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
转眼就快到年关。
戚古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他特意给了王锦锦十两银子,让她和蓝烟下山去永昌县置办年货。
这是王锦锦第一次不在王家过年,她觉得有些兴奋,又有些难过。因而从南面下山的时候,都郁郁寡欢。
上山困难重重,下山的方法却十分简单,南面坡陡,每一段路都栓了药水浸泡过的绳子,绳子常年坚韧,用刀砍都砍不断。
王锦锦和蓝烟套了厚厚的手套,穿着滑底的木靴,在腰上挂着一圈安全绳,拉着绳子顺坡滑下去就行,就像滑雪一样刺激。蓝烟头次经历这种下山的方式,到了山下,看着横亘在面前的大河,欣喜的对王锦锦说:“五姑娘,没想到下山还可以这样,戚神医真聪明,不知道他怎么想出来的这个办法。”
“哎,他当然聪明,不然就不会让我们两个来置办年货了。”王锦锦真是给自己找了个懒师父啊,“到时候一大堆东西要我们两个扛上去,嗯……还是少买点儿吧。”
说完,王锦锦就拍了拍蓝烟的肩膀。
蓝烟愣了愣,随即气冲冲的跺脚:“怪不得……那家伙给银子的时候满脸笑,原来早就没安好心!”
王锦锦“唔”了一声,语气轻快:“回头我给他下点加强版痒痒粉,无色无味。”
蓝烟知道师徒两个根本不像寻常的师徒,两个人最大的乐趣就是互相下毒。
一开始王锦锦对戚古还尊师重道,某天王锦锦伤寒,先是咳嗽,戚古忙凑过来说给她吃药,结果越吃病越严重,到后来满身疹子,天天低烧……在蓝烟的追问胁迫之下,戚古才说,在拿王锦锦实验新药。
虽然王锦锦后来把自己的病治好了,可是一口气咽不下啊,经常给戚古也下一些她新研制的东西,戚古虽然闻得出来药味,但为了锻炼王锦锦,还是吃了,接下来就是两个人讨论药效,如何改方子,两个对医术皆痴迷有天赋的人,倒打得火热。
因为天冷,河面已经结冰,厚厚的一层,根本踩不破。
王锦锦和蓝烟在靴子上绑了布,手拉手渡河,顺着小路往北走了不到三公里路,就到了去永昌县的大道。
离冷龙岭最近的一个镇,就是永昌县永昌镇,两人赶到镇上,已经是中午了。
“看样子置办完年货,要在这镇上留宿一晚。”蓝烟估计说。
王锦锦点了点头:“难得出来一次,先去到处玩玩吧。”
因为镇子上人多,大都是周边来逛街买年货的百姓,而且这里离凤阳关也近,街上还有许多手拿大刀的士兵。
两人逛了一会儿,买了几匹成色不错的布料,蓝烟准备裁剪出来当被套,又买了些瓜果点心,就有些饿了,便在一家面摊吃面。
面摊不大,只有几张桌子,还挨的很近。
王锦锦身后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大婶,看打扮都是附近的百姓。
其中一个大婶喝了口面汤,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面摊上的人听见,她语气哀愁的说:“永昌的官兵都这么多,可想而知前线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那娃子如何了,两个月前寄的信,现在还没回……”
另一个大婶安慰她:“郭大婶,你别担心,你那娃子烧菜好吃,说不定一直待在厨房给做饭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薛将军带兵,前几天才和突厥又在凤阳关外打了一波,听说这次突厥蛮子的那个什么什么阿史那将军,被咱们大元的士兵生擒了呢!”
王锦锦不由自主的放慢吃面的速度,蓝烟也竖起耳朵听着。
没想到大元和突厥已经再次开战,但似乎听两人交谈,大元这次占了上风。
名叫郭大婶的又接话道:“这我能不知道吗?生擒了突厥阿史那,官府到处张榜贺喜,当天就有凤阳关的人快马加鞭传捷报上京去了。”
“话说,那阿史那也是出了名的残暴,听闻他身高九尺,拳头像沙包,一刀就能将人拦腰砍成两半!不知道大元有多少士兵死他手里,阿史那这次被生擒,下场也绝不会好过。听说被擒他的人,用长枪挑断了手筋脚筋,耳朵也割了两只,整个人只能在地上爬了呢。曾经突厥的杀神,变成如今这样子,活该!”
郭大婶也义愤填膺:“巴不得突厥人全部死了算,这么打下去,我家娃子肯定要上战场,这可不行啊……话说,你知道是谁这么厉害,生擒了阿史那吗?”
另一个大婶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又不认字儿,听人说了一次就忘了,啊对了,好像是姓萧……叫萧……萧……”
王锦锦眼神一亮,看向蓝烟,蓝烟也是满脸欣喜。
两人还没高兴完,就听那大婶想起来了,说:“叫萧秀莲!”
王锦锦和蓝烟顿时脸色垮掉。
那郭大婶感慨:“嘿呀,这么厉害的娃子,竟然取个女孩儿名字。”
另一个大婶说:“这哪知道呢,听说这萧秀莲可立大功了,在军营里起码也要封个百夫长千夫丈吧。”
“那可真给他家里人长脸啦。”
“可不是嘛。”
两个大婶聊的渐渐扯远了,王锦锦也没有心情再吃下去,两人起身在街头闲逛,蓝烟明显察觉到王锦锦心情低落。
她迟疑的问:“姑娘是在担心四公子吗?”
王锦锦叹了口气:“我能不关心他吗?自从娘亲死后,我惦念的人,也只有他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过的怎样,在军中好不好……我也不奢求他像那个萧秀莲建功立业,只要他平平安安回来就行了。”
蓝烟不忍心泼她冷水,但还是说道:“四公子那个脾气你不是你不知,他既然选择从军,又怎会甘心碌碌无为。”
“……是啊。”
两人正好走到一家代写书信的摊子跟前,坐镇的是个穷酸秀才,王锦锦眼前一亮,问他:“写了书信能代寄代收吗?”
秀才“嗯”了一声,递上笔墨纸砚:“给银子就行,代写五个铜板,代寄五十铜板,代寄代收一贯。”
这价格也不贵,王锦锦当即便挥墨给萧秋年写了一封。
她迟疑再三,还是没有给萧秋年说刘氏已死的事情,只写了自己因为学医来兰州永昌了,但字里行间,总是忍不住向他吐露思念之情,以及对现下生活的无奈,虽然只有寥寥两三句,但王锦锦却委屈的不行,写一封信的功夫,眼眶红了三次……她怕萧秋年看出来自己情绪不对,避免他担心,就又用高兴的语气写自己拜了神医戚古为师,末了让他照顾好身体云云。
将信用火漆封好,拿出银子递给秀才,说:“寄到凤阳关的军营。”
秀才看了眼她信封上的字,态度好了些:“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字写的还不错啊。”
王锦锦笑了笑,自然而然的说:“我四哥教的。”
秀才接过信,指了指桌边的一大摞信封:“这些也都是寄去凤阳关的书信,哎,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从来只见寄去的多,寄回来的少,小姑娘,话说在前头,你这封信,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音。”
王锦锦心下一沉,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元宵节后还没有回信,你就不用等了。”
秀才将她的信和那一摞放在一起,随即感慨的吟哦:“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锦锦和蓝烟走远,还听到秀才吟诗的声音,她心思沉闷的说:“希望这场仗能快些打完,家人得以团聚,国家得以安生。”
在永昌镇置办完了年货,王锦锦和蓝烟又玩了半日,住在客栈,次日天不亮就背上东西回岗什卡峰。
上山走了一天一夜,冒着风雪回来,戚古正在睡大觉。
睡醒见了两人,迎上前来大喜:“哎呀,有徒儿真是好,师父今年都轻松多了。”
王锦锦翻了个白眼。
戚古又去帮蓝烟提东西:“腊肠好啊,为师最爱吃腊肠了,蓝丫头,回头蒸一锅米饭用腊肠铺了,撒些香葱,蒜油……嗯,美味美味。”
蓝烟也翻了个白眼。
虽然戚古“为老不尊”,但也不是冷漠之人,当晚便悉心熬了一锅暖身的参姜汤给二人端去,三人虽然怎么看都不容易相处,却又偏偏极其和谐的过了下去。
今年除夕,是王锦锦第一次在京城以外的地方过年。
蓝烟放了一串鞭炮,便捂着耳朵跑到王锦锦跟前,和她一起仰头看天上的星云。
王锦锦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说:“去年除夕,娘亲给我织了一条围巾,上面还绣的有海棠花……”
“五姑娘……”蓝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但下一秒王锦锦就笑了起来,指着天空说:“蓝烟,快看,有流星!快快,快许愿!”
说完,忙闭上眼双手合十的低声祈祷。
蓝烟没反应过来,于是也傻傻的学王锦锦的样子许愿。
戚古端着一盆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两个丫头片子,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但想到开春他就要离开,笑容便僵硬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