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温婉而言,叶深的确是一道坎,她在他身上栽了一次,摔得鼻青脸肿,所以吓得她从此以后看到这道坎都得绕着走。然而,绕山绕水,还是碰到了。也许,老天爷就是这么调皮,非得如此三番两次戏弄人不可。
绕,是绕不过去了,温婉心想,这一辈子她都绕不过叶深。他在的时候,绕在她身边,不在的时候,绕在她灵魂里。
岑蝉试了婚纱,这一次修改得十分合适,身上每一次都熨帖妥当,她美丽如同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光芒万丈。
温婉感叹:“怪不得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行啊你,美得我眼睛都瞎了。”
岑蝉正了正头纱,说:“得了吧,我这辈子恐怕只能美这一天了,而你每次登台都美瞎众人眼。”
“那能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了。”岑蝉忽然起了玩心,撺掇温婉:“要不你也试试婚纱。”
温婉如临大敌:“你让一个单身汉试婚纱?”
岑蝉眨了眨眼:“说不定你看到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就想结婚了。”
温婉摆摆手:“我披了龙袍还得找个皇位登基?”
“人嘛,总得有梦想,说不定呢。”岑蝉随手取了一件婚纱,推着温婉进试衣间:“走啦走啦。”
温婉扭捏:“算了啦。”
岑蝉威胁:“你是要我亲手帮你换衣服?”
温婉惊恐万分,急忙护着胸前,如临大敌:“你走开,我自己来。”
她被粗暴地塞进更衣室,不换也得换。岑蝉给她取的这件婚纱工艺十分反复,复古风格,裙摆足足有十八层,衣服外面缀满炫目的宝石,要穿上这件婚纱不是很容易,温婉光是理清正反就花了五分钟。
岑蝉回到外面,找来营业员问道:“我先生礼服试好了吗?”
营业员说:“您先生的西装需要修改一些细节,他正在和设计师沟通。”
岑蝉点点头:“麻烦你帮我把他身边的伴郎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谢谢。”
营业员飞快往男士换装区走去。
听说男人在看到妻子穿婚纱的第一眼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感动得稀里哗啦。为了保留婚礼仪式上神秘感,这家婚纱店男女式礼服分开试装,试衣服的时候新郎不知道新娘穿的什么,新娘也不知道新郎穿的什么。
换装区不远,两分钟就回来了。
叶深跟在营业员后面。
他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斯文秀气,他到女式换装区,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岑蝉。
“怎么了?”叶深笑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岑蝉看着眼前的男人,和记忆中的意气风发的学霸哥一模一样,偏偏没了以前那股狂傲的气质,他变得稳重了,青涩和少年稚气一扫而光,却还是那么人模人样。
怪不得温婉在他身上一跌再跌。
岑蝉叹了口气:“刚才珠宝店打电话让我去试戴婚戒,挺急的,错过了还得跟设计师再约时间,婉婉在试衣服,你等她出来了告诉她一声。”
“她试什么衣服?”
岑蝉把拐杖塞给叶深:“你别多问。”
然后脚底抹油一溜烟走了。
叶深在明亮的灯光下,身姿昂扬挺拔,定定看着更衣间。门帘拉开,清雅的女生从里间走出来。温婉肌肤雪白,在婚纱的衬托下,肩背的肌肤恍如凝脂,白得透光。满头青丝如瀑,披散在胸前身后,一张小脸隐匿在黑发下,显得格外娇小,一颦一笑,像足了年少时的模样。
叶深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之后,仅余深深浅浅的悸动,他已许久不见她这样的笑,亦是他最怀念她的样子。
为了这副笑颜,剜出心肝亦无所憾。
温婉见他久久不动,手垂在两侧,有些心虚地问:“是不是不好看?”
陪温婉试衣的营业员忙道:“非常漂亮,这件衣服很适合你,不信你来看。”
温婉将信将疑,抬头看向叶深。
叶深笑着点点头,这个女人总是能轻而易举惊了他的魂灵。
她缓缓走到镜子面前,看了一圈,有些不满意:“为什么这么肥?腰好像大了。”
“是您太瘦了,这件婚纱是最小号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到时候设计师会根据您的身材量体裁衣。您现在挑个款式就好,这件婚纱和先生身上的西装很搭配呢。”
温婉的眼神和叶深在镜子里重逢。
营业员笑说:“小姐您长得真漂亮,先生也很帅气,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珠联璧合。说真的,我在店里工作了这么久,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对夫妻。”
温婉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叶深手托下巴,又仔细将她打量了一圈,说:“婉婉,不知是不是看多了你穿古装,我觉得你穿喜袍比婚纱好看。”
她生得两蹙柳叶眉,一对杏目,一颦一笑都含着十足的古典韵味,自然穿喜袍更好看。
————————
从婚纱店出来,时间还早。吃晚饭未免太早了一点,打岑蝉两口子的电话,没一个接的。温婉和叶深不是啥子,自然明白他们的用意。
温婉拄着拐杖走得艰难,没走几步就步伐沉重,一步比一步迈得吃力。叶深见了,问她:“还行吗?不然我送你回去?”
温婉拒绝:“岑蝉说晚上一起吃饭,出来了等会儿还得出来。”
叶深担心地看着她的腿:“是不是很疼?”
温婉笑得没心没肺:“现在早就不痛啦。”
他问:“要不要我背你逛逛?”
温婉瞥了眼四周,人来人往,摇头:“算了,我自己还能坚持。”
“念幼儿园那会儿你天天缠着要我背。”叶深拂开岸边的垂柳,追忆从前:“有一次我不背,你就把书包扔进河里,说不去读书了。”
温婉记得,最后是叶深跳下河给她把书包捞起来,然后背着她去念书的。
“幼儿园的事情你都还记得?”
“和别人的记不得了,和你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温婉垂头,看着脚尖,心中如浪潮翻涌。
叶深看到前面有租自行车的,惊喜道:“租辆车?我带你去平江路买糖葫芦?”
温婉喜得两只眼睛都在冒星星:“好啊好啊。”
叶深跑上前,交了押金,租了一辆自行车。他试了试刹车,很灵活。他蹬上车,利落地踩了两脚,车轮朝前翻滚,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温婉面前。
他朝她眨了眨眼看向后座,示意她上来。
温婉粲然一笑,爬上后座。
她问:“你试过穿西装骑自行车吗?”
“没有,我只试过穿校服骑自行车。”叶深扭头,问她:“我很久没骑过车了,你害怕吗?”
温婉没说怕,也没说不怕。
叶深赶忙补了一句:“要是怕的话你就抓紧我的衣服。”
温婉抓住了他西装外套。
还是当年的感觉,只不过当年粗制滥造的校服换成了质地良好的布料,手感更好了。可心境却是难得的一致。
“坐稳了,咱们走了。”叶深一声令下,踩动脚蹬。
车轮缓缓滚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声音和以前也是一模一样的。
温婉大口呼吸了几下,从前她觉得腐败的空气竟也莫名清新起来。
她知道,自己心中的阴霾已经一点点在散去。
叶深拨开覆盖在她心上的万丈迷雾,让她重见了光明。
一路上叶深都像个从来没有进过城的土包子一样惊呼。
“那是什么?竟然有这么高的建筑。”
温婉耐心地给他解释:“那是电视塔,前年修的。”
“这条街竟然已经拆了,我记得以前这里有一家卖蛋烘糕的,你挺爱吃的。”
“蛋烘糕太腻了,我早就不爱吃了。这条街上准备建一个商场。”
“这是哪里?咱们怎么走。”
“朝前直走,第一个红绿路口拐弯。你还记得徐烨吗?以前他家就在这条街上。”
“是他家吗?我记得他家不是在一个老小区吗?门口的路都是坏的,有好多坑。他家门口还有一棵槐树,春天我们经常上他家摘槐花,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温婉说:“阿深,你走了八年,不是八天,也不是八个月,世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叶深一愣。
温婉又说:“不过苏州我常回,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叶深眼眶一红。
车子拐了一个弯,进了一条小道,眼前的景致叶深就熟悉了起来,古色古香的房子,房前流水潺潺,房后绿树成荫。唯一变化的是那些树长得更高更壮,在他们年幼的时候,这些树与他们齐高,然而如今,早已荫庇一方。
万物皆令人感叹,时光须臾而过,从不待人。
到达目的地,叶深踩了刹车,车子刚停下,温婉习惯性猛地一跳,方才起势便想起自己还有伤在身,可身体如离弦的箭,收是收不回来了。
她却没有摔倒在地,反是跌落进了一个怀抱里——令她心悸的怀抱。
两人离得极近,近得温婉看得见叶深嘴角细微的翕动。
叶深松开手,预备同她扯开一段距离。
手却没能抽回来,温婉反扣住了他的手腕。
她抬头,眉目深沉,说:“阿深,我们和解吧?”
叶深像被注射了一剂强心剂,浑身一僵。
风过柳枝,落木萧萧。
温婉的笑成了残冬中最温暖的东西。
“不过你得给我买十串臭豆腐我才会原谅你。”
叶深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一百串,一千串,一万串,你余生的每顿餐饭,我都包了。”
温婉觉得脸颊湿湿的,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