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林在一众荷包香囊里挑拣了下，准确的将林青鸾给的那个荷包给捡了出来。
福泉有些怔愣：“爹，这个是林四小姐给的。”
常林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福泉挠了挠头：“爹，你咋知道的？”
常林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荷包，从里面掏出了两颗大珍珠丢给了福泉，而后将那荷包揣进了自己袖筒里。
福泉捧着两颗鸽蛋大小的珍珠，看品相是极好的，他哪里敢在常林面前造次？赶忙送上前去。
常林嘬了口酒，而后拿筷子夹菜送进嘴里。
“这是青鸾小姐送你的贺礼，你自个儿收着便是。”
福泉陪着笑脸：“儿子孝敬爹。”
常林冲他翻了个白眼：“小崽子，让你收着你就收着，跟你爹你还装什么孙子！”
说罢，又仰脖儿，将酒喝掉。福泉赶忙拿起酒壶，为他重新斟满。
常林冲他昂了昂头，示意他自己去取一酒杯来。福泉立马屁颠颠的取来酒杯和碗筷，偷瞅着常林，伸手去拿酒壶。
“猴崽子，倒吧，跟你爹你还装甚。当初偷了我的酒和常桂喝了个烂醉，差点儿耽误了侍候主子的，好像不是你似的。”
常林笑骂着，伸手给福泉夹了些菜放到他的碗里，眼里有着慈爱。
他们这些断了根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亲生的子嗣。家中自己这一脉，便相当于是绝了户。为了日后死了能有个香火，便是会收养个义子或是徒弟。
常林知道自己命好，在陛下还是吴王的时候便投了诚，刚开始是跟在武璋后的身边，看顾着太子殿下和几个亲王长大，才有了现如今这般造化。
想当初，陛下和梁友盛在澎蠡泽大战时，原势彰率军偷袭应天府。城楼上，那时还是吴王妃的穆英蓝，和姜夫人等娘子军都顶上了。
他奉娘娘的命令守护当时还是世子爷的杨淙，为了保护杨淙，他身上挨了好几刀，几次死里逃生。
这才在大捷之后，被杨乾调到了身边，成了他身边侍候的大太监，有了如今的风光。
但风光背后的苦，又有多少人能明白？
看着那些人送礼求他们办事的时候，一口一个公公叫的比叫他亲爹还热乎。但是背地里，哪个不是瞧不起他，骂他们是狗奴才，没卵的家伙儿！
他们当太监的跟着主子，侍候不好便是会被打板子，主子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也会拿他们撒气。等到主子死了，他们的命也就到头儿了……
太监不是人吗？太监就没尊严吗？
他们也不是生来就贱，不是天生的奴才命啊！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常林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
福泉侍候着他躺下，常林笑着对他说：
“猴崽子，把咱当人的，才是真主子，你懂吗？”
福泉听到这话，吓得赶忙捂住了常林的嘴。而后四下里瞧了瞧，见没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爹啊，您喝多了。”
常林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就是如此，他喝多了。当奴才的，连说话都由不得自己。
种禧和自己斗了这么多年，结果怎么样？因为太子死的时候，他离的最近，所以进了昭狱后，他就没能活着出来。
兔死狐悲啊！
等到福泉离开后，常林从自己袖筒里拿出了那只荷包，从缝合处将系绳拆开，而后抽出，果然见到上面裹着厚厚的绢布。
将绢布从系绳上拆下展开，常林快速的看过后，便将那绢布放到了烛火上点燃。
做完这些后，他又躺回了榻上，拉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被角遮掩下，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柔仪殿一间房间里，林青鸾还在书桌前描绘着什么，紫堇侍候在旁，剪去了多余的烛芯，让烛火更亮堂些。
“小姐，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明天天亮再画吧。”
林青鸾掩唇打了个哈欠，看看已经快完成的画作，顿了顿：“就差一点儿了，还是完成再睡吧，省得拖延到明儿，睡着也不踏实。”
见她如此坚持，紫堇抿了抿嘴：“那奴婢给你冲杯豆浆吧，回头儿小姐画完了正好喝。”八壹中文網
“嗯。”林青鸾头也没抬的应道。
她一心都在这画作上，一笔笔勾勒。又过了良久，她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画笔，轻轻捧起画纸吹了吹。
紫堇也偏头来看：“小姐，你的画工真是绝了！”
林青鸾唇角微微勾起：“像吗？”
紫堇连连点头：“像，真是太像了！”
“茯苓。”林青鸾出声唤道。
守在门外的茯苓闻声立马推门而入：“小姐。”
将画卷起，林青鸾将它递给了茯苓：“送去吧。”
茯苓接过画卷点了点头，而后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门外夜色中。
林青鸾坐到了软榻上，紫堇递来刚好温热的豆浆。接过豆浆，林青鸾小口小口的将它喝掉。
“小姐……”
“嗯？”
“大小姐身边的白姑姑给常林公公也送了礼物，为什么小姐不送？常林公公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而且福泉公公还是常林公公的徒弟……”
紫堇觉得自己已经很懂宫里的人情世故了。
下午的时候，准备打赏的时候，小姐给了她眼色，本来她是打算打开箱笼取荷包的。却被茯苓偷偷塞给了她两个荷包，竟是早已准备好的。
她不明白，为何小姐早已知道了福泉公公擢升了，还要装作不知？早已经准备好了礼物，却是故意遗漏了常林公公？
白姑姑和人私谈的时候，她和茯苓就在附近，正巧看到了那一幕。她记得白姑姑分明就是给了三个荷包，说是要给常林公公。可是为什么自家小姐，却是故意装作忘记了常林公公一般？
林青鸾小口小口的喝着豆浆，眼睛转了转：“你觉得为什么呢？”
紫堇挠了挠头，摇了摇：“紫堇不知。”
“那当初遇到你时，我让你帮我找小宫女来帮忙，我给了你铜子，也给了你玉簪芙蓉粉。你是因为那铜子而打定主意要跟着我，还是因为那玉簪芙蓉粉呢？”
林青鸾将最后一口豆浆饮尽后，放下了杯子。
“我困了，要休息了。”
紫堇还在偏着脑袋想，听林青鸾这般说，赶忙打了水来给林青鸾洗漱。
等到侍候好林青鸾就寝后，她轻手轻脚的收拾好东西，便将烛火熄了，躺到一旁的矮榻上。
刚躺好，她忽然想明白林青鸾的意思了！
“小姐，我懂了！”紫堇有些小兴奋。
林青鸾闭着眼睛带着倦意的开口：“说说看。”
“财帛动人心，但是像常林公公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想给他送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送礼送礼，自然便是要送到人心坎上，不然不如不送。”
紫堇煞有其事的说道。
林青鸾又打了个哈欠：“对也不对，茯苓给你的那两个荷包，便已经是三份礼物了。”
“咦？有吗？”紫堇仔细回想着那小一些的荷包，里面摸着似乎是两个圆滚滚的东西，个头儿还不小。
难道小姐是将常林公公和福泉公公的礼物放到了一起？
但是如果福泉公公没有分给常林公公，自己独吞了怎么办？
想到什么，紫堇便问了。这是茯苓教的，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直接问小姐，小姐不会嫌烦。
小姐认为问题多些不是什么坏事儿，总要比起手下人笨笨的拖后腿强。只是要分场合和时间，有外人在的时候少说话，等到只剩自己人的时候再问。
“常林公公没有什么亲人，他在陛下身边侍候了近二十年，只有一个干儿和三个徒弟。
身为武璋帝身边第一人的常林公公，他不缺人给送金银珠宝、珍馐美馔，他缺的是尊重。
太子殿下薨世，身为太子近侍的喜顺却没有殉主，而是留在了皇长孙的身边侍候，便是常林公公冒死为喜顺求来的恩赏。
对待徒弟尚且如此，那么你认为他对待唯一的干儿子呢？
常桂随肃王北上去了顺天府，现下陛下对殿下的态度很难揣测，身为陛下身边內监大总管的常林公公，自然也不敢私下与常桂书信往来。
可怜天下爷娘心，虽然不是血亲，但是常林公公对常桂的这份爱子之心倒是纯粹。
他这个义父、干爹，做得比许多亲生爹娘还要好的多。”
说到最后的时候，林青鸾忽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她的眼角有些湿润，眼眸中暗茫浮动。
隐约间，林青鸾听到了微弱的抽咽声。
“想你娘了？”
“小姐……”
紫堇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哽咽。
也是，她娘去世才几个月，从小她就与她娘在宫里相依为命。
想娘，很正常……
“宫里不允许戴孝，你既然决定随我进宫，那么也该知道，之后的几年里是不能为你娘守孝，清明、中元也是不能与你娘烧纸祭拜……”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青鸾顿了顿。
“不过我已经吩咐川穹传话给仙娘，让她给你娘请了个灵位，就在你们曾经住过的庄子上的房间里。她会交代人早晚给你娘上香，日后若是有机会，你再去亲自给她上香吧。”
“小姐……”
紫堇的抽咽声顿时有些控制不住了。
林青鸾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后道：
“现在明白了吗？送礼要送到别人心坎里。”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