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老百姓最近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一个千里迢迢从凤阳县赶赴京城告御状的女子。
此女子击响了登闻鼓,却是状告皇长孙杨炯,始乱终弃,抛妻弃子!
这一消息在应天府瞬间便燃炸了,尤其是很多人都见过那击鼓的女子——柳月娘,对她千里寻夫的事情还很关心。
话说那柳月娘入京半月有余,身边只带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儿子,母子俩身无分文,竟是行乞入京,寻找她那入京探亲近两年音信全无的“夫君”杨桐之。
据柳月娘自述,她本是凤阳县一军户家的孤女,父兄战死,母亲年迈。有次她受强人所难,幸而被杨桐之所救。杨桐之家中乃是京中大户,说是奉祖父之明来老家凤阳历练。
见到柳月娘家中只有重病老母和她这一尚未及笄的弱女子,便生了怜悯之心,日常多有帮扶。一来二去,二人之间便产生了情谊。
柳月娘知道杨桐之家中有个年长些的姐姐陪杨桐之一同来的凤阳,好照料他的衣食起居,也曾偷偷去瞧过那个姐姐。
因为那个姐姐的名讳特别好听,所以她便记下了,叫青雀。
后来,柳月娘同杨桐之情难自矜,便以身相许。杨桐之也承诺她,待告知家中后,将她接去京中。或不能为妻,但一定不会相负!
杨桐之走的特别匆忙,甚至连道别也未曾,只是托人带了口信与她,让她等他。
但他走后不久,柳月娘便发现自己身怀有孕,未婚女子有了身孕,这是极为丢人之事,乡邻们请来族老做主,要将柳月娘沉塘。
还是柳月娘老母一头撞死在族老乡亲面前,才使得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生下孩子后,她也一直未曾等到杨桐之的消息。
托行商之人打听京中杨家,却得知京中压根没有她所描述的那样一个家族,那行商的人告诉柳月娘,她约莫是被人骗了。
柳月娘也是执拗,偏不信邪,带着孩子就不远千里来到了应天府,寻找她的“夫君”。
对于她的遭遇,很多人都深表同情,更有那酒楼的掌柜因为可怜她们母子俩,收了她们在店中打杂,帮忙收拾下碗碟,干些琐碎事情,以换取食宿。
说来也巧,这柳月娘在酒楼中打杂不过半月,竟是忽然认出一个路过的男子正是她的“夫君”。
但那人衣着华丽,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珠光宝气,看着就是家世富贵至极。
柳月娘想要上前与“夫君”相人,却是被他身边的小厮侍卫阻拦,并在推搡之下,使得她受了伤。
柳月娘带着孩子千里寻夫,未想到竟受此挫折,心中悲愤,竟欲投河,还好被恰巧散职回府的翰林学士温友仑撞见了。
细问之下,才知个中缘由。温友仑根据柳月娘的描述,判定她所说之人定是当初被武璋帝送去凤阳县的三位皇孙之一,在听到“青雀”之名后,更是认准了这始乱终弃之人,定是皇长孙杨炯无疑!
但是牵扯到了皇长孙,温友仑也是有些踟蹰,毕竟此事事关重大,若是……
温友仑劝柳月娘莫要着急,他来替她想想法子。
他亲自将柳月娘送回了酒楼,掌柜的和一众常来此饮酒的书生们认出了温友仑,与他一番寒暄后,温友仑离去。
他们又追问柳月娘如何与温友仑相识。
知道柳月娘的遭遇后,书生们纷纷怜悯她的不幸,想为其帮扶一二。
有个书生忽然一拍脑袋,说这法子不正在眼前!
想拿温友仑当初之所以名扬四海,备受读书人所推崇,不就是他冒死敲登闻鼓,为三地灾民喊冤嘛,他们如今为何不效仿一下?
书生们都是一群正义感爆棚的群体,除了读书便是主张正义,尤其是他们多以大乾未来诤臣自诩,崇拜的都是诸如已故的信国公李维虢、老大人“文宗”宋寿之流,一身正气。
于是,在他们的唆使和鼓励下,柳月娘便在他们的一众支持下,头脑一热去敲了那登闻鼓……
当登闻鼓响起时,卫勇侯府后院栖梧院中,正陪着林青雀对弈解闷儿的林青鸾嘴角微微勾起。
“大姐姐,听到没?鼓响了,大姐姐所遭受的一切委屈,都将一一讨还回来!”
林青雀执棋的手指一顿,低垂的翦羽下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后抬眼看向了林青鸾眼中的果决,她抿了抿唇,压下了那丝不忍。
当初,她便因为未按照鸾儿的叮嘱,所以才有了之前的境遇。若是再学不乖,或许……
而且,鸾儿也答应她了,只要她能够听话,便“还”她一个“乖顺”的夫君,及时只是表面上的“乖顺”,那也足够了!
她也看透了,杨炯就算是争得了天下,她也不见得会落得什么好,不如……就这么砸断他高飞的羽翅,让他老老实实的做她孩儿的爹好了!
她相信,只要她不背叛,鸾儿不会亏待自己的。
民女状告皇长孙始乱终弃,还是在武璋帝派皇孙们到凤阳县隐姓埋名、隐藏身份历练时期,所发生的事情。
一下子就引起了朝里朝外各方人马的旺盛好奇心。
而这事儿,是真的,但是这“柳月娘”却是假的!
林青鸾知道当初杨炯的确是化名杨桐之救下过一个军户少女,但是并没有之后的那些过多牵扯。之后杨炯有次被杨烨算计,喝多了酒,醉倒酒肆。
杨烨原计划是找个青楼女子趁着杨炯酒醉,与他有了首尾,而后让御龙卫好生记上一笔。
来历练,林青雀在家中粗粮野菜,他却拿钱喝酒玩乐,还和青楼妓子玩乐。又在三年丧期之内,想必武璋帝定会对杨炯深恶痛绝吧!
但不想,一心想要找机会报恩的柳月娘,却是偶然听说有人要算计杨桐之,赶忙赶去那酒肆,想要提醒他当心。
不过她来晚了,反倒被醉酒的杨桐之在药性和酒气的作祟下,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事后,柳月娘趁着杨桐之半梦半醒时便跑了。
而被解了药性的杨炯,自然不可能顺杨烨的意,接受那青楼妓子的投怀送抱。怒气冲冲的,将她给打发走了。
杨炯在也疑心自己是否真的与某个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只是当时他意识不清,又像是在做梦。
又因为他还未出三年丧期,若是行男女之事,便属于大不孝。
见未有人来让他负责,他也只当未曾发生过此事。回京后,也慢慢将此事抛在了脑后,未曾想起来过。
他这边将事情忘却了,可是柳月娘那便却是遭了殃。
不想,只那一次云雨,她便珠胎暗结。
柳月娘是真被沉了塘,她娘伤心绝望之余,也自戕而亡。
但在柳月娘的娘自戕而亡后,有个“正巧”路过的商旅救下了柳月娘。
并替她安葬了她娘,又将她带离了凤阳县,此后便音讯无踪了。
现下出现在应天府,搅起这场风波的“柳月娘”,实际上是林青鸾派来的。
她的意图,便是要将皇长孙杨炯彻底的打入尘埃之中,让他再不能像上一世那般,仗着保皇党的支持,站在冲锋的最前线。
那时候,杨烨便是躲在他的背后猥琐发育,消耗了杨澄和杨溯的太多注意力,从而忽视了他的存在。
而在杨炯倒台后,他之前所积累的所有势力,都毫无障碍的被杨烨所接收,才使得他有了和两位亲王叔叔一战之力。
救下柳月娘,只是杜仙娘手下老牛的无心之举。
但是,听闻柳月娘的事情后,杜仙娘便及时的将此事汇报了林青鸾。
林青鸾本想着,有林青雀将杨炯牵制住,所以对她并未上心。八壹中文網
可当林青雀伤痕累累的重返卫勇侯府后,林青鸾便意识到,或许这个柳月娘也有可用之处!
不过,此时的柳月娘已经成为了老牛的娘子,老牛算得上是杜仙娘的一个好帮手。
这走南闯北通商离不得他的付出,杜仙娘和林青鸾说过后,便决定换了个人顶替了柳月娘的名头,带着柳月娘和杨炯当年所生的那个孩子,执行了这项计划。
自然,这事儿不能与柳月娘直说,只是告诉她孩子乃是皇家子嗣,所以设法送还皇家。
柳月娘也是不舍得的,但是她也非常明白,这个孩子她留不下。
当年若是没有牛勇的帮扶,想必她早就和孩子一尸两命,成为凤阳县那口深潭之中的孤魂野鬼。
杜仙娘告诉了她化名杨桐之的杨炯真正的身份后,她心中震惊不已,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带着孩子和牛勇躲得远远的。
不是她不慕权贵,而是现下她有了家室,有了她和牛勇的孩子。
牛勇虽然长相粗莽,看上去很是凶很严厉,但是却给了她一个家,并且全心全意的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
牛勇比柳月娘大上许多,二十多岁的差距,可是他却非常好,知道疼人。每每远行回来,总是会给柳月娘带礼物,他在家时,也都很是体谅柳月娘独自守在家中带孩子的不易。
现下的柳月娘很是幸福,虽然牛勇给不了她荣华富贵,但生活就是小富即安,她现如今的生活让她很是知足。
杨桐之,她与他之间恩怨皆无,当年他救她一回,她以身施救便作报恩了,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少女总有慕颜时,少女时期的爱慕却略带了些傻气。
当她经历了丧母、产子,并遇上了真正的良人时,柳月娘并不想让自己幸福的生活被打扰。
那个她和杨炯所生下的孩子,她和牛勇都一样的疼爱,要将他送走,他们俩也极为不舍。
但是他们也明白,既然杜仙娘能坦言告诉他们孩子亲爹的身份,自然势必要将这孩子带走的。
而且,他本就是龙种,让他过这种寻常百姓家的生活,也是委屈了他吧。或许长大之后的他,若是从旁人口中知道他的身份,他会怨恨他们吧。
考虑了几天后,终究,柳月娘还是将孩子交给了杜仙娘。
在林青鸾的授意下,曲颖桓亲自施针封闭了这个孩子的记忆,让他忘记了之前的种种,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亲娘。
一场针对皇长孙杨炯的计划,正在展开。
林青雀也是知情人,对于算计杨炯的事情,林青鸾没有只言片语的隐瞒。
她知道林青雀对杨炯或许还有些感情,不然也不会祈求林青鸾不要伤害杨炯的性命。按照林青鸾原本的计划,是要让杨炯“以死谢罪”的。
可林青雀一句“他终归是我夫君,报复他可以,但让我眼睁睁见他死,鸾儿我办不到”,让林青鸾也无话可说了。
这样的林青雀,让林青鸾感觉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她苦苦哀求杨溯出兵,为杨烨夺回被山匪抢去的赈灾粮时,杨溯曾问过她:
“鸾儿,若本王要你呢?你陪本王一夜,本王就出兵,你当如何?”
她当时怎么做的?
她狠狠的甩了杨溯一耳光,告诉他:“我是杨烨的妻子,是你的侄媳!你怎可如此出言轻薄我!”
当他将她狠狠的摔在了床上,压在她的身上,恶狠狠的吻了她的唇,却因为她的泪而停下了动作。
“若本王强要了你,你当如何?”
“雁北,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我是杨烨的妻子!若你执意妄为,我只能要求你履行诺言,为我夫君夺回赈灾粮,而我……”
剩下的话林青鸾没有再说,而是心下一横,便要咬舌。
杨溯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她的下颌,为让她成功“成仁”。
“你就如此憎恶我的碰触,竟宁死也不愿吗?鸾儿,你本是我的,你是我的!”
“我已经嫁给杨烨了,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那之后,杨溯狂笑着从她身上离开,冲出了营帐,而后便带着人马直接驰援杨烨。
上辈子,她嫁给杨烨虽然并不心诚,但她自问未曾对不起杨烨半分,纵使面对着她深爱的雁北,她也是狠狠的将他推离自己。
明知不是良人,还非要许以终身,只为皇命、为父母之命、为媒妁之言、为世人之口……值得吗?
终究还是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