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走进教学楼,她一路走走停停,总共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李老师的办公室门口。
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她磨蹭了几乎十多分钟,用平生最慢的速度在走廊上挪动着,像最开始学步那样蹒跚前进。
到李老师办公室门口时,她出神了,看着手中的报考回执单,半天没有动。后面一个老师火急火燎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肩膀擦着她走了进去。
温婉回过神,面无表情的敲门:“李老师。”
李老师年事已高,正靠在窗口边看着报纸打瞌睡,桌子上的茶水还在吱吱冒着热气。
“娃来了?快,赶紧进来。”李老师和蔼可亲地招呼她。
她挪着步子走到李老师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刚才冲在她前面的那个老师嗓门格外大地说:“你们知道吗?刚才安校长发了大脾气。”
同办公室几个年轻的女老师立马凑到一起:“安校长脾气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生气?”
那个老师又说:“还不是他的那个女儿嘛,听说以前在北京的时候成绩特别好,因为户口的问题,转回咱们学校,可谁知道这次回来竟然排到年纪三百多位去了。”
“什么原因?”
“不知道,安校长把她这次考试的试卷都调出来了,结果她语文卷子竟然莫名其妙不见了。”
温婉嗓子干痒,说:“李老师,这是我的考试回执单。”
李老师笑吟吟地抓起眼镜戴上,问她:“这次感觉怎么样?”
温婉垂着头,声如蚊讷:“还好。”
李老师看到回执单上学校的名字时,像成了一樽不会说话的雕像,手微微颤抖了两下。说话磕磕绊绊:“娃,这个怎么都成了北京的学校?”
“对不起。”温婉垂着头,细声而又坚决地说:“我想去北京。”
“你看你报的这几所学校,这几年分数线飚得多高,难道你不知道吗?”李老师拍了拍桌板:“还有你的文化课成绩,也还差老大一截,你这不是胡来嘛。”李老师气得不轻,说话直哆嗦。
温婉把茶杯端到他面前,说道:“对不起李老师,事前我没有跟您商量,就是因为怕您反对。我知道自己离那些学校还有一段差距,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怎么就一门心思要去北京。”李老师一手扶额:“这万一是录不上怎么办?”
温婉是个柔软的女孩子,性子柔软,从来不与人争辩什么,可她认定了的事情又坚决无比,她低着头,眼神一动不动,像是燃烧着一团烈火,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到脑子里:“不怕,大不了再复读一年。”
声音低沉却坚定,在她平静的面容上,没人知道她心中的涟漪阵阵。
“就算是复读一年,我还是要去北京。”
她静静的看着李老师,面前这个老人似乎比往常更加苍老了些。她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精神矍铄的老人听到她唱《珍珠塔》时的神采飞扬。
李老师头脑发胀,挥了挥手:“事已至此,回去好好准备文化课吧。”
温婉向李老师鞠了一个躬,从办公室退步出来。
恰好安宁从三楼下来,两人在楼梯间相逢,相视一笑。
温婉拢了拢头发,漫不经心地问:“你也在这里?”
安宁精神恍惚地看着她,脑子混沌,点了点头。
“谢谢你。”温婉莫名其妙地开口。
安宁侧目:“谢我什么?”
温婉说:“谢谢你帮了阿深。”
安宁愣了一下,转而失笑:“你怎么会知道?”
温婉抿了抿唇淡淡一笑:“阿深从小就要强,小的时候要是他的考试成绩比我差的话,他总会揪我的辫子。”
她亲昵地挽着安宁的手臂,笑着说:“我那个时候就特别爱哭,他不带我玩我哭,他不帮我写作业我哭,他揪了我的辫子我哭得最大声。顾阿姨和叶叔叔非常疼我,听到我哭,就会给他一顿胖揍。揍几下就老实了。他这个人又好面子,这次他因为送我去火车站没能赶上考试,要是名次落了,肯定很久都不会开心。所以,谢谢你啊,安宁。”
她轻轻垂下眼睑,像是一只安静无害的猫儿,长长的眼睫毛盖在眸子上,似栖息的蝶。
安宁面无血丝,身上涔涔冒着冷汗,半晌才说:“原来你们不是亲兄妹?”
温婉嘴角扬起一个淡淡地弧度:“你怎么会以为我们是亲兄妹?我们只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从小他妈妈对我就特别好,我妈妈忙得没有时间来给我报名开家长会,所以都是顾阿姨帮忙的。”
那一瞬间,闪过安宁脑海中的是盛夏的电闪雷鸣,劈亮了以前她不曾注意的细节。这一刻,她只想快快的逃离。
“我要去买一支笔,你先回教室吧。”安宁推开温婉的手。
温婉问她:“你脸色怎么不好?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安宁挤出一抹笑容。
“啧啧啧,我和他怎么可能是亲兄妹呢?”岑婵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旁边响起。
温婉一回头,就看到她一脸看热闹的神情看到安宁离开的背影:“阴阳怪气。”
岑婵啧啧道:“我阴阳怪气也比你别有居心的好啊。”
温婉缠了缠手指:“我是不是特别坏?”
“为什么?”
“我听到安宁帮他填的卷子心里就不难受。”温婉咬了咬牙。
岑婵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就说你悄悄喜欢叶深,你还不信,照我看过的琼瑶阿姨爱情小说来看,你这就是恋爱中的占有欲在作祟。你就老老实实说,你看到安宁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心里是不是又酸又涩又堵?”
温婉垂眉,没有说话。那段时间,天天看到叶深和安宁在一起,心里的的确确又酸又涩又堵。
岑婵又问:“你有没有看到叶深就特别开心?看不到他就牵肠挂肚?”
温婉心里咚咚跳了几下。有段时间叶深回他姥姥家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那段时间里,她吃什么都没有味道,睡觉也总是闭不上眼睛。一闭上眼,就看到叶深在脑海里晃啊晃。
岑婵一看她这表情就明白了,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明白了。”
“我是不是特别坏?”温婉又问了一遍。
“你坏不坏还得看你处在什么位置。”
“什么意思?”
岑婵耐心地指教她:“如果学霸哥的心里也喜欢你,那么你就是为了捍卫爱情不屈不挠的女一号;如果学霸哥喜欢的是安宁,那么你就是不折手断拆散有情人的女二号,也就是坏的。”
“那……如果阿深谁都不喜欢呢?”
“那你帮助她看清现实,找回自我,是圣人了。”
“歪理。”温婉白了她一眼。
“自古都是这个理啊,当政者才有话语权。”岑婵攀着温婉的肩膀:“姐姐我免费给你策划,等高考之后给学霸个来一场盛大的告白,到时候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就一目了然了。”
温婉是个唱戏的,可唱的都是《牡丹亭》、《李香君》等出类拔萃的女子,思想境界自然不一样。女追男,男追女,都是一个道理。
她想了想,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好,那就钦点你做我的首席……”
“首席爱情策划师。”
温婉离开教室。
外面起了风,有几片叶子落下。风卷起地上的碎叶,飘到她的脚边。她白棉布的裙摆迎风起舞。
她抬头望了望蓝靛的天空,快步向前走。雷声再次响起,怕是有一场大雨。
温婉跑起来,心里无限懊恼,早知道就等叶深一起走了。
算算时间,就算去帮老师批改作业,这会儿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她之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等他,是因为今天中午岑婵的话让她心里乱得很,就跟乱麻一样,乱得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叶深。
风势渐大,学校里栀子花飘着淡淡的香味。花瓣被风卷起,停顿在她的肩膀上。
路上的学生行色匆匆。
温婉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期待大雨再慢一点来。
咚咚奔跑的脚步声,回响在路上。
下一刻,大雨倾盆。
温婉双手挡在头上,喘着气朝家的方向跑。
从雨点到大雨滂沱,不过短短半分钟的时间。本来就昏黄的路灯被大雨冲刷得越发迷蒙,路上的尘土被大雨冲刷,腾起浓浓的土腥气。雨水卷着灰尘欢快地淌进小水道里。
温婉身上湿了大半,赶紧往旁边商店的屋檐下躲了躲。
走了一半,发现屋檐下还站了一个人,身影修长挺拔。
虽然雨水挡了些许实现,但她这几天连着好几次见到这个人,已经有些熟悉,朝他笑了笑:“林煜方,你怎么在这里?”
林煜方望着倾盆的雨,手里拿了把伞,说:“因为受到天意的指引,在这里等你。”
温婉走上台阶,拧了拧裙摆的水渍:“你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林煜方收回视线,转头看她,将雨伞塞进她手里:“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温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进雨幕,跨上山地车走了。
大雨落下的声音,连美食街的喧闹都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