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张氏一离开,秦获灵立刻绕到秦画晴身边,焦急的问:“阿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钟家公子要毁你清誉?咱秦家和他钟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什么这么做?”
秦画晴瞧他一脸懵懂,不由叹气:“那钟少爷是个出名的傻子,他怎么可能害我?还不是有人指使的。”顿了顿,问,“是谁第一个提议要来那么偏僻的地方看百灵鸟?”
“是……永乐侯世子。”秦获灵当下也回过味儿来了,“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一旁的锦玉插话道:“少爷你有所不知,世子一直觊觎小姐,但小姐对他全无好感。他便想出这阴损主意,如果小姐清誉毁了,京中无人肯娶小姐,他便可以趁虚而入,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秦获灵心中一直还当二人是小时候,这才记起,阿姐已经不小,到了可以许人的年纪。
再细看之下,发现这张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姿色绝佳,想来京中最美的也是阿姐,怪不得那永乐侯世子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秦获灵一阵后怕,又想起一事,说道:“阿姐,你是万万不能嫁给薛文斌的,此人人品太差!”
“这是自然。”秦画晴微微一笑,她上一辈子吃的亏还不够吗?怎会又跳进火坑。
“其实……”
秦获灵挠挠脑袋,欲言又止。
秦画晴没好气的说:“有话快说,这天冷着呢。”
“其实希直兄容貌品行都不错,阿姐你和他倒也相配,不如……”
秦画晴拔高音量,板起脸训斥:“这些事是你该议论的吗?父亲给你的策题你写完没有?每天练一篇台阁体,昨天今天你还没写吧?”
“这就回去写,你可千万别给爹说!”秦获灵登时不敢再谈,一溜烟跑了。
明秀院中,几个婆子正在打扫积雪,屋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
秦画晴回到屋里,解下厚厚的斗篷搭在屏风上,打了个呵欠,便窝入软软的被褥中小憩。
这一觉人也睡乏了,晚膳都是张氏差人送到房中,草草吃了几口,秦画晴便随手从多宝阁抽出一本书翻看。
锦玉贴心的给她端来一杯热茶,放在鸡翅木的小几上,又点亮了一盏油灯,让屋里更亮堂。
“小姐,其实少爷的话也没错,你总该为自己打算打算。”锦玉将火石收起来,如是说道。
秦画晴“嗯”了一声,对于这个话题不想详谈。
锦玉摇摇头,悄悄退下了。
秦画晴却对手中书籍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她发了会儿呆,不知想到什么,翻身坐起,趿拉绣鞋,披着狐裘,抬手推开窗户。
冷风和着寒月的光辉投过窗棂,一轮冬月泠泠的悬在枯枝间。
秦画晴从袖中摸出那块墨玉,反复摩挲玉佩上的椒图纹路,想起那人,微微失神。
好半晌,她才轻叹一声,将墨玉收起,愁眉苦脸的呢喃:“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寄信来?难道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这不可能。”秦画晴想起他的一言一行,立刻推翻了自己的设想,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公务缠身,没有时间。”
思及此,她心下也好受了一些。
望着天边圆月,秦画晴眨了眨眼,伸出右手,接了一捧月光:“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语毕,自己便不好意思的发出轻笑。
她捂着微微发烫的脸颊,心想:魏大人此时此刻,能否看到满寄相思的明月呢?
“大人,三更天了,你早些歇下罢。”徐伯替他挑了挑灯芯,望着书案上厚厚一叠的文书,叹了叹气。
炭盆的火早已熄灭,魏正则也没叫人来烧,屋里冷的厉害。
他披着一件宽大的鹤氅,神情专注,右手执朱笔在纸上用楷书注解,半晌才道:“眼看快翻年了,渭州多水患,到了六七月份,渭河正道语塞,支港横溢,指不定会怎么样。”
徐伯微微一怔:“那……大人你作何打算?”
魏正则语气一顿,道:“看了渭州近年记载,遭涝之因,多是政理无方,或堤堰不修,或沟渠未泄。提前兴修水利,代民赋税,以工代赈,倘若今年涝灾来患,倒也不难应对。我现在将折子递上去,朝廷那边不知多久才批的下来,早些未雨绸缪,寻个安稳。”
“即便如此,也不急于一时。”徐伯指了指窗外天色,“都三更天了,你又起的早,怎么也得将息点儿身体。还当自己是十几二十的少年郎吗?到了我这个年纪,腰酸腿疼就够你吃一壶。”
魏正则忍不住笑了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才恍然看见月悬中天,亮的惊人。
看来明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魏正则从屉中取出一封官文,递给徐伯:“明日将此信带去驿馆,寄给鄣县县令。”
徐伯忙伸手接过,应诺后便要离开,魏正则不知想到什么,蓦然道:“等下,还有一封。”说着从袖中取出信封,火漆封的严严实实,信封外没有署名。
他语气一顿,说:“这封寄往京城,找个靠谱的脚夫,亲自递到她手上。”
徐伯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笑着接过。
转眼入了腊月,京中户户门前都挂了新油桃符和大红灯笼,准备迎接新年。
圣轩帝近来愈发痴迷炼丹长生之术,对朝政疏忽,十天半月不上朝。朝中局势紧张,本以为秦良甫会因此举步维艰,却不料他集詹绍奇、丁正等中庸一派,隐有同李赞、郑海端等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八壹中文網
腊月廿三,张氏带着秦画晴同裕国夫人等官家女眷一起前往宝光寺参拜,秦画晴认认真真在佛前祈求,添了一大笔香油钱。到了夜里,张氏又让一家人换好礼服祭灶神,忙活半天,一家人才围着火炉坐下。
秦良甫这些日子老了不少,发间添了几道银丝。
他细呷了一口热米酒,叹道:“临近年关,也该去平县祭祖了。”
平县离京城不远,属于畿县范围,来回不到一天。张氏颔首道:“老爷,我都安排好了,正好廿五你不上朝,咱们一家人就过去上柱香。”
秦良甫甚是安慰,拍拍张氏手背:“有你在,这些事也不用我操心。”
秦获灵和秦画晴对视一眼,微笑起来。
秦画晴心下一亮,突然叹道:“倒是母亲,怕有十年没回过渭州了吧?也不知外祖母进来可安好?”张氏闻言,果然脸色一暗,将筷子放下,叹然道:“是啊,上次回渭州,还是因为你外祖父病故奔丧。”
“外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也不可能来京城的。想来,对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呢。”
张氏点点头:“你那时候才五岁,哪记得什么。”
秦获灵倒是心直口快,直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渭州探望外祖母呗。”
话音甫落,气氛瞬间有些稠浓。
张氏放下象牙筷,偷眼看向秦良甫,他阴沉着脸,目光冷淡,神色果然不太好。
张氏不禁微微叹息。
当年秦良甫还没有功名,张氏家里却在渭州是名门大户,族中亲戚几乎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
特别是张氏的母亲,当初直接指着秦良甫的鼻子骂他家境贫寒,靠考取功名不会混出路子,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软蛋。不仅如此,还给张氏重新物色富贵家的公子,也是张氏对秦良甫一往情深死活不干,不然如今也不会有秦画晴与秦获灵了。
张氏母亲还撂了不少狠话,说死都不会认姓秦的女婿。如果张氏执意要跟秦良甫在一起,那便不要留在渭州,秦良甫从今以后也不许踏入张府一步。
即便后来张氏与秦良甫历经波折在一起了,直到张氏父亲病故的那一年,张氏母亲对秦良甫也没有好脸色。
从那时候起,秦良甫便格外讨厌张家人,对张横一直冷冷淡淡也是这个原因。
说起来,秦良甫这个记仇的性子真是倔的要死。如今都过了几十年了,他还是不肯服软,哪怕张氏的母亲寄信来,让他们有空一起回渭州,秦良甫也只当没有看见。
张氏又是个唯夫是从的女人,有时候甚是想念家人,便默默落泪,碍于秦良甫,想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到底是偏向秦良甫多些,这些事情都不敢再谈。
秦获灵说完这句话,就发现一桌人气氛不太对,顿时噤若寒蝉,朝秦画晴不停眨巴眼睛,让她帮帮忙。
秦画晴哭笑不得的瞪他一眼,还没说话,张氏便舀了勺肉汁山药给秦良甫,温言道:“老爷,多吃点,养胃。”
秦良甫看她侧脸,一如年轻时候温良谦逊,只是这么多年的相伴多了许多风霜,他心也软了,埋头吃了一口,复杂道:“等年三十一过,你便带获灵、画晴去渭州探望岳母罢。”
张氏一愣,眼眶霎时便红了,哽咽道:“老爷……”
“我就不去了。”秦良甫咳嗽两声,“朝中还有要务,脱不开身。”
秦画晴低着头,却是没有忍住笑意,是为父母的情谊高兴,还是为别的事情高兴,她自己却无法分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