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青峰山到御风江边,还要走好长的路程,也不晓得喻飞影能不能撑那么久。倾桐看出我的担忧,道:“红殇临走之时,已经将自己的大半真气渡给了他。纵使明心之毒如何烈性,红殇的内力真气也十分霸道,足以将他的毒封到那时。”
说起红殇,我倒想起一件事来。“红殇临走之前向我告别,她说,她和我是一个人。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倾桐反问:“你认为呢?”
“我认为不是,我和她太不相像了。除了这张脸,根本就没有一点相仿之处。”
“那可未必。万一,正因你们两人完全不同,恰如同一面镜子的两面,背道而驰,却又惺惺相惜,阴阳并济,相辅相成呢?”
看着红殇肃然的样子,心里还是犯起了嘀咕。我的另一面,是红殇?这个世界还能再玄幻一点吗?本来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极不合理,光是轻功之流,就足以将牛顿的棺材盖掀翻。现在居然同一个人的两面还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空间里,这还能不能讲点科学?好吧,我早就说过,这个世界本来毫无科学可言。不过,想想自己的另一面可以那么牛叉,确实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可,如果我和红殇真的是一个人,那么她杀的那些人的亲人朋友来找我报仇,是不是也说明就理所应当了?我赶紧摇摇头,否定自己。我是孟芊遥,二十一世纪的新世界青年,怎么可能做出那样血腥的事来?所以,我和红殇绝不是一个人!一切都是倾桐那个神棍杜撰出来,忽悠我的!嗯,就是这样。倾桐又说:“我们先将此事搁下,待你将喻飞影身上的毒解了之后,我们再慢慢探讨。倾桐赠你一言,此去河谷村莫要抱太大希望,毕竟,天意难测,喻飞影能否顺利逃过此劫,还很难说。千胜师兄身为医者,慈悲心善,有济世之心。他会将一切事与你说的清清楚楚,不过,行与不行,却全在于你。”
倾桐的话,我是没有听明白的。从来她的话,只有经历之后,方能探知其深义。我只是无比坚定的想着,无论多么艰难,为了喻飞影,我绝不会后退一步。直到我见了千胜医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有时有选择却比毫无选择更加艰难。倾桐将我们送出石洞外,又派春华一路细心护送,对春华嘱咐道:“此去河谷村,尽管避开官道,须沿僻静之路前行。”
春华颔首,“小姐放心,春华谨记。”
马蹄哒哒,一路烟尘随着车声辘辘滚滚而来。我在颠簸的马车中,将昏迷中的喻飞影紧紧抱在怀里。我不知道昏迷中的他有没有感应,只希望,他哪怕偶尔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听着我的心跳,便清楚的知道我始终在他身边,他会十分踏实安心。路上,忽而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远处官道传来,还有驯马的声音从许多人口中频频唤出。我掀起车窗帘,循声望去,一对人马,足有五六十人,皆是江湖人的妆扮,每人胯下一匹骏马,从官道由北向南急行而过。旁人也就罢了,偏偏马队最前面的那个人,换了一身行装,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钟子阜。杨月这是又加派人手找我了。可我怎么也没听说,像上次一般,杨月大张旗鼓的在整个南裕寻成王妃的布告消息?难不成,他一面故意让南裕臣民误以为孟芊遥已如期嫁他为妃,一面私下派人遍寻重入江湖的我?日后,若有一日他找到我了,我也是他堂堂正正的成王妃,是这样吗?也不知道瞿峰和谭紫莲现在怎么样了。路上满山遍野中,落入眼中的竟是满目苍痍,本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居然田野里没有一根稻草,光秃秃的。这是怎么回事?手指轻轻落下,只听春华轻语道:“自去年孟姑娘落崖之时,南裕便闹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虫灾,许多地方皆颗粒无收。所以,今年也便没有粮种来播种,自然也不会见田中的秧苗了。”
“虫灾?我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
春华淡淡一笑,“孟姑娘自始至终都被人重重保护着,哪能见识到这些百姓的艰难之处?当然,也并非南裕全国都招了虫灾,只是一些地方而已。见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我听出了他话中嘲讽的意味,他是说我,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底层百姓的生活,乃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他眼里,我便是一朵永远躲在羽翼下的小花吗?可在他口中,如此严重的虫灾居然也是“而已”轻巧带过。他能比我好到哪里去?“皇帝杨玑呢?他不管吗?”
春华挑眉斜眼看我,道:“你居然还敢直呼皇帝名讳?真是有气魄。不过,杨玑国库中的饷银,粮库中的粮草都用于扩充军队,招兵买马,还有修建行宫了。哪还有多余的东西来赈灾?”
真是个本末倒置的昏君!百姓乃是国之根本,他居然不懂!若换成杨月,他一定不会这么做。这样想着,马车辘辘,经过一处小镇,饥民个个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的坐在路边,有的还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有的躺在角落里无力喘息着,仿佛在等着喘尽最后一口气……忽然难民潮般涌起,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奔而去,那样子好像看到了,生的希望。马车继续前行,我才渐渐听清楚有人在大街上喊着,“皇上广开粮仓赈济灾民啦!大家快来领粮食啊!”
我心头一惊,先前不是说,杨玑不会开仓赈灾的吗?也是,再怎么说,这些难民毕竟都是他的子民,他总不会不管的。春华听罢,也只是在一边摇头浅笑着,不置一词。我再次撩起一侧的车帘向外望去,难民将发放赈粮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在奋力向前挤着,拿着手中的物什激动不已地接着能维系自己乃至家人活下去的粮食,纷纷喜极而泣。一个难民,抹了一把面上涌出的泪,将手中的粮食放下,俯首叩拜,高声大呼:“草民叩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灾民纷纷感念,在原地跪下,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那一刻,我心头也是百感交集。在古代,一个国家有一个圣明的君主实在是太重要了。因为他一个英明的决定便可以救千千万万的人与水火之中,这样一个君主不是神明,却有比神明更加广大的力量。可这样感人的震撼场景,竟不是因为杨月,还是有一丝小小的失落。忽而再抬头向远处一看,发放赈粮的尽头,居然是……瞿峰和谭紫莲!他们,他们怎么会来的?杨月没有惩罚他们吗?还是,杨月也来了?!我欲要下车去向他们问清楚,春华一把按住我,道:“你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说着,瞟了一眼尚在昏迷的喻飞影,“你下去见了他们,觉得自己还能顺利回来,再如期去河谷村吗?他可等不起。”
马车疾驰,我看着瞿峰和谭紫莲愈渐模糊的身影,忽然一夕之间想通了许多问题。杨玑并没有下令赈灾,开仓发放赈粮的是杨月。此举既可以赈济灾民,收拢人心,以皇帝之名,又免了杨玑的猜忌。杨玑若因此惩治杨月,百姓便会知道并非杨玑体恤灾民,发放赈粮,而是成王杨月有爱民之心,宁自己受牢狱之苦,也要帮百姓渡过难关。这么打脸的事情,只要是个不算太蠢的人,都不会做。杨月他,真是将一切都算好了。可是,他的心思却实在将喻飞影,他的异父同母的亲哥哥害苦了。我们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河谷村。尽管路上不时会冒出一对官兵挨家挨户的搜查,但也还算顺利。他们从不来说自己找什么,只是领头的官兵手持一张女子的画像,比照一番,搜完就走,从不多做停留。还多亏了春华给我临时做的人皮面具,让我侥幸的躲过了搜查。待官兵走后,心里便深觉无比的歉疚。此生欠杨月的,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还是那个宁静祥和的小渔村,还是那个宽敞明亮却并不华丽的小医馆。因为倾桐的话,我到了之后,看着牌匾上“闻切医馆”四个大字,心中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一踏进医馆,坐堂的仍是那个当初给喻飞影治胳膊的老者。我想当初我和喻飞影在他医馆里那么闹腾,他应该对我有印象,却只是坐在那里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便接着低下头写着什么东西,开口道:“坐吧。”
我和春华将喻飞影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的矮榻上,我赶紧上前恭敬道:“老先生,我们找千胜医者,麻烦您通报一声吧。”
他住了笔,抬头看我,眸色异常清亮稳健,完全不像当初所见的那样浑浊苍老的模样。我被这样一双眼深深震惊了一番,甚至都不敢相信,他就是当初对喻飞影唯唯诺诺的老大夫。“这里没有千胜医者。”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