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魏正则,秦画晴坐在马车上还忍不住撩帘子向后张望。
待绕过几道弯,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才呆呆的托腮冥想。
锦玉看她时不时发出一声笑,又时不时叹口气,总算坐不住了,问:“小姐,你怎见过魏大人便魂不守舍的?”
秦画晴下意识提高声量:“我哪有啊。”她侧过头,不去看锦玉,反而透出一股子心虚。
锦玉莫名其妙。
车厢里又陷入一片安静,秦画晴突然一转眼珠,伸手扯扯她衣袖,发问:“锦玉,你觉得魏大人怎么样?”
“什么怎样?”
“他为人之类。”
锦玉挠挠头发,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奴婢虽然没见过几个当官的,但魏大人着实不错,他既是李敝言公子的老师,一定文采过人;老爷此次遭难,也只有他肯仗义执言,是个大大的好人;至于性格更是没话说。只是……”
秦画晴急忙问:“只是什么?”
锦玉半晌不答,看了眼秦画晴的神色,叹了口气,“只是老爷和魏大人关系一直不好,小姐,你以后还是少和魏大人来往吧。”
秦画晴怔然,结结巴巴道:“魏大人对父亲有恩,说不定他们会冰释前嫌……”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太确信。
毕竟秦良甫那性格……
锦玉又语重心长道:“小姐,恕奴婢多嘴。就算老爷和魏大人关系交好又怎样?你隔三差五往这边跑,被有心人瞧见大肆宣扬,你的名誉怎么办?这辈子还要不要嫁人啦?”
秦画晴的睫毛微微颤抖,细声细气的道:“我不在乎名誉,也没有想过嫁人。”她上辈子又不是没有嫁过,那种糟糕透顶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了。
“小姐!”锦玉不禁气恼,“别说胡话,这要是被夫人听见,免不了又要数落你。”
想到张氏,秦画晴不由双手捧脸,重重的叹了口气。
在此之后,秦画晴都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更加醉心于赚钱和施舍。
月中,秋闱结束,各地方布政司放榜,秦府收到秦获灵高中解元的好消息,大喜。秦良甫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捋须言谈间,流露出骄傲得意之情。
待秦获灵归家,秦良甫破天荒的允许他邀请同窗好友来家中赴宴庆贺。
秦获灵在京中的同窗也不少,花园里摆了满满三桌。一群年少学子风华正茂,对月吟诗,各抒抱负,秦画晴从咏雪院用过晚饭,正好路过,不由在廊下驻足含笑,多看了几眼。
人群里还有宋浮洋和李敝言,想到秦获灵和他们结交,对今后秦家大有好处,秦画晴笑的更开心。
“李公子也在。”锦玉踮脚望去,笑嘻嘻道,“这些人里当真一眼就能看见他,太出类拔萃了。”
秦画晴微微一笑,附和道:“是啊。”锦玉又仔细打量那些学子,掩嘴笑道,“少爷长相也不错,诶,那宋浮洋看久了,算得清秀。那一个穿兰衫的倒只比输给了李敝言和少爷,旁的几个倒是不尽人意了。”
秦画晴忍不住“扑哧”发笑,睨她一眼:“锦玉,你喜欢哪个?让我给你说媒去!”
“别别别!”锦玉也是被吓着了,“奴婢也就只能躲在此地编排几句,再说了,奴婢此生只服侍小姐你一人。”
秦画晴笑道:“说什么傻话!你放心,我以后一定给你留意一个好人家,府里管马厩掌厨房的张三李四,没一个配得起你!”
锦玉都快哭了:“小姐,你就别拿奴婢打趣了。”
二人正在廊下笑闹,偏偏这时候,李敝言突然回头,看见了回廊下亭亭玉立、巧笑嫣然的女子,不由一愣。
秦画晴被他发现,先是一惊,却也没有惊慌躲避。
落落大方朝他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同锦玉离开。
“希直兄,该你了。”秦获灵推了推他手臂,他都没有发现,顺着李敝言视线看过去,长廊下空空如也。
李敝言回过神,却扶额道:“兴许是喝多了,脑子有些昏沉,我去散散酒气。”宋浮洋同秦获灵丢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催促道:“去吧去吧,待你回来再行酒令!”
秦画晴同锦玉相携往明秀院走去,正路过池塘,却见一长身玉立的男子立在秋千架下。
秦府夜里四处都掌了风灯,借着灯光一瞧,秦画晴不由惊道:“李公子,你怎绕到这边来了?可是迷了路?”
李敝言终于等到她,喜不自胜,神色却十分平静:“……不错,方才说出来吹风醒酒,却不知走到了何处。”
他说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自己做出这等“借故寻香”的孟浪事,当真枉读圣贤书。
但自从那日诗会一别,心中总是对她念念不忘,李敝言也很苦恼。
“锦玉,你去找个人来,带李公子前往宴席。”秦画晴侧首吩咐道。
“是。”锦玉看了眼李敝言,又看了眼小姐,料想在秦府当中,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匆匆忙忙去了。
李敝言注视着她,隐约的灯光下,她更添几分绰约,仿佛一株含苞欲放的晚香玉。
他俊眉微蹙,问:“秦姑娘,前些日子在下又寻了道题,你可愿解答一二?”
秦画晴笑了笑,说:“愿闻其详。”
李敝言忙道:“今有二人同所立,甲行率七,乙行率三。乙东行,甲南行十步而斜东北与乙会,问甲乙行各几何?”秦画晴认真听着,顺便再手心里写写算算,不太确定道:“甲行二十步半,乙行十步半?”
“乙算对了,甲错了。”李敝言轻轻摇头,“甲应行二十四步半。”说完,便仔细的解释起来。
末了,秦画晴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我糊涂了。”
李敝言忙道:“哪里哪里,秦姑娘倒比在下当时算的还要快。”
秦画晴不由粲然一笑:“李公子,你可别往我脸上贴金,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李敝言被她笑容迷花的眼,顿了顿,才又说:“还有两道题,也很有意思,今有田广五十步,从十六步……”
有了共同话题,两人便也不如先前那般拘谨,说说笑笑,倒真如熟识旧友。
便在此时,秦画晴觉得鞋面有异,她下意识低头看去,登时浑身僵直,惊呼道:“蛇,有蛇——”
“别动!”李敝言大惊。
一只拇指粗细、黑白斑斓的蛇正从秦画晴鞋面爬过,秦画晴动也不敢动,心如擂鼓,握紧双拳,却是被吓懵了。
李敝言挽起衣袖,蹲下身子,道:“秦姑娘,别怕。”
秦画晴连连点头,却是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李敝言瞅准时机,出手如电,飞快捏住蛇头,随即往湖中一扔,这才折身返还,秦画晴还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她这副模样,倒是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李敝言不禁柔声道:“无事了。”
秦画晴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感激道:“多谢。”
“花园里草木众多,难免会有蛇虫鼠蚁出没,待入冬就好了。”
“嗯。”秦画晴舒了口气,抬眼又朝李敝言道谢:“多亏了李公子,若我和丫鬟碰见这东西,指不定就被伤了哪儿。”李敝言看着她姣好的面庞,脱口便道:“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伤。”
秦画晴觉得这话太过奇怪,不禁皱了皱眉,正欲回答,锦玉却已领了一名小厮过来。
锦玉道:“府里人少,找了半天才找到人,李公子久等了。”
“一点也不久。”
锦玉只当他是客套话,便同秦画晴告辞。
李敝言望着她远去的翩然背影,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惆怅,看样子,秦画晴对他没有丝毫在意啊……
转眼便迎来冬月的第一场雪。
大雪过后,推开窗户,寒风呼啸,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覆盖积雪,歇着寒鸦两点,格外阴冷。
可能因为上一世的缘故,秦画晴对寒冬有种说不出的厌恶,自从天气越来越冷,她便极少出门,就连例行前往铺子查账也是让锦玉带回来给她。整日窝在屋里,不是绣花,便是练字,就连秦获灵来找她出门,她也断然拒绝。
黄蕊才抱来一盆烧旺的炭火,就见锦玉撩开门帘进屋。
屋子里暖烘烘的,秦画晴穿着锦衾,肩上披着雪白的毛茸茸的狐裘,正靠在锦榻上绣鸦青色的荷包。
锦玉将手里几个精致的锦盒放在鸡翅木的小几上,搓搓手,哈出一股白气,“小姐,外面可真冷。”
秦画晴一针一线绣的极为专注,头也不抬道:“正在化雪,这时候最冷,你们就在这屋里待着吧,别乱跑了。”
黄蕊大声道谢,便搬了杌子坐在炭盆旁,锦玉伸手戳她脑门儿:“再过几日小姐便及笄了,府中都忙的团团转,就你悠闲。”
黄蕊哈哈笑道:“锦玉姐姐,俗话说能者多劳,可不就是说你吗。”
锦玉无奈摇头。
听见这话,秦画晴刺绣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咬断丝线,微微侧头,问:“母亲有说请了哪些人么?”
锦玉走上前,一边打开那几个锦盒一边说:“夫人正让奴婢给你说呢,因为老爷最近渐远朝政,小姐你的及笄礼请的人不多,除了临近的几家和老爷交好的同僚,便只有太常丞丁家、兵部尚书詹家、卢家、哦,对了,还有李赞李大人。”
“李大人?他怎么会来?”
“谁知道呢。”锦玉也十分纳闷儿,“听夫人说,是李大人主动提的,今儿上午已经托人送礼过来了,一对翡翠镶金玉镯,一对四羊双耳青铜鼎,特别是那多宝流光金步摇,当真价值不菲,打开盒子的时候夫人都赞叹不已呢!”
秦画晴蹙眉道:“那可真是太贵重了。”
李赞此举到底什么意思?他曾经在永乐侯寿宴上挖苦过对方,难道自己及笄礼,他也要来闹一闹?可是不对啊,若无诚心,是不可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秦画晴百思不得其解。
锦玉打开锦盒,里面是张氏让翡翠阁打造的两副崭新金丝头面,光彩夺目。
秦画晴伸手摸了摸头面上的攒珠,叹道:“又铺张了。”
“一生只有一次,小姐你也莫因此烦扰。”说着,锦玉便拿起一婴戏莲纹金钗,在秦画晴发间比划,“昨日翰林院编撰赵大人托程夫人来府中替他幺子说亲,被夫人一口回绝。他那幺子百事不成,家中侍妾三个,连考六年还没及第,老爷看得上他才怪。所以小姐你放宽心,老爷夫人绝不会乱定你的亲事,相貌才学那得样样拔尖儿才行呢!”
秦画晴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上辈子永乐侯世子不也看着人模狗样吗?可她嫁过去,哪有半点幸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