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吹着绿油油的草甸,恍如海浪一般起伏,钱佬穆带着金谷穿过一片树林,站在树林阴影下,面前就是一片广阔的草场,景色是不错,不过现在却不是金谷目光的焦点。在那绿草如茵中有两骑策马奔杀,长枪挥舞间叮当作响,两人都是全副武装,甲胄、头盔和面甲都有,不过从体型上看左边的人影却是更加娇小一些。马匹相错而过,两把长枪却是击出了火花,待到再转过身来两人默契的将长枪插入地里,拔出腰间长剑策马拼杀,右边略小的那人长剑划过另一人的肩甲,冒出点点火星,右边那人顺势一倒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挥剑横扫,顿时也是火星四溅,乒乒乓乓的击打声响出老远。在远处看的金谷见两人打得火热,不由得问旁边的钱佬穆,“他们这是在打什么?”
“演武罢了。”
钱佬穆不以为意回答,继而说道:“那是我们小姐和少夫人在较量而已。”
他笑了笑说:“陈家的由来相必金谷兄弟知道一些,虽然老家主不在了不过还是留下尚武的风气。”
两个女人?想来那少夫人说的就是陈木的那位了,金谷有点明白他的处境了,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从之前这位少夫人的做事风格来看也不是什么易于相与的人。金谷心里哀叹,这家人真的是太奇怪了,也不知道自己找上他们是好是坏。思虑间两骑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凑到一起说话去了。身后跑马声传来,金谷在的这个位置是一条小道,延伸进到森林中,来的是一位没见过的少年,见到钱佬穆笑着招呼了一声钱老,也和金谷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掠过,待得和那边两人说着什么就见身形小一些的翻身上马跟着往这边来。金谷跟着钱佬穆两人杵在这里也算比较隐蔽,在一个斜坡上,有阴影挡着不注意看就会忽略过去,到近一些那人才看见两人,见是金谷后抱拳道:“见过金兄。”
不是陈金的声音,刚才金谷还以为这人才是正主,结果是陈木的老婆,可能是之前去找陈木时她在暗处偷看才认识的金谷,算是第一次见面了。“少夫人。”
金谷也回了一下。“家中幼女顽劣,妾身还需回去照看一下,还请兄长莫要怪罪。”
金谷没听陈木说过他还有个女儿,不过那人看着也不像喜欢拿着女儿的事到处去说的人,熟悉一点后其实能够发现陈木这人还是挺传统的,可能他更喜欢儿子一些。来这里是找陈金的,这还不知名的少夫人不是来这里的目的,金谷自然是不会拉着她说什么,笑吟吟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孩子离不开母亲,少夫人说的什么话,不请自来还望少夫人莫要见怪才是。”
这边的草场应该是陈家的私产了,作为一个马匪转正的大户保留一些习惯是可以理解的,看他们身下的马就知道是精心饲养才有的神骏,养马,尤其是战马那就离不开资源的大量投入,也只有陈家这样的大户才有实力养得起。两人跑远了,不过陈金却是看见了两人,牵着马走来,边走边脱下头甲,青丝披散,是那天的那张娃娃脸,她把缰绳递给钱佬穆,说:“有劳钱老帮我把青儿牵回去吧。”
“呵呵,好,金谷兄弟是个稳靠的人,大小姐也莫要多做怀疑才是。”
金谷觉得这人一定是背着身给陈金偷偷使眼色了才是,自己都还没说出来意那陈金就一副了然的模样,只怕这两人的默契是长时间培养出来了的,陈家的事情到现在金谷也能够感觉得出来是有些复杂的。钱佬穆接过缰绳和头盔牵着马没入森林,眼下又是一个独处的时刻,想起上次独处吃的亏金谷就觉得头疼。“金兄跟我来吧。”
陈金已经转过身走去,甲胄披身,抬起腿时发出哗哗的声音,这铠甲看着就轻不了,金谷估算得有十几公斤往上了,骑兵的铠甲十公斤往上那就是重骑兵的标准,样式是挺陈旧了的,刀剑划痕是不少。青草没过小腿,风吹过只听一片草木发出哗哗声。“金兄为何把这玻璃方子送给我陈家。”
走在前边的陈金突然说话了,这话听得金谷有些尴尬,轻咳两声,道:“不是送,是卖。”
前边的陈金笑出了声,“确实,是卖,只是让我不由分说给抢了去,说来也是莽撞,还请金兄听我细细道来。”
看来确实有些隐情,金谷点了个头后才想起来人家背着看不见就补充道:“想来能让陈姑娘如此戒备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嗯。”
她应了一声后说,“家父过世后这几年我陈家开拓了一些海贸生意,只因淮南道上马贼众多,为了避嫌,陆上基业和生意已经是放弃大半,但朝廷却还是戒备,只当我陈家是在变卖家产好逃去海外。”
她似有些无奈的轻叹,而后又道:“朝廷这几年对那些与家父一起受招安的各位叔伯翻了数项罪状,已经入狱抄家多人,前些日子二弟和三妹邂逅金兄就是给一位叔叔家眷偷偷送去银两回来。”
之前只知道陈木兄妹是办事回来,却没听见他说这档子事情,草甸已经走到尽头,面前是一处小院子,陈金抬手推开门,邀请金谷进去,三面屋子一处墙,中间摆着一副石桌石椅,“金兄稍坐,我去取些茶水来。”
说着陈大小姐就转进了一间屋子。这边的东西都挺简单的,不过只是为了有一处歇脚的地方就建一座院子,金谷暗想现在的大户花钱的花样还是有点太过单一,就是搞钱,投资土地,收地租。虽然陈家已经放眼海洋,但还是难以跳出对土地的狂热,刚才听陈金因为朝廷压力而放弃一些利益就已经能够感觉到她的不满了,赚钱,买地,买下一片足够子孙后代挥霍的丰厚家资就是现在大多地主的主流想法,很难说这样的做法不对,毕竟中国人自古就对子孙后代的繁衍很上心,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财富集中方式导致古代中国虽然资本萌芽得早却是一直没有结果,思想上的束缚还是非常强力的。听杨四说近些年陈家对海贸投入逐年加大,这或许就是一种分担风险的投资了,毕竟看着陈家虽然已经受了招安十几年可还是保留了武装,连铠甲都有,这年代保留兵器的罪名都没有私藏铠甲的罪名大,私藏武器可以说是防身,可私藏铠甲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天天穿着防止刺杀?铠甲对一般武器的防护能力还是不错的,箭矢、刀剑劈砍都能有效防御,除非专门的破甲装备和钝器攻击,不然都不能做到有效杀伤。而且陈家还饲养军马,军马配铠甲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私藏军备一说了,这谋反的意图已经是昭然若揭了,重装骑兵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战略威慑级别的存在了,历史上的岳家军对付铁浮屠都是倒地砍马腿,可见这兵种的厉害。仔细想来这陈金的铠甲说不定就是从金国得来的,这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消息。如果陈家已经提前倒向金国那自己再来联合陈家对付金人是不是自投罗网了?之前送了玻璃制作工艺就算了,现在把人都送上门来了。金谷冷汗直冒,这还做什么买卖,跑都来不及。“金兄。”
正想着陈大小姐托着装有茶具的盘子过来了。略一回神,金谷起身帮着拿起茶壶,“让大小姐亲自端茶可是折煞金某了。”
她轻笑着摇头说:“不碍事,本该向金兄告罪才是,先前多有得罪还望金兄海涵。”
金谷自然是摇头,“不碍事不碍事,想来大小姐先前只是怀疑金某乃朝廷派来接触讨好,而后诬蔑陈家获罪的恶人罢了,大小姐为了家族戒备金某不过是理所应当而已。”
茶自然是凉茶,可能是之前就已经烧好了的,不过这天气挺闷的,虽然不见太阳但喝了也正好解暑去去燥热,一杯凉茶下肚,陈金说道:“那玻璃制作技艺的事待我回去就差人给送到金兄府上,还望金兄莫要嫌弃。”
当然不会嫌弃,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金谷抱拳道:“那自然是好,金某的作坊有了这些钱就能办下去了,怎会嫌弃,说句让大小姐见笑的话,金某就等着这笔银子救急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金兄行事光明磊落,是我枉做小人寒了金兄的心了,若不是这处别院没有酒定要向金兄赔罪。”
“哪里哪里,大小姐自也是有难处的,说开了就好,哪能怪罪大小姐,是金某莽撞,没有提前和大小姐通个气,做了这让人误解的事,实乃咎由自取罢了。”
说着互相揽罪又互夸一阵才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算是结了上次的事。陈金抬着茶壶倒下圆润的水柱,要不是甲胄不时碰撞发出哗哗声金谷会觉得这人就该是这样恬静模样,等她坐好后伸出手臂抖了抖,金属摩擦声响起,“金兄觉着这副铠甲怎样?”
来了,人家大摇大摆的让自己看见就不会担心被传扬出去,“做工虽然粗糙了些,不过想来防护能力不错,不同于步甲的厚实,想来这是骑兵的铠甲吧?”
“金兄好眼力,实不相瞒,这幅甲胄是从金国得来的。”
很是光棍的回答,还没问就自己说了,似乎是见了金谷的迟疑,她手捧清茶啜一口,接着说道:“陈家海贸远航南北,和金人做生意赚些养家钱,可是让金兄感到为难了?”
什么养家钱,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说卖就会卖的,要不是和金人关系密切怎么可能搞得到,不过看陈大小姐的模样金谷就明白了人家不是要自己相信什么,也没那个必要,对于陈家来说金谷这样无名无权却有些本事的小老百姓值得拉拢,却不是什么值得投入太多精力的对象,体量和能量都太小,以后有什么新的发明和创造买过来就是了。当然,这也是金谷在海州就只和陈家交好也有原因,可选择的范围太窄了。这种时候只能是糊弄过去了,金谷哈哈笑着道:“哪里哪里,和气生财,朋友遍及四海,陈娘子的手腕金某羡慕还来不及,怎会看轻。其实说来金某到还有一事相求。”
“哦?金兄有何要事还请说来。”
“听闻东瀛火山多而盛产硫磺,陈娘子也知道我想开个烟花作坊,如今正在筹备,却是不能少了这些个好东西,陈娘子若是方便就帮我从东瀛带些回来,只要有,不管多少金某都收下了。”
日本的硫磺是制造火药的关键,主要是走海运装载量大价格便宜而且质量上乘,拿来就可以用,免去多余的提炼工序。听金谷这么说陈金思索一下就笑道:“金兄果然见多识广,东瀛的硫磺确实好,那我回去就让商船多注意些,免得怠慢了您这位财神。”
“哪里哪里,这银子还是从您这儿得来的,和陈家相比不过九牛一毛,怎能比肩财神,我看陈娘子才是财神在世。”
二十万两白银就是陈家给出的玻璃制作工艺的交易价,老实说实在远远低于金谷的心里预期,不过有比没有要好,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换算一下物价相当于现代的两千万,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少了,只是相比玻璃以后捞的钱就又不算什么。陈金掩口笑着,“金兄日后有了新的挣钱活计可别忘了我陈家才是。”
举起茶杯,金谷道:“借陈娘子吉言,日后要是有了新的玩意定会再来拜会,毕竟陈娘子价格公道,还能再上哪里找您这样的买家……请。”
说着金谷端起茶杯邀道,金谷往上凑着,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算是敲定了玻璃的事宜。之后就是陈大小姐问了些怎么做出来的玻璃怎么和金谷做出来的有差异,要改些什么工艺的事情,金谷也就一一的说了,笔记记的自然是不会太全的,毕竟之前和陈木做过一次生意,所以留了个心眼这才有了后边的转机,好在陈大小姐不知道是期待金谷日后的发财办法还是心里有着生意人的契约精神,没有在得到完整工艺后将金谷抹了脖子丢在这处无人的小院子里。宾主尽欢,两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算是一次完美的生意,除了银子少了些。回去的路上金谷还在想着陈家是不是已经提前倒向了金国,有这样的可能,毕竟朝廷对招安的马匪已经采取了打压。如果不想等死那么就只有换人当老大或者远遁海外,这两件事都需要武力支持,如果想尊金人那就需要展现自身的价值,在周朝后方响应金国,如果想逃跑那同样也需要武力,毕竟不可能一直漂流海上,只要登陆就会和当地土著发生冲突,到时候武力就是自身的依仗了,两条退路都可以并行,只需要加强自身武装就是,但是这都需要钱,所以接下来再想要从陈家掏钱可能就难了些。摇摇头,将这些想法先丢到一边,现在想那些用处不大,火器没有列装出来之前是没有资格管的,人员也要招募了,不然今后没人可就只能逃亡。脚踏着青青草甸,拂过一阵阵舒爽的微风。中秋过后就该踏入正轨了,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金谷迈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