我是朵晴。”
她伸手拉过楚照君细细打量,感叹道:“啧啧啧,你们仙道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啊,小胳膊小腿的,感觉一捏都要碎了,不像我们魔道的女子,坦率洒脱,都能和男人打架。不过你真好看,像从画上走下来的人,我阿爸说的没错……对了,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仙道女孩。”
朵晴与楚照君并肩而行,仍不休止地说:“我们魔道和仙道不一样。听说仙道风水养人,山啊都是画里的山,水都是画里的水,风也是最怡人的风。我们魔道跟仙道一比就苦多了,山都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水啊,风还都是狂风,一到冬天就下起鹅毛大雪,能吹走人的!对了?你见过雪吗?我听说仙道从来都不下雪的!是真的吗?”
楚照君道:“这太夸张了,我们那里也下雪刮风的。”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今天看来所言不虚。”朵晴又说,“我这个弟弟真是奇怪的紧,他扭扭捏捏害羞腼腆根本不像个男人,倒像是你们仙道的人。唉,都怪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珍珠,虽然在这里是吉祥美好的意思,可在你们仙道,珍珠是用来打扮女人的。”
楚照君不禁回头看去,日曜一个人低着头走在很后面,走得很慢。楚照君倒不觉有什么异常,只是和周围的人比起来,他的确与众不同。
楚照君忽问:“朵晴,你很想去仙道吧。”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能看出来啊。你说到仙道的时候饱含向往。”
朵晴笑着点头:“是呀!我还没出过魔道。只是现在仙魔两道关系不好,想要去仙道简直痴心妄想。”
楚照君环顾四周,这里风土人情和仙道差别极大,她想如果沈见月来一定会喜欢的。可是朵晴说的对,两道想要解除结界痴心妄想。她很希望某一天两道不再有任何纷争,和平共处,这样仙道的人可以来魔道,魔道的人也可以去仙道。
她还年轻,背负不了太沉重的家国大义,但念及此处,她突然很想化干戈为玉帛,让仙魔两道回归和平。
很快一座巍峨的建筑浮现在眼前,上面刻满了精美的花纹,楼顶上闪着一簇簇血红的火焰,格外壮丽。
从楼内走出三人,皆展露笑颜,对风洛晨颔首示意。
风洛晨回礼:“见过各位长老。”
楚照君微微一凛,这便是其余的魔道长老了。这三人气焰很足,她不太敢与之交流,暗暗地打量着。
三人服饰相似,为首一人很瘦,双颊凹陷,瞳孔浑浊,留着一撮山羊胡。他左右首各站两人,左侧一人身材高大威猛,煞气逼人,右侧一人圆滚矮胖,相貌奇丑。
山羊胡端详着楚照君:“这位是?”
“这是小妹楚惋。”又对楚照君道,“见过各位长老。”
楚照君恭敬道:“各位长老安好。”
左侧那人皱眉:“风公子,她可不是我们魔道之人吧。”
风洛晨道:“带她过来是为历练,小妹性格沉稳,想必不会打扰各位。若有逾越之处,我会全力管教。”
那人哼了一声:“她到底是个仙道之人。我们魔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楚照君道:“兄长带我前来不仅是历练,也想让我尽自己所能帮助魔道。”
那人冷冷道:“口气倒不小。”
右侧一人没说话,就看了楚照君一眼,却正好与她对视。楚照君立即低下头,一阵胆寒,这人的眼神着实恐怖。
风洛晨之前同她说过,魔道共有四位长老,除了空山外,另三位分别是叙冷、丛云和从影。虽无名列之分,不过叙冷是默认的几人之首,丛云和从影虽同一师门,却势不两立,而空山从不掺杂长老内战。
叙冷道:“好了,风公子有些日子没回鬼夜城了。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商量吧。”
一路上朵晴没再说话,风洛晨面无表情,空山面色微沉,眉宇间似有愁色,日曜仍慢吞吞走在后面。
楚照君深感其中必有阴谋。
到了住处,周围的人都带了东西来找风洛晨,笑语盈盈,尽是喜色。
“风公子来了!”
“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啊。”
楚照君看着这些人的热闹欢喜,与刚才几位长老的阴暗可怖和一路上的沉默进行对比,感到沉重的压迫感。
她离开人群,坐在山崖旁的石头上发呆。
比之仙道,魔道太过混乱,且几位长老实力均衡只顾内斗,这样下去人民安危会成问题。她本以为魔道人人个性爽朗,想不到也如仙道般勾心斗角,甚至更加压抑。
可凡事不能妄下结论,楚照君打算多了解一下魔道的民生。
正坐着,忽然有人在背后唤道:“楚姑娘。”
“你在看晚霞吗?”日曜问。
楚照君点点头。
日曜说:“你是从仙道来的,我从来都没去过那儿,你能给我讲讲关于仙道的事情吗?”
楚照君凝视着他:“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他走近几步,坐在石头上,安静乖巧地准备听。
楚照君突然笑了。
日曜有些疑惑:“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
“嗯。”
“好吧。”
“给你讲点什么好呢?”楚照君托腮沉思着。
日曜说:“讲仙道和魔道的不同吧。”
“好主意。那你先说说魔道,正好我也不是很了解,我们可以互相听。”楚照君莞尔笑道。
“魔道在北方,冬天很冷。魔道的都城是鬼夜城。这里的人们都很豪爽直白。在术法上敢于创新,不考虑身份,学习时一般是向比自己修为高深的人请教,不论年纪长幼。但有时魔道也容易因此出乱子,因为彼此间太不和谐了,也有很多逃犯躲灾到这里。我们最喜欢鹰,这是一种圣洁的动物,还有很多人喜欢狼。在魔道,不必考虑什么规矩……”
楚照君认真地听着,很喜欢这里的事情。
日曜说了好多:“魔道的事情太多了,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该你了。”
楚照君缓缓道:“仙道位于中原,也占据了南方。和魔道比起来应该暖和不少,只是我所在的临安常年下雨,天气湿润,到冬天有点湿冷,夏天是最难熬的,很热。仙道没什么主要的都城。这里的人大多委婉含蓄。在术法上,虽派别不同但基本归于同宗,虽然也倡导多问,但多数人不会去找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探讨。尽管如此,也造就了仙道的和谐端正。我们啊,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动物,我比较喜欢大雁,忠贞之鸟。我也喜欢大雁南迁北往十分洒脱,大雁能行千里,不畏险阻。我更羡慕他们,可以自由往返于南北之间,无拘无束……”
日曜听得入了迷,半晌才道:“仙道原来这么好。”
楚照君道:“仙道是很好,可问题同样深重。”
日曜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她。
楚照君被看得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他就这么看着她,楚照君也打量起日曜来。他的脸棱角分明,他的眼睛很清,但同样很沉,望不见底。
日曜道:“楚姑娘,你很想帮魔道对不对?”
楚照君没有豪情壮志,就是一丝微小的念头。她怔了很久。
“我知道的。楚姑娘,我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你就像是古书里的天女,能救赎一切苦难。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楚照君嗤笑:“什么歪理。”
谁料日曜一把拉起楚照君向他身后跑去,楚照君猝不及防格外惊讶,他力气很大挣不脱,她也没打算挣,跟在他身后。
本想问这是干什么,可跑的太急堵在喉咙里竟没问出来。
远方的晚霞或许因即将散落而格外壮美,洒满了两个人一身。
日曜拉着她跑了许久,一直跑进了林子里。
四周昏暗,树高大粗壮,树枝和杂草纷纷折折打乱视线,地上坎坷不平,还有山兽虫鸟的鸣声。
随着周围树木逐渐稀少,终于到一处停下。眼前一座略高的土堆,四周是凌乱的木头棍棒,荒草丛生,蝉鸣声分外刺耳。
日曜缓缓说:“现在的鬼夜城在你眼里什么样子?”
“热闹、新鲜、繁华。”楚照君不知何意。
“那是你没见过以前的鬼夜城,那才叫真正的夜夜笙歌,繁丽璀璨。”
他缓步走到土堆前,楚照君跟着后面。
日曜伸手拂去尘土,被掩埋的事物慢慢清晰。楚照君看到一块色彩斑斓的花纹,只是有点褪色。
花纹样式奇特,一朵四瓣花层层叠加,华丽而缜密,令人惊叹于设计图案画师的灵感与手艺,层叠却不凌乱,反而格外严密精致。
单是这一处花纹就让楚照君惊叹。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掸掉四周的灰土,随着碎石灰尘簌簌而落,大片的纹案映入眼帘。
四瓣花的周围是更多复杂精美的花纹,细看是树木花鸟一类景物,相辅相成,搭配得当,一朵细小的花蕊都色彩不一,雕工精密。而令人瞩目的是花纹的色彩,大红大绿这样俗气的颜色用在这里却天资独成,靓丽华美,让人眼前一亮。
越来越多的尘土掉落,越来越多的新奇景象闯入她的世界。她前所未见。
她喜爱书画,却从未见过这种风格的壁画浮雕。
“这就是鬼夜城原来的样子。”日曜忽然说。
一侧是绮丽的壁画墙,一侧是荒芜的残垣断壁。
“我从没见过,只是从书上读到,听老人们口耳相传,或者来这里。原来的鬼夜城,繁盛至极。那是一个不论仙道魔道所有修士都向往的地方,那里夜夜笙歌,华灯璀璨。”他又掸落厚厚的尘土,仔细拨开嵌在缝隙中的沙石,“你看,这是当时盛极一时的画面,仙魔两道的修士共同研习探讨,不□□份、长幼。”
经过长时间风沙的侵蚀,石壁上的画面有些模糊,只能看见几个人手捧法籍互相研习,和谐美好。
楚照君定定望着石壁,眼神几乎要看穿。要是这样该多好?
“可惜现在的鬼夜城物是人非。这些壁画浮雕,都是盛时所作,那时这里还是繁华的都城。”
“我能看出你心中有大义,但你只不过是个普通少年,趁年华正好放歌纵酒不好吗?为何偏要执着于此?而且,你是想说服我吗?光凭这些不可以。”楚照君抽回目光,直视着日曜。
日曜回望着她,“我特别喜欢画画,却不怎么着迷于法术,阿爸说我将来当个画师,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些壁画举世无双,所以我常来临摹,至今也能画得不差一二。可日复一日,我看着这些深埋土下的繁华忽然就很悲哀。”
“而后悲哀就成了你心中的志向?”楚照君接道。
“是。”日曜仰起头,突然就有一束光穿过零碎的树枝,洒在他脸上,他仰望着那束光,
“但光凭我只是蜉蝣撼树终不可能。所以我希望能遇到和我志同道合的人,我见过那么多人,只有你和风公子让我感觉到了这种感觉。”
楚照君转过身,“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做的。”
她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声音几不可闻:“我一定要让鬼夜城恢复当年的模样。”
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