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她成了大名鼎鼎的温老板,走哪儿都是唱主角的,黄粱美梦中好好纾解了一番白日受到的冷眼。
醒来一看,还是在冰凉如冷宫的寝室里。
第二天去排练室,她多么希望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她自己意识中的反抗,和王以念他们的那番置气都像是在梦中一样。
可她推门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告诉她,现实是冰冷的。
张敏舒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温婉吧书包一放,大步走向张敏舒:“队长。”
张敏舒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很是欣慰地说:“昨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有志气,很好。”
王以念几个人站在角落里,看向她的眼神,又有可怜,又有奚落。
她一鼓作气后的迅速衰竭的志气猛地又被激了出来,她冲张敏舒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
这天,温婉不再像以前一样,蹲在避世的角落翻看她的中国戏剧史,她稍微空闲下来,就跟在张敏舒的后头,求学若渴地学着他的台步和唱腔。
张敏舒一开始没注意到,后来她的眼神实在过于热烈,像是黏在他身上的一样,趁休息的那点空闲时间,他诧异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温婉正在心里头回味着张敏舒刚才的动作,甩了甩水袖,说:“跟着队长取取经呗。”
张敏舒以前觉得温婉大概是有自闭症,成天冷冰冰的,谁也不理,就跟全天下的人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可现在,他觉得温婉脑子大概有问题——她一个唱旦角的跟在一个官生后头转得还挺起劲。
他摸了摸脑袋:“是我耳朵出问题了?还是你脑子有问题?”
温婉:“昆曲社十月份是不是要到上海参加一个活动?”
张敏舒一口气答应:“消息上周二就到社团了?你现在才知道?”
“我能不能参加?”她鼓足了勇气。
张敏舒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可以,现在团里正好还差帮我们处理订票等后勤事务的,你今天回去就可以了解一下相关资讯了。”
温婉:“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跟着社团一起去上海?”
张敏舒:“正好,今天上午团里的通知已经下来了,正好让我们队出《牡丹亭》。”
“你的意思是我有希望。”
张敏舒声音低了下来,一针见血地指出:“请你认清现实,你已经两次挂掉社里的考核了,这周要是再不通过,陈鸢就要帮你收拾行李带你滚蛋了。就算你没滚蛋,前面还有赵叶和程欢两个人,你有信心能越过她们俩?”
温婉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自信心突然又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她顿了一下,好像思考似的,又抬起头:“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留在昆曲社就有机会去上海?”
“别说去上海了,好好唱,除了外太空,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去。”张敏舒又扫了她一眼,特糟心的说:“不过,别再跟着我了,你去那边,跟着张真真学,你要唱《春香》,多是跟她唱对手,去她那儿琢磨琢磨。”
温婉瞥了一眼角落里正唱得认真的张真真,点了点头,屁颠屁颠挪了过去。
她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站在台下,盯着和她有对手戏的每个人死死地看,记住他们在舞台上的走位,观察每个人动作中的细微之处。到文字记不下来的时候,就开始动手画。以前她跟着叶深学过一段时间的画画,虽然画工很粗糙,不过对于外行来说已经算是不错。
总之,她是画画中唱戏唱得最好的,又是唱戏中画画画得最好的。
张真真一出就快唱完,温婉将笔记本朝旁边一扔,飞快的走到桌子边,倒了杯温水,端到台下。张真真一下来,她就把水杯递了上去:“学姐,喝水。”
张真真瞥了她一眼,眼睛分明写着“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接过温婉递过来的杯子,扫了她一眼,朝她挤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扭头看到了温婉的笔记本。
温婉在笔记本上画了些简笔画记录张真真的走位,她画的简笔画生动形象,寥寥几笔倒真的像缩小版本的张真真跃然纸上,她指着小小的人问道:“你这是画的什么?”
温婉“哦”了声,拿过笔记本,说:“这是记的刚才那处戏你的台步。”
“这个人是我吗?”她指着小小的简笔画人物问道。
温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画得不好。”
“挺好的呀,很好看,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会画画。”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张真真现在已经混成爷了,对温婉平常装爷摆谱的行为很是有些耳闻,可今天温婉主动送水,她也难得说了句好话。
温婉指着她画的一处地方,问张真真道:“学姐,为什么你这里用的是上楼步?我看剧本里并没有写有楼。”
“没错,剧本里没有写。你有没有去过南安?”张真真反问她。
温婉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牡丹亭》的背景中,杜丽娘的父亲是南安人太守,也就是我们现在的福建泉州。福建泉州,多雨水,夏季地势低洼处容易积水,所以大户人家修建园林的时候一般建亭子会建几步台阶。这个东西剧本上虽然没有写,但生活常识告诉我们这里有台阶,所以应该用上楼步。”张真真娓娓道来。
温婉醍醐灌顶:“怪不得,我看到每次你唱这里的时候都用的上楼步,一直还觉得奇怪。”
张真真又朝她挤出个笑容。
“学姐,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不可以向你请教?”温婉诚恳地问道。
张真真还没来得及回答,排练室的门突然被人大力给踹开,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室内的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程欢脚下像踩着风火轮,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满面怒容,径直走到温婉面前,沉声道:“温婉,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温婉瞥了她一眼:“什么事?”
“你出来。”程欢怒气腾腾,扔下一句话,又转身走开了。
那门又遭了回大罪。
张真真朝她挥挥手:“有事快去吧,回来再说。”
温婉嗯了声,跟在程欢的身后走了出去。
程欢站在昆曲社的楼外的小花园里,背对着昆曲社,抄手站着。
“你找我什么事情?”
程欢扭过头,嘴角轻轻一样,又是愤怒,又是不屑:“温婉,平常你斯斯文文的不爱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没想到不咬人的狗还是最恶的,你背后摆我这一道可真够厉害的。”
徐哲就是在开学的见面会上唱唐明皇的同学,那天温婉偶然途经了他和程欢在学校后花园凉亭对戏的清晨。不过她不好惹事,躲得飞快。
温婉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程欢冷哼一声:“你不懂,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早上你在花园里看到了我和徐哲,可我告诉你,我和徐哲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你在后面把舌根嚼烂了也没关系。”
温婉白了她一眼:“莫名其妙。”
转身就走,程欢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肘,逼视着她道:“你就是靠关系才进昆曲社的,你以为你在背后耍阴招就能赶走我吗?我告诉你,没门儿,这一周结束你就乖乖滚出去吧。”
“程欢!”温婉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的接触,尤其还是不怎么熟悉的人,她拔高了音量,说:“我知道在你心里眼里,我就是个靠关系进来的人。可不瞒你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进来。我稀里糊涂进来也没打算多待,可既然你们现在都料定我在昆曲社待不了多久,我这个人不经激,你越想赶走我,我还偏就不走要在这里扎根了。”
如果眼神中真的能带刀子,温婉今天已经在程欢的眼神下死了无数次了,她恶狠狠瞪向温婉:“咱们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温婉朝她背影不甘示弱地吼道。
当天排练完毕,温婉又缠着张真真请教了好久业务上的问题,直到十一点多快到十二点才慢腾腾从社里出来。
她关上门扭头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上传来高跟鞋敲打在地上的声音,一抹白裙子从楼梯拐角处飘然出来。她一抬头,和陈鸢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学姐?”温婉声音一低:“你怎么哭了?”
陈鸢没想到社里还有人,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解释道:“刚才在排练一出特感人的戏,这不,还没出戏呢。”
不知道为什么,温婉总觉得陈鸢的神情有着说不清的疲惫。
她轻轻咧起嘴角一笑:“怪不得陈鸢姐唱戏唱得这么好,入戏这么深呐。”
陈鸢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她问道:“我听张敏舒说,你现在斗志昂扬,一心想十月底去上海?”
温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你也觉得是天方夜谭是不是?”
陈鸢轻轻拍了把她的肩膀,轻声说:“这两周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的底子不错,之所以成绩不怎么理想只是因为刚刚换了新的环境,人在陌生的环境里容易变得迷失自我。好好加油,有需要的时候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温婉急忙摇头:“千万不要,学姐,如果再麻烦你,那就太丢你的人了。学姐放心吧,我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