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一般用来形容寒气侵入骨髓,可就邵旸之自己的感受而言,冰湖来带来的寒意,比起“刺骨”似乎用“刮骨”来说更为合适。
极致的寒冷剥夺人肢体可能做出的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自救,邵旸之也只来得及把惊慌失措的宠妃娘娘往上一托——请相信,这已经身体对惊人重量能做出的极限反应。
他没能握住灵犀伸过来的手,反而呛进一口能冻结五脏六腑的冰水,然后被重得像石块的衣物拖着下坠。
没有人喜欢大冬天在湖水里泡着,可当光线渐暗,“谢开颜”沉溺于冰冷湖水,属于“邵旸之”的部分却脱离□□俯瞰。
肤色苍白的青年沉向更深更暗的湖底,画面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和谐。
毕竟,这本就是一具衰败的皮囊,合该消失在并不这湖水温暖多少的冰冷宫殿里。他之所以还在这里,还能回到这里正常的呼吸行动,无非是仗着【系统】功能强大的各色光环。
也许,并不只是因为【系统】。
有光刺破湖面,足够有力的肢体轻易划开寒流,男人用远比邵旸之快得多的速度下潜。
尉阙迟在竭尽所能的伸出手。
被抓住的瞬间,谢开颜看向他。
恼火、惊慌种种情绪都有,是真的在担心他。
——可为什么?万都山的雪,染成红色,也开不出一朵花。
于直通本质的[灵视]中睁开眼。
他看到金色的锁链冲破湖面连接云层,他第一次看清,湖水是虚幻的,云层也并非云层,而是绒羽。
在那绒羽之后,有一双眼睛投下注视。
没有慈悲,谈不上淡漠,睫羽纯白,双瞳全紫。
不是【毁灭要素】,是最纯粹的力量,永不止步的征伐者。
邵旸之想起,他在先知塔的壁画上见过这双眼睛。
入侵傍生系统的不可名状之物,在对视的瞬间,耳旁响起疯狂的噫语.
[警告!维序者正在遭遇本源污染!警告!警告,不可直视不可%¥#8-]
可这些根本不重要。他已然发现祂的秘密。三位一体,却并非三位归一。
邪神【毁灭要素】,代表力量与愤怒的征伐者……原来,他还没有见过真正的[白冠之主]。
又或者说,他们还未“重逢”。
————
谢开颜选择按照送来的计划赴约却没有让路肖婷跟在身边。
短短的相处中她已经视对方为友,忍不住担心谢开颜真的去赴约,会不会被人利用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当姑娘愁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渐渐听到吵闹声。整个醴泉宫好像油锅里倒进一泼水,隐隐的似乎听到很多人在喊。
路肖婷连忙出了房门,拉住一个匆匆跑过的小宫女。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主子、主子们落水了!”
想想青年如今并不比自己健壮多少的小身板,路肖婷心中慌乱,把只说一句就急着离开的小宫女拽了回来:“慢着,你先说清楚,谁和谁落水了?”
“容奉妃娘娘娘失足将谢公子拉入水中,陛下恰好经过居然也跳进湖里救人…”
“那就上来了吗?”
“救上来了…”
路肖婷心还没有放回肚子里就听宫女接着道。
“可是、可是她们说,救上来后,谢公子突然七窍流血生命垂危,容奉妃娘娘着凉又受惊当场晕厥了过去,陛下、陛下,他许是一时情急攻心昏过去,可不知为什么至今没有醒……”
路肖婷不懂,路肖婷不理解。
为什么落水能落个七窍流血生命垂危?还有,容奉妃那种娇滴滴的宫妃也就算了,为什么昭帝这个身体倍棒的暴君跳水救个人自己还能晕倒了?!
小宫女说的每个字路肖婷都懂,组合在一起却根本无法理解。
当令人震惊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人反而平静了。
“那御医可说…公子和陛下什么时候能醒?”
小宫女茫然无措的摇摇头。
路肖婷陡然一惊,脑海中隐隐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一时的昏迷其实并不可怕,可若他们一日不醒,两日不醒……若是大昭的帝王一直不醒呢?
————
刚开始一道谕旨从宫里传至各府,只说帝王偶感风寒免了明日早朝。可是随后身为帝王心腹的孟将军率兵封了城门。未及宵禁,昭和宫提前落锁。一时间帝都传言四起,人人自危。
就连素来不理朝局的安王都好像被这紧张的气氛影响早早回了王府。
“本来约了七哥去温廊坊听大家新谱的曲,也不知道……”
少年人迈进大门时神色不愉。王府里那个靠着说学逗唱博得王爷青眼的师爷很快迎了上来。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新鲜玩意,竟然引得安王眉开眼笑的跟着他去看。
两人边走边聊,师爷曲意逢迎。可待到两人行至无人处,尉安满脸阴沉,周身再也寻不到一丝平日里表现出的飞扬。
“怎么就突然封了城?可是今日行动有什么变化?”
再看那师爷猛然跪下,故意克制却又难掩狂喜:“宫里黎姑姑在第一时间传出消息,宫里变故是大大的好事!”
“怎么?是我那皇兄色令智昏为他那真爱惩戒那齐国公主?”
“比那更好,消息说容奉妃、谢开颜连同那个暴君,三人都落入水中,至今昏迷不醒?”
“此话当真?”就像饿了三天的天突然从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又像穷困潦倒的之人出门被金锭绊住。
“千真万确,恭喜主子,贺喜主子,计划开始就如有天助,正如那潜伏瑛王府的苗疆方士所言,主子您果然是那天命所归之人!”
“竟会如此,难道是异族恶事做尽遭了天谴…”
震惊、狂喜。而当狂喜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疑惑怀疑。
‘这是真的吗?’
‘会不会是尉阙迟察觉到什么然后故布迷阵?’
就算是真的,此时尉阙迟帝威正盛,与齐国的外祸尚未挑起,他通过谢家安排在恩考中的那些新子才刚刚埋下。就连他自己之前也韬光养晦。
他订下的十年大计只是才刚刚起步,但眼前的机会却是千载难逢。
尉安的脸色阴郁,贪心野望几度变化。终于被理智压了回去。
“此事真假未定,一切还需再探。”
“主子是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尉阙迟一直不醒,我会以皇族身份提议由七哥监国理政。”
“用瑛王殿下遮掩我们行事一直是一步好棋,只是以瑛王殿下的心性,恐怕他不愿在此时挂上监国的名头争权。”
“呵,争与不争,不过是得到的东西在人心中份量够不够罢了。”萧安一声冷笑:“那个谢家二郎不是也没醒吗?就把这件事告诉我那多情的七哥吧。”
——
尉阙迟厌恶冬日的冰湖,但他到过更冷的地方。
“陛下,不如饮了此杯。”女人双目含情对着能带给她荣华富贵的权威。
帝王愿意给她恩宠,巴不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传到那个人耳朵的声音再大点才好。
群臣欢庆丝竹奏乐之音几乎顶破栖梧宫的房梁,帝王在某个瞬间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心悸,好像在这个瞬间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侍者慌张跑了进来,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他在说什么?
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不肯承认。
他迈出栖梧宫,像个疯子一样回到那个自己不肯再看一眼的地方。
本是他最熟悉的模样,少时明艳,战场灼目。可现在青年苍白单薄,冰冷又僵硬。
那团火,连最后一点余温也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公子他一直想见陛下,有话要同陛下说。如今陛下来,奴婢斗胆转述。”
“大昭并非王国初建,您不是他心里的英主。公子他不后悔选择其他人,但陛下既然已然继承天命,还请您善待大昭子民。”
“还有一句话,陛下未必想听了,他便不说了。”
“……什么话?”
侍女摇头,泪流满面。
她在哭,哭的理所当然。
可帝王不能哭,他用什么理由来哭呢?
心口割裂,后悔,恐慌,以及愤怒。
这个人怎么可以死,他怎么就这样轻飘飘的离开?他不接受,不允许,就算死了也要死在他的手里才对。
“太医呢…把所有太医都给孤叫来!”
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太医院的院首声嘶力竭:“陛下,再好的医者也救不回一个死人。”
“那就传告天下,孤要起死回生之术。”
来自苗疆的方士带来一门追魂秘法,只要魂魄还在这天地之间,纵然轮回转世跨越千年也可追回。
于是帝王修建祭台。怀抱着虚妄期待,翘首以盼。
祭台建成之日,阴风怒号,生灵寂静。方士说,要有宗族的血作为指引,有心甘情愿成为祭品的灵魂,还要包含灵力的血脉。
谢氏宗族,一个想回报救命之恩的姑娘,还有方士的命。
帝王将祭台所有的纹路都染成红色,冰棺里依然是一副冰冷苍白的空壳。
不肯回来,不想见他。所以他早就想好,他不回来,那祭台就是陵寝。
可当帝王之血接触祭台的瞬间,灵纹点亮,迷雾消散。
那些曾经无比真实的悔恨绝望留在心间,尉阙迟怔怔看向头顶的帷帐。
端着水盆的宫女探进头。
“陛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尉阙迟回过神来:“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