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在一旁快速扫着信纸上的字。

“这和自杀有什么关系，都是陈年旧事了，母亲还说干什么？”

“再往下看看。”张磊的姐夫凑过来道。

张磊的二姐却早就泣不成声，母亲的这些文字就像画面堆积在她的面前的，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但那些苦痛她仿佛都能感受得到。

“这些不重要吗？妈吃了这么多苦，我们了解过吗？”

“可是都过去了啊，过去的人都苦啊。”张磊着急着要看后面的内容。

“爸苦吗？我看他一点都不苦，一辈子就折磨身边人。”

张磊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他的母亲疼他，他的父亲也疼他，在他心里两个人的分量是一样的，而且他和父亲是一个姓氏的。都说父爱如山，二姐如此说只是因为置气罢了。

“爸很好啊，只是爸不会说话，爸走的时候都没有写过这些，爸也有爸的苦，他怎么就折磨身边人呢，没有爸哪有我们，爸省吃俭用才撑起的我们家啊。”

女人抓着信封的手开始用力，信封在她的手里微微发皱。

施杞知道张磊的二姐和张磊在这个问题上是永远不可能一致的，他们心里的父亲是一个人，但又不是一个人。十指上有长短，就算都是亲生也有个偏爱，

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于父亲可不是。男性的生育成本全靠道德，尤其在过去的社会里。太多的女性像张磊的外婆和张磊的母亲，不结婚是丢脸的，全家都会被戳脊梁骨。可结婚了父母是松了一口气，但身在婚姻里的女性仍然有着随时会落在身上的尖刺。

他们无形的压力从还没结婚变成了还没生孩子，渐渐地从还没有生孩子变成了还没还没生男娃。

毕竟在过去女性只要学习如何成为贤妻良母，如何为夫家开枝散叶，这个枝叶从来都不是女娃。

很多男性都把这当成了准则，再往前的社会规则里，如果妻子长期没有所出，这个出也是指生出男孩，女孩是不算的。那丈夫就可以把妻子休掉再娶。

孩子于他们是动作，永远不会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纵然知道女孩也是自己的，可他们还是更疼男孩，因为女孩早晚是别人家的。

“妈不挣钱吗？”张磊的二姐听张磊这样说，更激动了。

“我们继续看吧，别把信纸扯坏了。”施杞提醒道。

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在白纸上的蓝黑色的笔迹上。

“生磊磊那天也真的是凶险，医生说磊磊的心率测不到了，就把我推到了产房里。

当时我感觉全身疼，心跳也变得很快，医生给我上氧气帮助我，我都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我那时候就想，我会不会就交代在产房了，当时我好像都能看见的你们的外婆。

后来磊磊的心脏又有了，我不记得当时有多疼了，反正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要比比之前两次强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我求医生和护士，有个好心的医生说可以给我打止痛药或者就给我剖了，因为我年纪太大了，他们也怕我撑不住出危险。

可是你爸爸和你奶奶不肯签字，他们说我已经生了两个了，生孩子是小事，他们托人看过，是男孩，药物会伤害到孩子。

人们都说母爱是伟大的，我曾经也以为是，可是那一刻我只想自己不要那么疼，或者让我死吧。

可是我又熬过来了，真的是男孩。这会你奶奶成天都来医院里，我坐月子也天天都能看见她，但都是为了磊磊，不是我。

那时候老大十八岁了，老二也十五岁了，都是要花钱的时候，为了给磊磊买亨氏奶粉，他们开始从两个孩子身上省钱。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我闹过，说过，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每每看见两个女儿，就像看见当初的我。

后来老大要去国外，我舍不得，但又松了口气，可能国外的女人能过得不用这么苦呢。

你们的奶奶走的时候，心里念着的也是磊磊，你们的爸爸走之前还说幸好生了磊磊，才有人带他去看病，说丫头们靠不住，女人靠不住。

他种个芝麻还想得到西瓜，他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对两个女儿的，女儿们凭什么照顾他。他也不想想这么多年因为谁才有的今天，是因为我啊，我是女人啊，他凭什么说女人靠不住，没有女人能有他几天舒服日子？

后来他走了，家里清净了不少，可我这吵吵闹闹的一辈子，突然清净还挺不习惯。

你们都有家庭，我也不想去打扰你们，你们吃的喝的我也不习惯，

可房子是要住人的，如果人不住，就会住进脏东西。最近我就经常见到那些脏东西。

我去看过医生，医生说是我的脑部出现了问题，之前脑溢血晕倒后脑部还有其他的病变，医生给我说了一通我也不明白，反正就是老了，脑子不行了。

脑子不行了太可怕了，尤其在这房子里。我白天能看到你们的爸爸，你们的奶奶，你们的外婆，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他们经常跟我说话，有时候笑着，有时候是指责。

我知道他们是假的，是我的幻觉，但是日子久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们是真的，有好几次我还跟他们吵起来了。

我常常睡着了还能听见有人炸东西的声音，反正脑子里有很多的声音。

泰州的医院医生说没什么办法，不知道南京的医院成不成，可磊磊家里已经很困难了，我去了南京也没有医保，怎么治，这是绝症，太痛苦了。

你们不要难过，妈走了，你们姐弟一定要和和睦睦，你们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一直爱你们的。

人可能对挑拣衣服和食物，可对于自己的左右手，是永远说不出偏颇的。

另外，丽丽你很棒，妈知道你从小学习就好，就厉害。不要针对梦寒，梦寒也是个好人，她一个女人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容易，女人应该体谅理解女人。

而且梦寒和她父亲都生了癌病，她不是故意不来看我的，可若她故意不来看我，也没什么，她没有看我的义务。

妈累了，希望菩萨保佑你们都能平平安安。”

姐弟两看着泣不成声，这信纸里有老人从未说出口的控诉，也有张磊姐弟差点就能捕捉到的挽回。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的母亲就不会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