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动作怎么这么慢?”
“快点!”
太监宫娥们端着满是血水的金盆进进出出的,刻意压低的催促声更是催紧了我的心弦。
几个太医如临大敌一般站在一旁紧锣密鼓地讨论着下药药方,时不时偷眼看看我的脸色,抹一把额头上密集的汗水。
我的心越往下沉,脸色越加难看,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我绞得死紧的双手。
终于在几个太医始终调和不下药方的时候,我走了过去,刻意保持了平和的音调,“药方确定了吗?”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要你们如实回答!”我提高了声音说道,隐隐带了几分威严。
一个太医壮着胆子说道:“娘娘,皇上的病来得突然,来势汹汹,臣等皆不太清楚是何病因,实在不敢妄然下药!”
“李太医说得极是,皇上之病必须用猛药为上,但是皇上素来身体虚弱,若是用猛药的话……只怕……微臣实在不敢预料!”
我的心猛然下沉,子荣之病来势汹汹,非猛药不能治也。然而子荣身体虚弱,又能否承受得住?
若是承受不住,他的性命……
我的手绞得生疼,但是这一刻,除了我,没有人能做决定。外头跪着的,都是一群野心勃勃的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这是一场赌博!我没有退路,非赌不可!
“李太医,皇上的身体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用药吧,用猛药!”
几个太医原本支支吾吾的拿不定主意,现在得了我的准意,顿时有了主心骨。
“微臣一定尽心竭力,请娘娘放心!”
我点点头,撩开了纱帘,轻轻走到床前。
床上的人,胸前一大片腥红,宫女们不停地给他擦拭,却依然止不住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我眼眶一热,就势捂住他的伤口,把头贴在他的脸上,“子荣,你说过要和我白头偕老的,你一定挺住!”
他光洁宽阔的额头上都是密密的汗水,我拿出手绢,细致地给他擦掉。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心有所感一样,我心头一动,紧紧握住他的手,把我的温度传递过去。我希望,他的手千万不要冷掉。
“娘娘,药来了。”轻屏轻声说道。
我起身,道:“给我。”
我示意轻屏将子荣扶起来,我自己喝了一大口药,浓浓的药味呛得我反胃。
我双手扶住子荣的脸,贴上他柔软的嘴唇,将药水渡了过去。
帘子摇曳,一个人闪了进来。“娘娘。”
是我的贴身大太监吴海英,他向来为人机敏能干,极为稳妥,若非重要事情,绝对不会贸然闯进来。
我把药交给轻屏,站了起来,低声问道:“什么事?”
吴海英也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悄悄道:“摄政王已经调兵入城了,其他王爷也闻风而动,都按捺不住了。”
我勃然大怒,“他敢!”
没有君令,调兵入城,乃是死罪!
吴海英担忧地看着我,我也心急如焚。子荣这些年专宠于我,我无所出,子嗣惟有皇后膝下一脉。
众人皆知皇后不得皇帝欢心,后族没落,子嗣不足为虑,宠妃又无所出,若是真有万一,皇位落于何人之手呢?
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野心勃勃,其他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一介女流,又能怎样力挽狂澜呢?
“王爷,没有皇上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废话!皇上现在已经不能人事,哪里还能传什么命令?”
外头传来男子低沉而极富威胁的声音,我按住心头的轻颤,快步走到殿门边上。男人此时已经推门而入,堪堪撞到准备开门的我。
年轻的摄政王面如冠玉,头戴九莽冠,一身黑色朝服,腰间环龙,一双眼睛细长极了,愈发显得他气质深沉,老谋深算。
我板起脸来,“摄政王莫非以为皇帝已经死了,想要造反吗?”
他低头打量我一会,有些疑惑,身边的侍卫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下,大约是在说我的身份。
他眼光如琉璃一样流转,忽而清明,“原来这位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娘娘,果然是千娇百媚,仪态万千。难怪皇帝这么宠你。”
他的口气极是无礼轻挑,完全不是一个臣下对待贵妃的态度。若是放在往日,我定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摄政王关心皇上身体,本宫可以理解,但是如今皇上缠绵病榻,需要静养,王爷如此贸然闯入,岂不是对皇上不敬?若皇上他日龙体痊愈,岂能不计较王爷不敬之罪?还望王爷自重。”
许是我极平淡的语气吓住了他,他的脚步犹豫了些。
一双精光细长的眼睛在我脸上来回打量,抿着嘴似乎在思量着是否闯入。
我的手心已经捏出了汗水,我在赌,赌皇帝平日里对于臣下的威严。若是他敢踏进去,那么皇帝的身体状况他就一清二楚了。到了那时,我所有作为都无济于事。
许久许久之后,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了殿外。
殿门缓缓关上,我一身冷汗津津。如此一个气场森冷的男人,当真不是我能对峙的。
“娘娘!”李太医小跑过来,神情着急。“皇上……皇上快不行了!”
我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一样,轰得我耳鸣目眩,听不见周边的一切。
子荣!
我握住他的手,忍不住颤抖,子荣,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千万不要!
“娘娘……你可得早做打算啊!”吴海英低声说道。
“你住口!”我急怒交加,反身一个耳光劈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打在吴海英脸上。“皇上还没死呢!你急什么?你们这些人……都在盼着皇上死,是不是!”
“微臣不敢!”一众太医被我吓住了,诚惶诚恐地跪下。
吴海英跟着我许多年了,年逾四十,为人稳妥。我一向对他礼敬有加,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他一阵错愕之后,十分镇定,眼光清明地看着我。
“娘娘,奴才今日冒死直言了!皇上之病已成危势,去留只在旦夕之间。倘若皇上殡天,娘娘是否想过,外面多少人眼睁睁地看着皇位呢!皇上膝下唯有一子,皇后庸懦,不堪重负,若被奸臣利用,大周江山如何保住?皇上平日对娘娘诸多信赖,难道娘娘忍心置皇上的基业于不顾?”
这一番话震得我头昏目眩,连连后退数步。这其中利害,我并非不知,只是不愿去想。一想到子荣将要撇下我,撒手而去,我便心神俱裂,痛不欲生。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闯了进来,“娘娘!”
吴海英站起来,“何事?”
小太监在吴海英耳边悄悄说了,吴海英脸色大变。
吴海英来到我这边,声音低冷,“镇远侯已经聚集十万兵马埋于宫墙之外,摄政王也有数万精兵在外,看来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
我惊惧之余,顿起疑惑,“皇上之病虽说甚重,然不曾外泄,为何他们竟像是料到了一样?”
吴海英眼中精光微闪,“内、奸。”
我看了床上奄奄一息的皇上,忍下剧痛,“你觉得摄政王和镇远侯,谁能赢?”
“摄政王。”
“好。”我缓缓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腰肢。踱步至殿中央,微微扬了几分声音,“所有人都到外殿去守着,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是,娘娘。”
吴海英走了过来,“娘娘作何打算?”
“你也退下,让摄政王来偏殿见本宫,不要让人瞧见。”
吴海英何其精明,“奴才明白。”
偏殿位于寝殿的另一侧,殿前有个小花园,正值三月,杏花沁香。
往日我时常在这儿等子荣下朝,殿前花下,斟两杯桃花酒,一尽诗情。
我凝视许久,眼中微酸,以底却愈发坚硬。
“贵妃娘娘不在中殿侍疾,传微臣来这儿做什么?”
一声半带嘲讽的话从身后传来,我微微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勾起嘴角,眼中笑意灼目。
“王爷何必遮遮掩掩?宫墙外的数万精兵,都快要耐不住了吧?”
他的眼中,有些疑惑,“皇上将死,你的下场只怕也不太好过吧?还能笑得这么妩媚动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两根手指捏起我的下巴,眼睛狭长,依然像看不见底的深潭。“果然够美!”
我一步步地靠近他,贴在他的身上,柔若无骨的手戳着他的腹部,往下……“王爷要不要跟本宫做一个交易?”
“哦?愿闻其详。”
“王爷与镇远侯对峙在外,胜负还是两说,光是一个谋权篡位的名声就能让你此后几十年都不得安生了。王爷要的不过是掌握天下的权利罢了,本宫愿意帮你。宫墙之内还有禁军一万,只需本宫一声令下,便可与王爷里应外合,将镇远侯击败。”
他的大手在我娇嫩的脸上摩挲,粗粝的茧子刺得我生疼。“那此事成了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