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公主径直走到皇后跟前,扶着她手臂。
皇后看了眼女儿,差些哭出来,低声道:“傻孩子,这当口你来做什么?”
长平公主拍了拍皇后的手臂,眼神落在郑海端身上,微微一眯:这个老东西,一肚子坏水儿!
郑海端忙躬身道:“公主这话的罪名太大,微臣惶恐。臣入仕途三十余年,一心辅佐先帝,今后也会一心辅佐楚王,绝不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至于遗诏真伪,公主亲自看看便是,上面白纸黑字,可盖着传国玉玺的印呢。”
长平冷冷的扫了一眼,“不过是盖个戳的事儿,我让瞎子摸着玉玺盖一下,不也是一样吗?左右无人看见,谁信得过?”
郑海端对她礼遇三分也是看在楚王的面子上,说到底,以后楚王登基,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真正掌权的是他郑海端!
区区后宫妇人,也敢在他面前叫嚣。
郑海端语气冷了几分:“公主年纪小,不懂事,臣等明白。”
“你明白什么啊明白?”长平最烦别人说她年纪小,她年纪小,心思却不小。
她提起裙子,正要走下台阶掌掴郑海端,就听殿外有人厉声呵斥:“长平!退下!”
群臣顺着声音看向外面,只见楚王朱宁嘉身穿锦衣华服,外面松垮垮套了一声白麻孝衣,大步流星的走进殿中。
他刚入大殿,身后跟着一帮禁军便飞快的持枪剑包围了大门,森然林立,一派肃杀。
群臣见得不免低声唏嘘,与郑海端等人交好的自然有恃无恐,而与李赞等人交好的却人人自危,朝中保持中立的官员十分紧张,四下里人人屏息凝视,沉重的呼吸声,在静的诡谲的气氛下异常清晰。
“楚王殿下。”郑海端等人忙上前参拜。
长平也愣住了:“……二皇兄,你怎么来了?”
朱宁嘉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答道:“昨夜听说父皇驾崩,本王大感心痛,悲痛不已,累坏了三匹马,连夜才赶回京城。”
卢思焕忙假装擦了擦眼泪:“楚王一片孝悌之心,感天动地!”
四下里当即有人便小声附和夸奖,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看清楚了局势。要知道靖王身在陇南,天远地远,得到消息最快也要三天,别看三天不久,可这三天已经能定住京中局势。
李赞等人气结。
未得天子诏令各地王爷不得入京,否则当以谋反论处。
楚王远在淮南,就算昨夜星夜兼程赶来,也不可能出现的这么快!别说累坏三匹马,就看他一脸吃好喝好精神饱满的样子,也不像连夜赶来的。估摸着他一早就藏在了京城,听到圣轩帝驾崩,高兴的不知东南西北,急匆匆的就赶来了。
可他这般说,李赞等人也无法反驳。
遗诏真伪,所有人心里都门儿清。
当年秦始皇将死,令丞相李斯、宦官赵高拟定诏书,命长子扶苏继承皇位。可诏书落到赵高手中后,经其篡改,变成了幼子胡亥承继帝位,从此秦朝江山成了宦官手中的玩偶。如今历史再现,大元朝的江山也要落在佞臣愚王手里,断送大元盛世。
朱宁嘉看了眼遗诏,连忙朝着东边跪拜,一把鼻涕一把泪,声嘶力竭:“父皇抬爱,儿臣一定朝乾夕惕,励精政治,纪纲整饬,封守疆之臣,使万民乐业!”
李赞上前两步,想要阻止,可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卢思焕等人趴在地上山呼万岁,恭迎新帝登基。
他年迈身体不便,还没反应过来跪拜,就被郑海端指着鼻子,冷然道:“李大人是何居心?竟对新帝不拜?”郑海端抬手朝东边拱了拱,“先帝的安排,莫非李大人还觉得不妥?还是对新帝有何不满?”
“你——”
李赞第一次语塞。
朱宁嘉站起身,抬袖擦拭毫无泪意的眼睛,面无表情的看向李赞:“李大人年纪大了,行事难免偏颇,郑大人也就不要追究了。”
郑海端忙躬身拜道:“皇上仁德。”
这句皇上可把朱宁嘉可乐坏了,忍不住学以往圣轩帝样子,清了清嗓子,道:“爱卿平身。”
李赞看他二人一唱一和犹如儿戏,又怒有气又着急,也不知靖王他们谋划的怎么样了。那魏正则也是,只叫他按兵不动,后发先至,却也没有说如何后发,如何先至!
朱宁嘉看了眼身后的金光璀璨,华贵逼人的龙椅,忍住了一屁股坐下去的冲动,扫了眼跪了一殿战战兢兢的百官,清咳道:“朕体恤各位连夜来给先帝奔丧,不如就此在宫中休息一日,等先帝龙体入殓,再来与各位爱卿详谈,各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项启轩等人都没有答话,但他们始终占据小数,京城里的官僚大都是郑海端的人,如此一来,倒真有几分拥簇朱宁嘉为帝的意味。
宫人引百官入住宫中大大小小的偏殿,每一殿外都有禁军重兵把守,不能外出,不能传递消息。
秦良甫汗流浃背,埋头走在前面,太阳火辣辣的,晒的他头昏脑涨。
连夜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场梦,只是这梦,惊险的有些过分。估计这次凶多吉少,等郑海端等人商定完毕,拟出“叛党”名单,他的日子也就倒头了,只是不知那丁正能不能达成诺言,万一他不能保全自己妻子儿女,这可又如何是好?
他死了不要紧,千万不要连累家人才是。
秦良甫正晕乎乎的想着今后,身边突然急匆匆的走过一兵部尚书詹绍奇。
他兴许走的太急,不小心撞了下秦良甫,回头歉疚道:“秦大人,不好意思,这人有三急,本官实在憋不住了……”说着便催促宫人,“快些带路啊!”
秦良甫看着詹绍奇的身影消失在另一边偏殿,神色晦暗莫名。
说是在宫中休息,实际则是软禁。
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良甫被关在一个不知名的偏殿,他刚进屋子,大门就被“咔哒”落了锁,外面站着两个持刀的禁卫军,把守严格。
确定偏殿无人监视,秦良甫才将手里那已经被汗濡湿的纸团展开,但见上面写了短短一行小字:“有人保你周全,无须担忧家中。”
字迹已经模糊了,可秦良甫却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许多年都没有哭过了,哪怕是上次冲撞愉贵妃,也没有让他如此胆战心惊。毕竟上次是他一人,这次却攸关妻儿。
也不知是谁临近这生死关头,还要来照拂他秦家。
秦良甫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与詹绍奇交好的官员,更想不到詹绍奇给他纸条安抚他的用意,只能说那背后之人对秦家是有利无一害。若有命活着出宫,他秦良甫一定要给那人跪下磕三个响头。
秦良甫将纸条看后撕碎,等入夜再用蜡烛烧干净。
那边厢百官人人自危,而皇帝内殿中,郑海端卢思焕等人却老神在在,捋着胡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朱宁嘉已经换上了龙袍,坐在八方龙椅上,他面对郑海端却有些惶恐。
“郑大人,虽然本王……朕如今已经继承大典,可毕竟还没有举行仪式,万一我皇兄他……”
“皇上不必担忧。”郑海端摆了摆手,“远水怎能救近火?你也不想想,靖王远在淮南,就算他要领兵过来,也根本无法靠近皇城。况且兵部尚书詹绍奇明哲保身,如今已然投靠我等,不会调动虎符。即便他朱宁应兵临城下,范阳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各自屯兵十万,联手还打不过他吗?”
他虽然对朱宁嘉称“皇上”,可动作语气没有丝毫对帝王的尊敬。
朱宁嘉也是个不明白的,如今连陇南在哪儿都没搞清楚,郑海端如此说,他便放心下来。
那边卢思焕也整理出来了“叛党”名单,递给郑海端,右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以李赞项启轩为首,咱们给他安个通敌卖国之罪,赶尽杀绝。”
郑海端抚着胡须笑笑,将名单又拿给朱宁嘉看:“皇上,这上面便是靖王的左膀右臂,咱们若是砍了他双手,你可觉得靖王还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
朱宁嘉看了眼名单,上面赫然有秦良甫的名字,他不禁皱了皱眉:“朕记得这秦良甫不是郑大人你一党的嘛?”
“哼。”郑海端冷哼一声,“怪就怪他识人不清。”
想起上次没有将秦良甫坑害成功,郑海端心头还有些不舒服。更何况秦良甫还知道他许多陈年旧事,若是抖了出来,他还如何立足?
朱宁嘉也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当了皇帝有享用不尽的美人,吃喝不尽的美食,这些打仗政变通通交给郑海端就好了。
他又问:“那朕何时举行登基大典?这名单上的人又什么时候开始肃清?”
郑海端蹙眉道:“宜早不宜晚,不如今夜就让禁军将他们杀了。”
“不可。”侍御史钱如讳站出来阻止。
卢思焕狐疑的看他一眼:“莫非钱大人还顾念着旧情?”
钱如讳呵呵笑道:“卢大人这是什么话,下官若是顾念与李赞的旧情,怎会不止一次的给你们通风报信?下官也没说不肃清这些乱臣贼子,只是皇上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便下旨杀朝廷重臣,师出无名说不过去。百官囚在宫中不担心多生事端,何不趁此时机下葬先帝,举行新帝登基大典,让皇上名正言顺行事?就算后面靖王想要如何,也都覆水难收再来不及了。”
郑海端自然不会怀疑钱如讳,好几次李赞遭殃都多亏了他的密报。
他思索片刻,招来礼部官员,问:“下葬先帝,举行新帝登基大典,最快需要多少天?”
那礼部的官员也是个猴精,如何不明白其中意思,忙道:“一切从简,抓紧时间也就两三天。”
郑海端一听也不是很急,捋须颔首:“如此,便再留李赞那老儿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