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大堂。
“哎哎哎,听说了没?当今陛下要给景王殿下赐婚了!”
“什么什么!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
“这话说得!景王殿下是咱们大梁的英雄,杀几个狄人怎么了?该!”
“我听人说,这景王殿下在北边屠了三十座城,那护城河里流的都是血,臭味飘出去三百里都闻得到!”
“可不是!还说他坑杀战俘,你说这人都降了,何必呢!造孽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个人头就是一份军功!”
“原来王爷的尊号是这么封的!”
“听说景王早年征战受了伤,脸上好大一条疤!”
“那不是破了相?”
“别扯远了,谁这么倒霉要嫁给那位?”
“听说是柳大人的千金!景王不是有位当公主的姐姐吗?公主开宴,柳大人的千金舌战群雄,那叫个精彩!”
“我也听说了,我姑姑的姨婆的儿子的媳妇的舅舅的婶子的外甥在公主府里当差,亲眼看到的,公主可喜欢柳小姐了!”
“真的假的?”
“我怎么听说是王阁老的孙女?跳霓裳羽衣舞的那个,说是景王殿下一见倾心,惊为天人,当时就说要向皇上求旨赐婚了!”
“那皇上答应了?”
“哪能啊,皇上当时又没在场!”
“不对不对,是柳大人的千金,京城第一才女……”
“呸!王阁老的孙女还是京城第一美女呢!”
“林兄?林兄?”罗庚唤了两声好友还没反应,只好伸手过去在他眼前一晃,“魂兮归来……”
林疏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抱歉地笑笑,“罗兄见谅,方才想事情入了神。”
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罗庚和林疏是同窗好友,自县学里就互相认识,后来入了府学,机缘巧合拜在同一位座师门下,情分比别人更加深厚。
罗庚随意惯了,一伸胳膊揽住林疏的脖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你这神色不像是为了放榜忧心,倒像是……”他故意拖长了音,引得林疏看过来方才接下去,“倒像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快快告诉为兄,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新成兄,你胡说什么!”林疏恼了。
罗庚,字新成。
罗庚非但没有停住,看着好友那副样子反而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思,抚掌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兄啊林兄,你就是太板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还能笑话你不成?快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让你如此牵肠挂肚!”连放榜都不关心了。
林疏新到你这不是在笑话是在干嘛?
见林疏一味否认不说,罗庚心念一转,“难不成是公主的宴会上认识的?”
话一出,再看林疏的神色,罗庚就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好啊你!怪不得自打从昨天回来你就不对劲,快说说是哪家的?这也快放榜了,到时候金榜题名好去提亲啊!”
林疏受不了他这番模样,甩手道:“新成,你真是误会了!我没有!什么提亲不提亲的,家中早为我与表妹订下婚约,你休要胡说八道!”
见他真恼了,罗庚也不再追着问,而是一摊手道:“你家里怎么想的?等你高中榜首,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偏偏要急慌慌地给你定亲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朝登第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所以,但凡读书读得不错的寻常子弟极少会早早定下亲事,就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来找个能帮衬自己的岳家。
榜下捉婿的风俗可不只是前朝有,本朝更胜!
林疏家里那个表妹罗庚也有耳闻,实在是没什么出色的。林疏的家世算不得好,那表妹家更差,罗庚委实觉得委屈林疏了。
“父母之命不可违。”林疏面色一淡。
罗庚跟着叹了口气,林家情形复杂,他待要劝,忽闻外头一阵骚乱,紧接着有人喊“放榜了!放榜了!”
两人登时精神一振,“快去看看!”
匆匆丢下茶水钱向外走去。
十年寒窗,只在今朝了!
安远侯府清辉院。
“小姐这手艺可是进步了不少呢!”珠玑手里拎着沐清溪刚刚打完的络子笑着打趣。
沐清溪摇头失笑,珠玑所谓“不错”的络子不过是堪堪打成了没出错而已,这“进步”二字实在是当不起。
针织女工之类的活计,学了两世也不过尔尔,能打出个模样也算对得起这些丝线了。
“小姐,您不如去跟老夫人服个软吧,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锦绣忧心忡忡。
从双鹤堂回来沐清溪就被禁足了,老夫人没说禁多久,一日不开口放人,她便得呆在院子打发时光。
沐清溪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她答道:“老夫人说了要禁足,我就出不了这个院子,总不能像沐清菀似的偷溜出去吧?不能出去怎么服软?我可没那么好的娘兜着。”
锦绣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反讽,说来也好笑得很。小姐回来禁了足不假,听说木槿堂那边也没捞着好。二夫人以大小姐的及笄礼为由说服老夫人解了禁足,结果老夫人转头就说大小姐心性不定,要她每日里去双鹤堂的小佛堂抄一卷经书,诵一个时辰的经。
这下看着自由了,可抄一卷经书怎么也得大半天的时间,再加上诵经,大小姐恐怕比禁足的时候还痛苦呢。偏偏老夫人的缘由太充分,瞒着祖母外出是不知轻重,公然在双鹤堂对着姊妹大呼小叫是不悌,二夫人就是想反对也说不出话来。
沐清溪这么说,锦绣也不好再劝。要是想去跟老夫人服软,不拘什么理由,派个人过去说几句好话就是了,这样子分明是真恼了。
老夫人怕是又戳到小姐的心窝子了。
锦绣心底叹气,小姐放在心上的事情就两件,一是夫人,二是小少爷。哪一样都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怒,偏偏总有人上杆子地来试。
“客儿这几天做什么呢?”沐清溪放了手里络子,起身活动手臂,打个络子比写十篇大字还累!
“春棠带着玩呢,小姐可要出去走走?”锦绣问。
沐清溪点头。
清辉院如今已经打理得像模像样了,春日里天好,锦绣就命人移了些花木过来,墙角廊下都栽起来,一出门就是满院生机勃勃姹紫嫣红的景致。
客儿正和两个小书童在葡萄架旁边捉迷藏,小小的团子眼睛被条柔软的白色松江细布遮住,只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肉嘟嘟的下巴。大和尚以前常说,天庭饱满的人都是有福气的,她觉得不对,若这话是真的,客儿上辈子怎么会早早死去,他还那么小。可是,这辈子她却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客儿原地转完十圈,就开始迷迷糊糊地找人,小胖手左抓抓右抓抓,因为转了圈的缘故,脑袋晕晕的,脚下有点趔趄。沐清溪有心逗他,故意把脚步声放重,小团子听见了就裂开嘴笑,一把扑过来咯咯地笑,边笑还边喊“姑娘,姑娘”,喊得沐清溪心都软了。
“怎么知道是我的?”玩出了一身汗,沐清溪拿帕子给他擦了,担心着凉,决定还是先把人带回屋里去换身干净的。
客儿笑嘻嘻地不说话,书墨和书砚两个也被锦绣带着回屋换衣裳。都是孩子,沐清溪很少拘着他们,能陪着客儿玩就行。
“姑娘,香香?”客儿耸耸小鼻子忽然说。
沐清溪微讶,她一向不喜欢熏香的,屋里的丫鬟也不会用。私下里看看,目光落在刚移过来的几株桃树上。此时花开的正好,微风拂过,似乎真的带着点甜香。
“客儿是小狗鼻子吗?”沐清溪点点他。小团子在怀里笑眯了眼,忽而想起什么,歪着脑袋问了一句,“酿酿?”
沐清溪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酿酒。以前在兰溪村,酿酒从来不避着他,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几个词。来了京城这么久,没闻到过酒香,客儿应该是不习惯了。
桃花,酿酒。
她一边给客儿换衣服一边想着酿酒的事,玉友酒不知酿的如何了,这几天她被禁足,三叔那边也没信儿。今日就要放榜了,三叔和白璧应该会抓住时机才对。没什么比新科士子的墨宝更惹人眼了,三叔名下不少酒楼都在京中有些名声,若是趁此机会把酒推到人前,以后不愁生意不上门。
不过,总跟三叔这么搭伙也有不便之处,三叔肯定是照顾她的多,这样一来难免影响了三叔原本的生意,若是让三叔的人生出不满就不美了。所以,这几日她也在想,另做些什么好。
桃花,美酒。昔日汪伦以“十里桃花万家酒店”骗得青莲诗仙大驾,若是她造出一个真正的“十里桃花万家酒店呢”?
还是那句话,京城从来不缺银子,缺的是花钱的地方。
若是有这么一处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琴棋书画样样不缺,诗酒箫剑样样皆有。桃花树下饮酒作诗,载歌载舞,春有风花秋有月,这样雅致的地方何愁没人来送银子?
然后,客儿就发现姑娘给自己换衣服的手忽然间停住不动了,人还笑得傻兮兮的。
小团子叹了口气,唉,姑娘又走神了,好烦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