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圣轩帝驾崩。
八月初四,龙体下葬皇陵。
八月初五,楚王朱宁嘉举行登基大典。
这一连串火速行动几乎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可偏偏无人敢说。
秦画晴与秦获灵、张氏寄居在丁正丁大人家中,与他家女眷每天忧心忡忡。
听小厮带回来的传言,说好多官家子女妻妾都被杀了干净,吓的张氏整夜没有睡觉,但个中真假,不得而知。
相比于一屋子惊慌失措的女眷,秦画晴却淡定的不像话,她每晚安慰了张氏入睡,还要安慰眉头深锁的弟弟,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入眠。即便是在梦中,也睡的很轻,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惊醒。
秦获灵问她为什么这般淡定,秦画晴也回答不上来。
她哪里淡定呢?
父亲已经没有消息三天了,丁正丁大人也是如此。
只是她每每害怕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便会掏出那温润的墨玉捏在手心,一遍一遍的给自己打气。
郑海端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祖宗丧仪,飞快下葬,再拥趸新帝,完全不可理喻。如今急匆匆的做这些事,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因这缘由,钱如讳被郑海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但做都做了,半途而废反而更让天下人耻笑。
于是初五清晨天不亮,楚王朱宁嘉便硬着头皮去穿帝王朝服,郑海端让新任的秉笔太监服侍在侧,自己则去上书房拟诏书,刚摊开黄灿灿的圣旨,还没来得及落笔,就见卢思焕破门而入,大惊失色道:“郑大人,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
郑海端搁笔,看向卢思焕,心底升腾一股不好的预感。
卢思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才接到情报,靖王率十万大军南下,如今已行至京城三十里外!看样子,不时……不时便要兵临城下!”
“十万?”
郑海端“刷”的站起身,桌上的砚台也被他打翻,墨汁流得到处都是。
“他哪儿来的十万兵?平卢、河西、朔方的兵都得镇守边关,调离不得,一但调动,突厥回纥等边关蛮夷就会长驱直入,夺得了王位如何?岂不是输了天下!”
卢思焕握着双手,颤声道:“靖王没调兵,他、他只带着一千铁骑,一路南下,路上招安了各方流民起义的农兵,说、说突厥有刺客潜入京城,要刺杀新帝。他顾念手足安危,美其名曰‘勤王之师’,前来救驾。”
郑海端脸色变化莫测,冷笑:“勤王之师,他倒会给自己安名头!”他一掌拍在书桌上,又问,“范阳节度使呢?淮南节度使呢?一早便安排他们保护京师,大军压境,他们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卢思焕苦着脸:“下官正要给你说这事儿,一开始范阳节度使查到消息便要让人来通报,可要过宁州被宁州刺史晁冠东给拦下了。范阳节度使察觉到不对劲,领了五万援兵来京,可范阳来京城必须经过宁州,这晁冠东死活不开城门,现在那五万兵马还滞留在宁州外。”
“……他不会绕路?”
“隔着灞河最宽的地儿,要绕得绕五天。”
郑海端脸都给气绿了,他背着手来来回回走了三圈,焦虑道:“淮南节度使呢?他总不用经过宁州吧?人呢?兵马呢?”
卢思焕说起这事儿就更为难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密函,递给郑海端,一脸难色:“大人自己看吧。”
郑海端展开纸,上面的字迹正是淮南节度使所写,歪歪扭扭,墨迹潦草,看起来写这密函的时候很生气。上面的内容是范阳节度使抢了他老婆,淮南节度使心生怨恨,老死不与范阳节度使往来云云,于是此番援京,便交给范阳节度使,他就不来邀功了。
郑海端知道那淮南节度使是个拗脾气,可没想到他如此拗!
虽然听说过他二人不和,可也没深入想,如今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郑海端杀人的心都有了!怪只怪他平日里太宠这些亲戚,如今干起事儿来,没一个能成!
卢思焕身上的汗一个劲儿的往外冒,他战战兢兢道:“淮南节度使也是太相信我等能成事,以为靖王不会领兵南下,却没想到靖王竟然一路募兵,这点是我等失策。”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郑海端浑身放空,坐在椅子上,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剑南节度使呢?没被拦在哪儿与谁争执罢?”
“这倒没有……”
卢思焕抿了抿干燥的嘴皮子:“应该走到平县了。”
郑海端苦笑。
平县。
最快也要三个时辰。
不过他若能用五千禁军守住城门,等到剑南节度使支援,说不定还能与靖王一战。
郑海端正打着算盘,外面的钱如讳突然又急匆匆的跑来禀报:“大事不好啊大人!”
郑海端听到“大事不好”几个字就无名火起,站起身怒道:“有什么话快说!”
钱如讳看了眼一旁面如菜色的卢思焕,随即咽了咽唾沫,呈上一封信:“城外探子刚送来的密函。”
郑海端快步走过去,拿起密函打开一看,但见上书:“靖王率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陇右鄯州都督曹瑞率亲兵两万部署在灞河。宁州各县由当地督军率领三万军队,另外徐州再增加五万军队,由老将薛饶出任统帅。—共是二十万大军,兵压京城,堵住所有来路退路。再加上边防三十万大军,从四个方向将京城团团围困,形成包围之势。”
“二十万……”
郑海端这下再没了希望,即便剑南节度使摔八万兵马赶来,也只能被生擒活捉。
他仿佛被抽干了浑身力气,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半晌,他才蹙眉道:“靖王是从哪里得来的调兵虎符?”
卢思焕也看向钱如讳。
钱如讳也一脸茫然:“这……下官就不知道了,莫非兵部尚书詹绍奇他、他……可是他一直关在宫中,鞭长莫及。方才下官也找人里里外外搜过了,詹绍奇也不知道虎符去了哪儿,应该与他无关。”
大势已去,郑海端却还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他拍案而起,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就算此次政变失败,我也绝不让李赞等人好过!卢思焕,钱如讳,你们传令下去,让禁军按名单将这些官员赶尽杀绝,连他们京中妻儿老小也不能放过!”
卢思焕虽然知道政变会血流成河,可没有想到他竟然连对方妻儿老小也要杀害,一时间愣在当场。
“还不快去!”
郑海端抄起桌上的笔架,朝卢思焕狠狠砸去。
钱如讳忙一把拉开卢思焕,一叠声儿道:“遵命,遵命。”
钱如讳拉着还浑浑噩噩的卢思焕,出了门,见卢思焕要去吩咐禁军,他立刻扯了扯卢思焕的衣袖:“卢大人,你可别傻了。”
卢思焕这才回神,看向钱如讳道:“什么?”
钱如讳将他拉入一旁的庑廊拐角,指着宫殿的飞檐翘角,叹然道:“郑大人是成不了事了,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靖王率大军兵临城下,破城夺位只瞬息的事情,方才郑海端还让你我下令去杀死靖王一党的官员,甚至杀死这些官员的子女,我看……郑海端是糊涂了!我等现下能对他们赶尽杀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焉知靖王不会对你我家人下此狠手?依我看,若要保全家人,不如趁此时机打开城门投诚,说不定还能留妻儿子女一条性命呐!”
他言辞恳切,一语惊醒梦中人,卢思焕这才猛然一个激灵。
“钱大人,你说的对!”
郑海端都要完了,还想拉他一起下水,即便共事这么多年,为了妻儿子女,他卢思焕良禽择木而栖,也无可厚非!
卢思焕看着阴沉沉的天,问:“钱大人,你看下一步该如何去办?”
钱如讳微微一笑:“自然是去城外,通知禁军开城门,迎接新皇。”
两人商议完毕,便避过郑海端其他耳目,好在此时城中已经一团乱糟,也没谁注意到他二人。
卢思焕身上有郑海端的信物令牌,来到城门上,给守城的禁军首领看了一眼,那禁军首领早就守不住了,不假思索,立刻打开城门。
眨眼之间,一身甲胄的靖王朱宁应威风凛凛的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握长刀,身旁另两匹马上分别是魏正则与方子明等武将,他们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片士兵,冷风萧瑟,气氛肃杀,京城长街静谧至极。
卢思焕与守城的禁军忙跪在靖王面前,磕头认罪:“下官等人一时鬼迷心窍,希望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请靖王饶命,绕过我一家老小啊!”
卢思焕老泪纵横的哭了半天,一看旁边的钱如讳却直挺挺站着,面带笑意。
“钱大人?”
钱如讳回过神,用极其轻佻的眼神扫了一眼卢思焕,随即大步上前,朝朱宁应单膝跪拜:“启禀靖王,下官幸不辱命!”
朱宁应翻身下马,扶起钱如讳:“有劳钱大人了。”
他随即转头,看向旁边的魏正则,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魏大人的连环计。”钱如讳也笑了,朝魏正则拱手:“魏大人,别来无恙。”
两方还了礼,魏正则肃容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地方,殿下,快速速入宫勤王吧,以免那突厥叛贼将皇上伤了。”
朱宁应眼珠子一转,强忍笑意:“不错。”
跪在地上的卢思焕已经彻底傻了,目光看了看钱如讳,又看了看魏正则,怎还反应不过来。原来靖王勾搭上了魏正则,以他做谋臣,怪不得会想到一路招募农兵勤王,使两大节度使反目,宁州刺史晁冠东是他好友,关闭城门等等都说得通了。
搞了半天,这一切都是他们上演的诡计。
离间,使诈,诱敌——简直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