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能，又为何要空执着于明白或糊涂，不过是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再划上一道罢了。这狱房太昏暗了些，与他内心深处的黑暗快要融合在一起了。他心中溢满的情绪在昏暗中被倾倒出来，空气又潮湿阴冷了些，好似往地上倾倒了一壶凉水。

“唉！”昏沉空阔的空间里，一声沉闷的哀叹传了出来，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团白雾出现，转瞬间又消失在黑暗中。

慕容博将摊开的手紧密贴合上，上下揉搓了两下，又放在嘴边哈着气。指尖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破裂开，鲜血顺着苍白的手指流了下来。

慕容博好似完全没有看见，也感受不到痛觉，昏暗中，他的眼睛空洞没有光。

“今年的冬天，当真是冷得紧。”

沙哑的声音隐匿在黑暗中，飘进了无尽的空洞中。

深秋的最后一缕秋风淡淡然的就飘过去了，没有想象中那般凛冽张扬，吹过之后，冬天就到了。

叶九歌与温景韵一路无话，叶九歌不停在回想慕容博说的那些话，心中也不知该是什么感受。

他在数着自己一生的时候，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褪去了狠戾和诡谲，语气中虽然感受不出，但言语中的惆怅已经溢了满怀。

叶九歌从来秉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战术，与她交手的人没有一个是她不了解的。而通常对方也败在看不透她。

原本她认为，她已经猜透了慕容博，能够将他的弱点、计谋、目的牢牢把握在自己手心。可这次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看清慕容博。

好似在一具身体中掩藏着两个灵魂，其中一个，真实正直却怯懦迟疑。另外一个，狠辣贪婪而果断决绝。

两个灵魂无法相互糅合，于是他们在这具身体中开始了博弈。皇位高权的诱惑对出身不高，备受轻视的他来说太过诱惑，所以另一个灵魂为了得到这力量勃发，赢得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

他深爱着先皇后，可又对她狠下毒手。他对慕容钰宠爱疼惜，却又冷落诟病，陷害于他。

挫败之后，另一个灵魂受到了重创，隐匿在身体最深处。而现在这个他，面对着一生悲凉，如何挽回？如何辩驳？

接受与否，他都逃不过被愧疚悔恨的浪潮淹没的命运。

好似这风太急，她眨了几下眼睛，面容更加冷峻了些。温景韵在她身边，一直不说话，沉闷着随她回了将军府。

叶宸背着手在前厅的堂中踱来踱去，面容焦急。他时不时一个停下来，头歪向将军府大门的方向，看了两眼没有动静，又转回头走来走去。

“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叶九歌从偏厅过来便看见这般模样的叶宸，不仅开口问道。

叶宸脚步一顿，满脸错愕的抬起头，随后脸上有洋溢出欣喜。他松开背在身后的手，大步朝着叶九歌走过来。

“九歌丫头，你父亲从围场传来消息，说你和大皇子双双消失在围场猎林中，我担忧你，所以在此等候。”叶宸语速急促地说，一边抓着叶九歌的肩膀，前后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叶九歌双手扶在叶宸的手臂上，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抚着他坐下之后慢悠悠说道。

“九歌没事，让爷爷担忧了，我与大皇子因有要事要处理，这才未说一言擅自离开了，九歌理当受罚。”

叶宸见她面色正常，也知道她并没有隐瞒，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轻松地说道。

“你这丫头做事没分寸爷爷又不是不知道，打猎之事本就只是供达官公子消遣的恶劣游戏，无聊的紧，不过多参与也好。平白将动物关起来射猎，连我这个沙场军人都不耻为之！”

叶宸原本是安抚叶九歌，结果却因提起围猎一事，平白冒起一腔无名火。怒发冲冠的样子逗得叶九歌捂嘴直笑。

叶九歌笑意过去，坐在叶宸身旁的椅子上，拿起茶盏饮了一口之后，徐徐开口说道。

“回国都的脚程应当要比之前快些，父亲可曾提到何时能到？”

叶宸也平静下来，面朝着叶九歌说道：“估摸着明日早间时候能到，届时他还需将高乘国皇子和一众宫人护送回宫，随后才能回府。”

叶九歌烟波微微闪动，一丝调皮的情绪涌了进去。

“那我想父亲这次护送入宫，免不了要受上一惊了。”叶九歌自顾自地说道。

她的话让叶宸感到云里雾里，隐约着听见她说叶晟受惊，急忙追问道。

“受惊？为何受惊？”

叶九歌微微笑着，也不回答叶宸，急得叶宸一直不停的问。

叶九歌瞥见前院一个下人火急火燎的跑入了前厅，她骤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之后，表情十分自然的对叶宸说道。

“爷爷，有人需要您，九歌就先不打扰了。”说完福了福身，真的要走。

叶宸见着大步流星离开的叶九歌，一边抬脚追赶，一边大声喊着：“嘿！你个小丫头，欺负爷爷年老糊涂了？还敢诓骗爷爷，你给我站住！”

叶宸还没走出去几步，当真有人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后，声音哀苦颤抖地说道：“老爷……管家他……他……”

叶宸刚顿下脚步，还正心想着难怪这丫头说有人要找他，合着是见着了下人过来了。下人支支吾吾的说着管家，让他的心咯噔一下，又紧了起来。

他猛然转过身，着急的说道：“管家到底怎么了，好好回话。”

那下人努力平复着心情，面色为难的说道：“管家刚才趁小的人不注意，又往后院马棚去了，现在在马棚顶上不下来，小的们上不去，都急死了！”

叶宸紧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是哭还是笑，让那颤颤巍巍的下人起身后，骂骂咧咧的往外走。

“祖宗啊，他对那马棚为何这般情有独钟，挖空心思往里钻，赶明儿把他也拴在里面得了！……”

叫骂声从前厅一道儿持续到后院，又爆发出更大的怒吼声。

“袁博文（管家全名）！你还不给我下来！他娘的！属牛的啊你！别啃草！……”

叶九歌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远远便听见自家爷爷震天的怒吼声，一直以来说话谨慎的爷爷竟然爆了粗，她先是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后又无奈的摇头。

管家自上次中毒之后便一直疯疯癫癫，虽然治疗有些许好转，可没有找到办法根治，病情总是复发无常。

叶九歌推门进了房间，发现温景韵还稳坐在房中没有离开。她去见爷爷之前就嘱咐他先行忙自己的，没想到他一直没走。

温景韵端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空的茶盏。白瓷雕花的精致的茶盏在他的指尖与桌面中间缓慢又匀速的旋转，叶九歌的到来打破了平衡。

茶盏从温景韵的指尖滑脱，转了几圈到了桌沿，止不住势头的往地面冲去。叶九歌嘴角一凛闪身而去，她的手向跌落的茶盏伸去。

可惜，她没有接到茶盏。在她得手接触到茶盏之前，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便将它问问捏在了手中。

叶九歌顺着温景韵提起茶盏的速度起了身，目露寒光的紧盯着温景韵噙笑的脸，视线中的火光快要在那张毫无瑕疵的脸颊上烧出黑洞来了。

温景韵原本丝毫不在意这眼神，久而久之，他发现叶九歌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的脸渐渐的有些灼烧，他赔着笑直视着叶九歌的冰霜脸，双手伸出去将她的右手围攻起来。

“小九儿！见过爷爷了？为何见过爷爷了还是心情有些不佳？”温景韵一脸的无辜，若是旁人绝对找不出半丝掩藏的蛛丝马迹。

叶九歌见惯了他这一套，迅速从他双手中抽出手，几个大步有意走到离温景韵最远的椅子上坐下。手一扬，把温景韵方才把玩、后来又随意放在桌面的歪歪斜斜的茶盏收在了手中，另一只手抄起干净的布帛，仔细擦拭着茶盏的边沿。

温景韵见着她这般嫌弃，整张脸都苦出水来。一丝不苟认真的表情传到他眼中，又是换来了满眼的笑意。

叶九歌把茶盏的每一处都来回擦拭两次之后，将它稳稳地放回了桌中央的茶盘上。抬眼冲着温景韵古怪的表情直射冷箭。

“下次我若再发现你拿着这茶具嬉戏，我便将你的那些破玩意儿都捏碎。”

叶九歌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茶盏本就是叶宸托付有名的烧窑师傅为她特意烧制的，很是珍贵，加之她自身对这套茶具的花纹风格很是喜欢，所以更加珍惜。平日里她若是闲来无事，或是想事情时闲不住，便拿干净的布帛打扫它打发时间。

这东西下人们都是千万个不敢碰，全是由叶九歌亲自清洗。可温景韵每每过来，总要拿着它把玩好些时间，等他走了之后她便又来擦拭一遍。今日若不是她撞见，只怕已经是一地的碎片了。

温景韵脸上的表情本来就委屈，听了叶九歌的狠话之后变得更加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