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锦玉疑惑极了,伸手替徐伯将两个包袱放进箱子。
徐伯见得她,不禁向她身后张望,发问:“你家小姐呢?”
锦玉道:“小姐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她差我来问魏大人明日可否参加她的及笄礼。”
徐伯叹了口气,摇摇头,颇为难过:“大人去不了,他遭贬渭州,明日一早便要离开京城。”
“什么?”锦玉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徐伯倒没有隐瞒,一五一十说了,锦玉怔在当场。
徐伯放下手中东西,又道:“我去找大人说说。”说着便朝书房走去。
魏正则正埋首整理书籍,这些书多是孤本,十分重要。门突然被推开,徐伯躬身进来,禀报道:“大人,秦姑娘差锦玉过来,问你明日是否前往秦府,我给回绝了……你当真不去和秦姑娘道别吗?”
魏正则动作一顿,沉声道:“不必。”待捆好一摞书,才问,“她……怎么没来?”
徐伯长叹道:“秦姑娘倒是想来,可她生病,卧床不起……”
“病了?”魏正则手一抖,刚摞好的书籍便散落一地,“什么病?”
“风寒而已,只是来势汹汹,免不得身子发虚。”徐伯见他眉头微蹙,就知道他定然是关心秦画晴的。
魏正则立刻伏案疾书一封信,折好递给徐伯:“拿给锦玉,让她去太医院寻宋太医。”
徐伯接过答是,张了张嘴想说几句,但看魏正则眉宇间疏淡的神色,到底没说出口,叹了口气,甫转身离开。
天气愈发阴冷,下午又纷纷扬扬的下起大雪。
秦画晴窝在床榻上,盖着厚实的锦被,脚边放着汤婆子,正拿着荷包刺绣。
锦玉回来时,裹挟了一身风雪,秦画晴连忙让她过来暖暖身子。
“他怎么说?”秦画晴立刻从床上坐起,催促着问。
锦玉嗫嚅半晌,道:“魏大人不会来。但他得知小姐你生病,专门让宋太医给你配了药。”说着,锦玉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侍秦画晴吃下。
秦画晴只觉苦涩难当,可这份苦涩,不知是因为药,还是因为心。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不来?”
锦玉叹了口气,“即便他想来,也来不了。魏大人因上次替老爷求情,惹怒了皇上,将他贬官,明日就要离京,哪能留下呢?”
“贬官?”
“大理寺卿贬为渭州刺史。”锦玉又解释道,“小姐,你也莫在意这些,魏大人和老爷的关系你不是不知,该避讳的一样都不能少,他这次离京未免不是好事……”
秦画晴呆若木鸡,锦玉嘴巴一张一合她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原来命运的轨迹没有改变,魏正则还是被贬去渭州!但上世是因父亲的陷害,这次却因替父亲求情,始终和秦家息息相关。
渭州地势偏僻,外祖母很早以前就说来京城探亲,就是因为路途太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来。那地儿常年水患,外祖母他们早就想搬迁,可又舍不得老祖宗传下来的基业。
靖王起码还有几年才会登基,换言之,魏正则很久不能回京……从此,是要和他断了音讯?
秦画晴瞬间五味杂陈。
宋太医的药确有奇效,到了夜里,她脑子便不晕了,人也精神,脸上浮现红润。
张氏亲自送来明日及笄礼上要用的东西,顺便叮嘱她道:“正宾是裕国夫人,司正是卢夫人,赞者请得是虹玉县主,倒也不丢咱秦家脸面。”
秦画晴倒不甚在意,“左右不过是庆贺生辰,一切从简就好。”
张氏摸了摸她的长发,叹道:“你呀,这一下子就长大了,懂事了。”
秦画晴微微一笑。
张氏又让春茜拿过一方册子,递给秦画晴说:“你且看看这些宾客送的贺礼,这些东西今后都是要给你添置成嫁妆的。”秦画晴随意翻看了两页,正准备合拢,却猛然看见了魏正则的名字,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魏大人怎会给我送礼?”
张氏凑过去一看,了然道:“你父亲晚上回来,让我将这些东西登记在册,还以为这多宝流光金步摇是李赞送的,却不料是魏正则托他带来的礼,那人做事一向出乎意料,谁知道他又是什么意思?但东西是好东西,放眼整个京中也找不出的同款首饰,过几天便拿来给你。”
秦画晴呆呆的看着册子上的名字,想到他明日便要离京,半分喜悦也无。
天边蒙蒙亮,锦玉和黄蕊便来伺候秦画晴梳洗打扮。
一夜大雪还未停歇,院里院外都白雪没过脚踝,一脚踩下去嘎吱响。府里的婆子护院都冒着风雪,拿着扫帚、铁铲清扫,忙忙碌碌。
锦玉挑了件厚实的月色梅花丝裳裙给秦画晴穿上,外边又给罩着桃红芙纹滚白貂毛大斗篷,秦画晴一张小脸几乎全藏在了毛茸茸的斗篷里。
她觉得身上重的很,不禁忸怩道:“会不会穿太多了?”
锦玉拿起一个喜鹊绕牡丹铜手炉,递到她手心,说:“小姐,你风寒才好呢,瞧外边儿这么大的雪,又受凉可怎办?”
秦画晴望着窗外的大雪,呢喃问:“你说,这样的天气,魏大人还会走吗?”
锦玉一噎,迟疑道:“小姐,你且莫要想了。”
秦画晴垂下眼帘,摩挲着手炉上雕刻的花纹,沉默无语。
用过百合莲子粥,就听两个丫鬟说裕国夫人等人到了,张氏在正堂会客,正堂里全是女眷,宾客宴席要等晚上秦良甫回来主持。
到了吉时,秦画晴按规矩跪在准备好的垫席上,裕国夫人微笑着取过象牙篦子,给她梳顺头发,挽了一个高高的双螺髻。卢夫人和张氏是多年好友,亦是司者,从朱漆雕花托盘的锦盒中取出三支累丝嵌宝珠仙草簪,递给裕国夫人。
裕国夫人朗声道:“家道以正,王猷有伦。妇德尚柔,含章贞吉。既昭妇则,又擅母仪。具宣闺范,有裨阴训……”
她念了一连串方毕,秦画晴叩首应诺:“女当谨从。”
随即裕国夫人为她插好三支金簪,虹玉县主立刻上前扶簪,三加之后,及笄礼成。
秦画晴站起身,伸手捶了捶膝盖,朝裕国夫人等人道谢,一旁的虹玉县主笑道:“你现在可是大姑娘了。”秦画晴笑着答是。
本该由秦画晴带着诸位在秦府逛逛,但这般大的雪,没人愿意出去受冻,便都窝在正堂闲聊。张氏念见秦画晴一直神色郁郁,以为她病还未好,便让锦玉将她带回明秀院休息,中饭也不必冒雪出来,一切由她操持。
秦画晴回到明秀院,抖落帽上雪花纷纷,便坐在锦榻上发呆。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隐盖了眸中忧愁。
锦玉也知道秦画晴在想魏正则,可她却什么也不敢说。桌上摆着几个锦盒,都是张氏让春茜送来的,里面是各样珠宝首饰。秦画晴目光落到那锦盒上,突然站起身,飞快的将一个个盒子打开,果然看到了那多宝流光金步摇。
她拿起步摇,轻轻摇晃,琳琅的流苏碰撞出好听的玉石声。
秦画晴不禁满嘴苦涩,叹息道:“锦玉,你知道吗,魏大人此去渭州,兴许是三年、五年、十年……才能再见了。”
锦玉不知如何接话。
秦画晴眼神微微一亮,将那步摇珍而重之的放回锦盒,道:“他于秦家有恩,这般走了,也不知父亲有所表示没有。不如……不如我去送送他。”
“这怎么成!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可今天是小姐你的及笄礼,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呢!”锦玉忙不迭打消她的念头,可秦画晴却越想越可行,竟是刷的站直身子,眼里放出光彩,“对啊,我可以去送行!”
锦玉急道:“小姐,你走了,夫人来寻你怎办?”
秦画晴思忖道:“嘱咐黄蕊,让她把人拦在外边,说我头晕休息,不便打扰。”
“可是……”
“没有可是!”秦画晴拿起手炉,一字字道,“灞河也不远,咱们快去快回,无人会发现的。”
她意已决,锦玉为奴也不好阻挠,将暖烘烘的手炉塞进秦画晴手心,飞快取了柄竹绢伞,主仆二人从后门溜了出去,宾客都在正堂,仆人也在那边伺候,竟是十分顺利。
风雪呼啸,长街上冷冷清清,莫说雇马车,就连寥寥几个行人也都裹衣疾行,神色匆匆。
锦玉好不容易雇到一顶软轿,但轿夫听说要去长安城东二十里的灞河,都不太愿意。两人费干口舌,那轿夫才点头同意。
时间紧迫,秦画晴也没有多谈,上了轿子,颠簸了大半时辰,总算停下。
城外积雪无人清理,已经没过了小腿,秦画晴有些后悔,却只有硬着头皮前行。四下寒风肆虐,白茫茫一片,厚厚的斗篷也遮挡不了那刺骨的严冷。
过了灞桥,再不远便是津渡,河水宽广,常年湍急,因此不会结冰,这样的天气走水路,顺流直下,可比在覆盖积雪的官道还要快捷。
秦画晴咬紧牙关,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行走。待转过大雪覆盖的弯道,河流水声便愈发清晰起来。
岸边停着寥寥两艘船只,几名小厮正在往船上搬运箱子货物,到底是锦玉眼尖,抬手一指:“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徐伯?”
徐伯穿着一件棉袍大褂,头上戴着顶羊皮毡帽,正在给那些搬运箱子的小厮撑伞。他将伞微微一倾斜,便显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一身浅灰色圆领袍,身披青羽滚毛边的披风,秦画晴再熟悉不过,她眼底一热,脱口喊道:“魏大人——”
远处传来细微的呼唤,和着呼啸寒风,听不真切。
魏正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就见徐伯一转身,大喜过望:“哎呀!是秦姑娘!”
他不禁一愣,侧目望去,漫天风雪中,一抹纤弱的桃红身影正提着裙摆,踩着厚厚的积雪,朝这边快步奔来,身后的丫鬟举着伞,竟是追不上她。
秦画晴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跟前,扬起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蛋,目光盈盈:“……魏大人,我来给你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