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璋十三年霜月
一匹快马星夜兼程驶入了应天府,一路不停,直奔皇城。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宫门早已下钥,闻得此讯,守门侍卫赶忙打开宫门,将那信使放进了皇城。
“八百里加急!北疆战事失利,急报!”
寂静的夜被打破,那信使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高喊一声,而后从马背上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杨溯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惊起的动作惊动了身边儿的五弟杨湙,小家伙儿揉着困倦的睁不开的眼,奶声奶气的嘟囔着:
“四哥,你干嘛?”
杨溯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渍,魂犹未定。因身旁这小家伙儿的出声,这才回神,轻拍了他的后背,用有些干涸沙哑的声音低声道:
“没事儿,四哥口渴,起来喝杯水。你先睡吧,四哥喝过水再来陪你。”
说着,杨溯翻身下床,拿过一件棉衣披在了身上。
“主子?”
守夜的小太监听到动静,赶忙进来,为杨溯泡了杯豆浆送上。
杨溯自幼娇养,年少时皆饮牛乳,后长到了七岁便改饮茶。可年少时,常饮茶于脾胃无益,但那蜜水他又嫌太过女气不愿尝,长此以往,便偶有不适。
林青鸾听林鹏霄提起,便亲自做了豆浆,日日装满两只水囊让林鹏霄带去军营予他。时日久了,他便也习惯了饮用豆浆。
可今儿这豆浆不知怎的,让杨溯有些难以下咽,他心慌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叫常桂来!”
使人去唤了常桂来,杨溯坐在桌前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卫勇侯府东苑的景春居,林青鸾也是忽然惊醒,满身大汗淋漓,就活似那刚出水的兔子一般。
“小姐,怎得又做噩梦了?”
白芷从旁边的矮榻上爬起来,看着林青鸾坐在床上失神的模样,很是焦急。
小姐这般已有数日了,夜夜被噩梦所扰,总在夜半惊醒,而后便这样失神坐到天明。
她本想将此事禀了老夫人或者三夫人,可是林青鸾却是不允她如此。就连崔姑姑和茯苓,都是瞒着的。
“白芷,去唤茯苓来!”
今儿林青鸾只是失神了片刻,旋即就恢复了清明,使白芷去唤了茯苓。
而后,她打开了窗子,看着窗外猩红的月光,心中不由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前几日,她总是会梦到上一世的事情,每每梦到她身披嫁衣嫁进皇孙府,便转换了视角,看到了重伤未愈,便匆匆赶回来的杨溯身影。
当她坐着花轿被抬进皇孙府时,杨溯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一口鲜血呕出,昏死路边。随行的亲卫们都赶忙围了上去,肖広尧为他扎针救治。
当她与杨烨洞房花烛之时,杨溯伤口崩开,衣裳被鲜血浸透,可他仍努力挣扎爬上马背,再度驶向京畿方向……
终于赶到了应天府,可是却听到了她嫁给了杨烨的消息,杨溯终于承受不住,心念成灰……
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预示着什么。
林青鸾决定让茯苓带信给肖広尧,约个时间见上一面。
她需要他来解惑!
杨溯不明白自己为何心绪难安。
他记不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只感觉那梦境让自己很痛苦,如坠无间炼狱一般,时刻折磨着自己!
他唤常桂,嘱咐他派人带信给了然大师。
因为与肖広尧有约,所以杨溯每次递信都是借了然大师转交。
纵使武璋帝知晓他时常带信给了然大师,也未曾怀疑什么,只当他笃信了佛法。
也是有些怅惘的,毕竟杨乾虽然重佛,但并不信佛。
却不想,如他一般的,也只有自己的皇后和太子,他其他的孩子却没有如此慧眼!
就连他除太子以外最看重的老四,也逃脱不出信仰的怪圈。虽然样貌脾性肖似他,可终究心智未开,还是不像啊!
武璋帝连夜被唤醒,本还是睡眼朦胧,可一听闻是八百里急报,那瞌睡虫立马就全消了!
又听说,那信使入了皇城大喊“北疆战事失利”,竟是连衣裳也顾不得穿了,径直回了乾清宫,宣许睿和李载垕入宫!
武璋后在武璋帝走后,赶忙吩咐金喜姑姑和金玉姑姑分别去了杨淙和杨溯那里,却是带去了不同的信息。
金玉姑姑告诉了太子杨淙,今夜八百里加急,战事不利,请他速去乾清宫。
金喜姑姑告诉了肃王杨溯,今夜八百里加急,战事不利,请他切勿离开自己寝殿,万万不可去乾清宫!
可杨溯又是那等好说话的?他一听金喜姑姑刚说完“八百里加急入京,北疆战事不利”,就直接跑出了寝殿,速度之快,金喜姑姑是怎么也追不上。
不过好在,杨溯到时,正巧在乾清宫门外遇见了大哥杨淙。
杨淙看到他也来了,先是蹙眉,而后看到他这一身打扮,一脸的急切。以及追在后面气喘吁吁捧着衣服的常桂,一脸愁容的金喜姑姑,瞬间明白了。
杨淙拍了拍杨溯的肩膀,将身上的大氅披到了他的身上,而后带他一同进了乾清宫。
已经追到了近前的常桂,手里还捧着杨溯的衣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却是瞧见他干爹常林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躲入暗中,先莫要上前。
背过身时,他在自己的肩膀下敲了两下,示意常桂两盏茶后再出来!
常桂接到了干爹的暗号,拉着金喜姑姑就赶忙闪身钻进了旁边的阴影里,惊得金喜姑姑险些就要叫出来,但还是及时克制了。
她站稳后,将衣袖从常桂的手里用力抽了出来,哼了一口气,而后刻意压低到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
“你这小崽子,作甚一惊一乍的,姑姑又不是眼瞎,看不到你干爹的示意。
本来姑姑已经打算避一避,倒是你这一拉一扯,险些让姑姑跌了个跤!”
常桂闻言,赶忙双手合十,弓腰鞠躬向金喜姑姑赔罪:
“常桂失礼,还望姑姑别与儿一般见识,千万原谅小子。
等明儿得空,小子再去给姑姑赔罪,可行?”
金喜姑姑见他这样儿,也没当真生气,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让他起来。
“得了,姑姑还能跟你这崽子当真计较?看你干爹的面儿,原谅你了,起来吧。
我还要去给皇后娘娘回话儿,你在这儿候着吧。”
金喜姑姑说完转身便要走,可是常桂却是猴精儿,赶忙上前拦住了她:
“娘娘让姑姑来给殿下传话儿,咱家殿下性子急,没等姑姑说完就跑了,姑姑这差事给搅了,儿担心姑姑,这该怎么跟娘娘回啊……”
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但是金喜姑姑可是跟着武璋后的老人儿了,哪里听不出来?
这猴崽子哪里是担心自个儿,分明是担心她跟皇后娘娘回话,不利于他家主子罢了!
嗤笑了一声,见常桂眼巴巴的带着祈求的眼神儿,分明就没想能瞒过她,摆明了说些熨帖的话哄她,再求求她进些美言。
金喜姑姑甩了甩手,轻声道:
“得了,摆出这副样子惹谁怜呢?
知道了!”
这声知道了,让常桂立马两眼放光,嘴咧到耳门子去了。
“谢谢姑姑,儿那里有殿下赏的好茶,本想孝敬干爹的。儿明天给姑姑送去,当作赔罪!”
金喜姑姑啐了他一口:
“姑姑少你那三瓜俩枣的?那茶还是孝敬你干爹去吧!
你啊,看着猴精猴精的,可还是差了些,多跟你爹学着点儿!”
常桂被说也不恼,依旧一张脸笑眯眯的,乖顺的道:
“哎,姑姑教训的是,儿记下了。
这道黑,姑姑走慢些,当心脚下。倘若伤了姑姑,儿可愧疚死了!”
这甜言蜜语就跟不要钱似的,倒是哄得金喜姑姑用帕子掩唇轻笑,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也没等多会儿,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常桂捧着杨溯的衣裳上前,来到了乾清宫殿外。
常林正在殿外守着,见到他来了,当这一众守卫的面儿就给了他一脚。
“你这小子,平日里看着倒是个机灵的,怎就如此温吞?
殿下都进去好半天儿了,你才来送衣裳,可见你平日侍候主子不上心!
若是殿下着了凉,闹了病,老奴可饶不了你!”
正说着,那忠国公许睿和节国公李载垕步履匆匆的赶来,恰巧进门,听到了。
常桂也不傻,方才躲在暗处的时候也想明白了,干爹这是再帮殿下想辙呢!
要知道,无诏闯宫,这太子殿下没关系,可自家肃王殿下就不行了!
纵使有太子殿下帮着说话,也要他们自个儿找辙儿。
于是,常桂哭丧着一张脸:
“干爹教训的是,都是儿的错!
娘娘吩咐金喜姑姑来传话儿,殿下刚听说北疆告急,就急得直接跑了,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儿也想直接过来,可逸王殿下今儿非闹着和殿下睡,儿只能先安顿好小殿下,才来给殿下送衣裳。”
这话说的,将武璋后也给抬了出来。
但却又没说清楚,武璋后吩咐金喜姑姑来通知肃王的。
这就有意思了,任谁去想,都会认为武璋后是通知肃王去为陛下分忧的。
自然,这两位国公爷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武璋帝召见两位国公,是到了乾清宫以后才传的旨,除了常林和传旨的小太监,旁人可不知!
走到近前,李载垕看了常桂手中的衣裳,又瞧了一眼许睿。
“许国公,肃王殿下也在呢。”
而后又用眼神示意了那摞衣裳。
谁人不知,这肃王殿下和忠国公府女诸生是圣上赐婚啊。
李载垕的意思也很白:老许,你女婿光着呢,你不怕给他冻着?就算不怕,他无诏闯宫,你不得帮衬帮衬?
许睿笑叹一声:
“嗐,儿女都是债啊!”
说着,许睿大手一伸,让常桂将衣裳交给他,而后抱着衣裳,大踏步进了殿。
李载垕意味深长的看了常桂两眼,而后扯了扯嘴角,也跟着进去了。
常桂被节国公这么看了一眼,感觉浑身的毫毛都竖起来了。
常林对他使了个眼色,而后转身走了。
常桂赶忙跟上,直到到了僻静处才停下。
“爹,这节国公瞅儿作甚?”
常林拍了一下他脑袋:“他那意思就是,他明白咱们搞得把戏。非但没揭穿,还帮衬了,你要转告肃王殿下,让殿下领他的情儿!”
“哈?”常桂惊了,这就算是被人强行施了人情了?
常林见状,又敲了他两下:
“哈什么哈?
你抽时间将这事儿讲给殿下,找机会将这情儿给还了。节国公可是属莲藕的,他的情儿可别欠!”
“儿记下了。
对了爹,方才儿扯了金喜姑姑袖子,说明儿送她殿下赏的好茶,可她却让儿多跟爹学。
爹,儿做错了吗?”
常桂应下后,又想起了金喜姑姑那事儿,便和常林提了一嘴。
常林又赏了他俩脑瓜崩:
“糊涂!皇后娘娘向来不重享受,有好东西都可着殿下们享用。
娘娘都不喝好茶,金喜姑姑能喝吗?再说了,你送去,算什么事儿啊!
哦,你个猴崽子都能越过了主子去?
这事儿你抽空跟殿下讲了,让殿下领了情儿,殿下赏些东西。
金喜姑姑可是娘娘身边儿的人儿,和你老子一个辈分,你个小子就算赔罪都不够格儿,懂吗?”
“嘶……”常桂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金喜姑姑说她只是看着机灵,可是还差他干爹常林太多,原来如此啊!
“谢爹教诲,儿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