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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五章:帝王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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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沣双眼冷出冰来,只死死的盯着兰慕心的身影看了半天,良久之后才切齿道:

“自然是你的罪过,朕,原本是信任你,才将贵妃托付与你的。兰慕心,难道究竟还是朕信错了你?你且告诉朕,你值不值得朕相信这最后一次?”

这话说的极重,兰慕心当场便泪如雨下。她的心中,对于天子有一腔欲爱而不得的痴情,偏偏是这一天,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向她当场质问。

不待南宫沣再说什么,她已自行脱了头上的发簪和钗环首饰等,满头青丝散下,沉声叩请圣裁处罚。几番叩拜之后,白皙的额前清晰的印出曹红的血色来。

“罢了,你先起来吧!带人下去守着,今夜,朕在这里陪着贵妃……”。殿外的雨下的又急又大,院中的芭蕉发出巨大的滴答声响,惹的他心头一阵闷闷的烦躁。

“陛下,您昨晚都没有安寝好,今夜……”。徐致小心的瞧着皇帝的面色,犹豫的开口提醒道。

南宫沣的声音冷的不带丝毫色彩:“徐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多话了?朕去漱玉宫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致立马躬身下去,退到一旁的门侧边,在不敢言语半句。

不一会雨便停住,寝殿中药香浓郁,几个大力太监进来搬了那巨大的冰鼎子出去,一时有些嘈杂。南宫沣眼望着子静睡的沉了,面上有些落落的薄愁上来,心中不免叹息一声,自己踱步出来大殿的檐下,心内一面思量着,一面吹着雨后的凉风。

兰慕心被他叫了起来,安排殿中各项事务。这边宫女提了灯在前头照着,他一路迤逦穿厅过院,不知不觉走到花房那边的月洞门外,远远望见那回廊角落枝桠掩映,朦胧星辉之下,恍惚似是雪白一树玉蕊琼花,不由怔怔住了脚,脱口问:“是梨花开了么?”

宫女躬身道:“陛下,这时节梨花早开败了许久,那边树上的,是院子里的凤溪子呢!”

南宫沣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却举足往回廊上走去,宫女连忙跟上去。夜沉如水,那盏灯笼暖暖一团晕黄的光,照着脚下的青石方砖。一块一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砖,拼贴无缝,光洁如镜。一砖一柱,一花一木,皆似乎是昔日她的衣角悉邃拂过,夜风凛冽,吹着那窗扇微微动摇。

一时竟到了书房门外,略一犹豫,到底手上推开了那朱色的门扉。书房里还亮着灯,案台上那盏烛火没有熄灭,皇帝看了一眼,便问道:“贵妃先前来过?”

说着,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案上镇纸压着一副新提的诗句,扫了几眼,他却忽然心里有些发冷起来。

且看那云笺宣纸上,秀丽端庄的小楷,提着浓黑墨汁写下的心语,却是:一天愁绪,按出琼箫。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葡萄……

未待看完,南宫沣已是面色骤变,手上稍一用力,已将整张宣纸握在了手里。两眼细细看去,愈看,脸色愈冷的要结出冰粒子来。

原来……她的心里,始终装了那个人,旧欢新梦……往事水迢迢……一字一字,犹如戳进天子心窝中的钝刀,割伤了皮肉,流出鲜红的血水,痛的就要烧灼窒息,却又……又这般叫人在心底藏着几许眷恋……

手掌握得紧了,不一会竟沁出冷汗来,摊开时,才见右手握住的下角位置,用娟秀的字体,写了几个令他心碎欲裂的小字:莫负莫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直如千钧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目光扫过面前桌案,案上笔墨纸砚,诸色齐备,笔架上悬着一管管紫毫,珐琅笔杆,尾端包金,嵌以金丝为字,盛墨的匣子外用明黄袱,刀纸上压着前朝辗玉名家所制的翠玉纸镇,砚床外紫檀刻金……富贵荣极,满目朱华……天家的尊贵,朕,给了你朕所能给与的一切。但,你的心里,可有半分真心交付与朕……?

立在案前,十指都仿佛冷的要结出冰来,自己……原本就是无人可以僭越的九五之尊,但这尊严……于她,于自己挚爱的女子,却是比不过那个人……南宫沣心中只是翻来覆去的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曹子静……!”掌灯的宫女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皇帝一掌击在了花梨木的案台上。“哗啦啦……”,却是案上的紫檀木镶金笔台倒了下去,大篆小豪的,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宫女连忙俯身跪倒:“陛下息怒!”手中的宫灯一抖,已经掉落在地上。

南宫沣看也不看,眼中似要沁出血丝来。大步夺门,便走了出来。一路衣衫带着风似的,径直往子静的寝殿中走去。

回廊上走着的宫人太监,见得圣驾来,赶忙噤声跪下。人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殿中只是一片死寂。

到得寝殿前,兰慕心正好手托了热热的巾子准备给子静擦拭身子,一旁的宫女整齐的跟着,一应洗漱用品俱全----见皇帝大踏步而来,众人连忙俯身下去请安。

子静安静的睡在浅杏色花梨木大床上,天子冷眼看了一会,只觉那张美丽得令自己心疼的脸,渐渐变得陌生而疏离。垂落于衣襟旁的手指不由的紧紧握成了拳,一时也不吭声,便在床边坐了下去。眼睛,却还是死死的看着子静,那眉角,那长而卷曲的浓密睫毛,蔷薇色略显苍白的樱唇……那细腻光洁犹如细瓷一般的肌肤,在烛火下熠熠闪出晶莹的光泽。

兰慕心领着一众宫人跪在地上,偷眼瞧了瞧皇帝的神色,见他只是凝神,脸上却冷的要滴出冰水来,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二。一面心中大是焦急,却又不知如何搪塞过去,只暗暗祈祷,希望今夜不要出什么乱子才是。

南宫弦歌盯着已经熟睡的子静看了许久,见她睡梦中只是一脸天真之色,原本阴郁的脸色才稍稍平和了一些。

到底是情难自禁,他暗暗自我安慰,也许,也许----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她并没有任何对自己不忠的想法,霍丛烨么,隔了千里万里,难道自己还不自信会输给他?朕是天子啊,更遑论文采武功,自己都不逊于天下间任何的英雄少年。

宫人们跪了许久,终于听得皇帝轻轻叫了一声:“罢了,都起来,给贵妃准备梳洗吧!”

众人闻言,这才心头猛然一阵轻快,松了松跪的发麻的膝盖,一面围了过来将手中的器具放下。

兰慕心亲自给子静擦拭脸庞,绞了巾子将那药汁残迹拂去,又换了热水过来给她擦手。南宫弦歌原本背转了身子,只用眼角瞟了一眼,这一眼,却正好看见那云袖中藏着的一块东西。

子静是手臂一抬起,那一方裹的严实的丝帕便滚落在了床褥上。兰慕心低头垂目一看,顿时脸色就煞白了起来。

正要将那玉佩掖回去,却听身后一个平淡到几近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拿来给朕瞧瞧!”

兰慕心心惊的禁不住两手发抖,那方四四方方的帕子拿在手里良久,最后还是南宫弦歌亲自在她手里给拿了过去。

他一面翻开,心中却已狐疑丛生----如果是无妨的私人贴身之物,自己是天子,亦是子静的丈夫,有何不能看的?这般情景,看来兰慕心多半是知道些什么,只瞒着自己罢了。

这番心思,在南宫弦歌的心内百转千回,待打开丝帕之后,他眼光才顿然凝聚在那块温润的白玉上了。

葫芦姓的玉佩,他想起自己在含元殿时,曾经见到子静戴在颈间。那时他问,她只说是母亲赠与的随身之物。但----不对,细细检索,翻开背面,那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时,心便骤然猛的抽痛起来。

金错刀的字体,自己也是熟悉的,这刻字之人,应该与自己一样,都是男子无疑。缱绻不分离也。一切的答案,都已经不言而喻了,不是吗?

朕与你,这般柔情刻骨,却其实抵不过你心中那段缱绻往事,是吗?

怔怔的握了玉佩在手,连那方素色丝帕掉落于地,被风吹了出去几步远,也不曾察觉。兰慕心手中捧了银盘,见此便将手中盛着热水的器具放下,躬身去捡拾那丝帕。

大床旁边的赤金凤凰绕足烛台上,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噼叭”一声火光轻跳,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却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他猛然扬手就将盘子“轰”一声掀到了地上,一时热水溅到了四下,濡湿了床上的轻纱帐子,吓得一旁的宫女们个个打哆嗦,连连碰头却不敢作声。寝殿外头大殿中值夜的太监宫女见了这情形,早呼啦啦跪了一地。

兰慕心也连忙跪下去,殿中一时无人出气,只是一片死寂。只听那只大银盘落在地上,“嗡嗡嗡……”响着,越转愈慢,渐响渐低,终究无声无息,静静的在她的足边。

她悄悄捡起那只银盘,却不想一只手斜剌里过来握住她手腕,那腕上覆着玄色九龙暗纹袖,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站起来。

目光低垂时,只望着他腰际的浅杏色佩带,上面绣有精细的蟠龙云团图案,齐腰处,坠下一块长型的青玉腰坠,旁边有一只明黄色的香囊……扑头盖面而来的,却是这世间再无人敢混用的龙麝之香。还有,还有那充满成熟气息的阳刚之韵……

便是这样静静的凝视着,他却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他直直望着她,眼中似是无波无浪的平静,最深处却闪过转瞬即逝的痛楚:“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她的双手让他紧紧攥着,腕骨似要碎裂一般,他的眼中幽暗,清晰的倒映出她的影子,他却蓦然松开手,淡然唤道:“徐致!”

徐致急急奔了进来磕了个头,低声道:“奴才在。”

皇帝只将脸一扬,徐致立时会意,轻轻两下击掌,寝殿外的宫女太监瞬间全都退了个干净,徐致亦慢慢垂手后退,南宫弦歌却出声叫住他,眼角递了一个神色过去。

那意思,便是叫徐致亲自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子静在床上睡的很安静,殿中一时静的只有皇帝与兰慕心两人的心跳声。南宫弦歌阴沉着脸,只是不语的看着她。

僵持了片刻,兰慕心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自胸口处蹦出来一般。她煞白着脸,心中却是万般念头都在瞬间游离纷飞:到底,要不要向陛下坦白?可是,如果坦白的话,那么,贵妃……

她缓缓跪了下去,只将头低低垂下。南宫弦歌拣了床边的绣墩坐了下来,眼光森冷的凉凉沁来。“你说吧,这玉佩,是不是贵妃一直带在身边的?这个,应该是霍丛烨送的吧!”

兰慕心万万未想到他此时突然提及霍丛烨,心下惊惶莫名,情不自禁便是微微一瑟。皇帝在灯下瞧着分明,徐见他目光如冰雪寒彻,不由惶然惊恐,心中却是一片模糊,一刹那转了几千几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念头抓得住,只怔怔的瞧着皇帝。

南宫弦歌久久不说话,殿中本就极安静,此时更是静得似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突兀开口,声调却是缓然:“你不能瞒我……”话锋一转:“也必瞒不过朕。”她心下早就纠葛如乱麻,却是极力忍泪,只低声道:“臣妾不敢。”

这一句,却令得皇帝心中一片五脏俱沸----她尚且自称臣妾,子静,朕待你不是胜过她们万倍不止?你却只愿做你自己。

“陛下,臣妾……臣妾只知此玉佩确实是娘娘日日带在身边的,只是,究竟何人送的,却不敢妄断。”

兰慕心抚地贴面,问过自己的良心,且怯怯轻语。

南宫弦歌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目不转瞬的盯着看。半响,又侧身去看那床上熟睡的女子。

子静静静的睡着,似乎丝毫也不受此间发生的一切的影响。灯光投映在她雪白的颈中,脖颈下幽暗凝伫,她却如玉人一样安静的睡在那里。

只听窗外隐约的风声,那样遥远。殿外有沙漏的声音细细吹进,那样细小的声音,听在他耳中,却是惊心动魄。

嚓的每响过一声,心便是往下更沉下一分,一路沉下去,一路沉下去,直沉到万丈深渊里去,只像是永远也落不到底的深渊。

兰慕心跪在地上,声音低不可闻:“娘娘今儿中午一回来,便一直沉默不语。但并未与臣妾交谈半句,后来,自书房回来便病倒了。”

南宫弦歌怔怔瞧了半天,直到眼睛里阵阵发酸生涩,这才转过脸去,如锐刺尖刀在心上剜去了那一团肉般。恍惚间忆起自己在邢素兰死后的那段时间里万念俱灰,一次与其他大内侍卫切磋,却因一味贪功求胜,而误被自己的佩刀所伤。

那刀极锋利,径直割破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大块皮肉,然自己起初竟是恍若未觉,待得缓慢的钝痛泛上来,瞬间迸发竟连呼吸亦是椎心刺骨。

这一刻,他是真的生了悔,早知如此,不如不问,不如不问。不问,便不会知道这些,只当她真心真意的留在自己身边,如此自欺欺人,不是更好?

而这般亲耳听着,还不如不问。

那一段过往,自是不必再问却原来错了,从头就错了。

两情缱绻的是她与旁人,青梅竹马,少年情怀,璧人一双,自在娴静。

却原来都错了,自己是从头就错了。

这一生,两段情缘,却都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想到这里,皇帝忽然轻轻一笑。两手指将那玉佩递到兰慕心面前,只见指尖稍一用力,“喀嚓”一声,玉屑四散飞溅开来。有断续的玉块,随着那愈握愈紧的力度,深深的陷进了他的手掌之中。

少顷,有殷红的鲜血滴落下来,晕染进脚下的金砖之中。

兰慕心呆住,心中火烧般的痛楚,却只是跪在那里,什么话也不敢说出来。

皇帝只瞧着她,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一般,又像根本不是在瞧她,仿佛只是想从她身上瞧见别的什么,那目光里似是沉沦的痛楚,夹着奇异的哀伤。

她知是瞒不过,但总归是自己已经尽力了。还好,没有伤及无辜的宫人。眼睛触及那张精美的雕花大床,心中有一丝一缕奇异的舒坦:贵妃主,我尽力了。你,不要怨我。

过了良久,只听那打更的更夫携了一袭清风细雨敲了梆子走过去,时辰竟然已是初更。梆子声响,南宫弦歌似是震动了一下,梦呓一样暗哑低声:“原来如此……”只说了这四个字,唇角微微上扬,竟似是笑了。

他起身站了片刻,手中尚且握着那残余的玉屑,而后终于将手轻轻垂了下来。重新注目于跪在地上的兰慕心,目光中只是无波无浪的沉寂,他望了她片刻,终于唤了徐致进来,声调已经是如常的平静如水,听不出一丝涟漪:“传旨,湘云殿掌事兰慕心,德容淑工,现册封为三品静婕妤,钦此。”

徐致一愣,然后立马躬身道:“是!”旋即停了停,又道:“宫门已经下匙了,奴才明天就去内侍省传陛下的恩旨。”

回头见兰慕心仍旧怔怔的跪在当地,便低声道:“兰婕妤,皇上的恩旨,应当谢恩。”

她此时方似回过神来,木然磕下头去:“臣妾谢皇上隆恩。”规规矩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视线所及,只是他一角玄色的袍角拂在鞋子上,鞋头绣有如意云纹衔着珊瑚珠,细密的万福花样,取万寿无疆的吉利口采。福字不到头……一个个的扭花,直叫人觉得微微眼晕,不能再看。

兰婕妤----等了这么多年,从秀女到女官,从女官到嫔妃,如今,终于正了名分了,但这名分,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女子而来的。心底,却真的早已品不出是喜是忧。

南宫弦歌的目光根本没有再望她,只淡然瞧着那鎏金错银的紫铜熏笼,声音里透着无可抑制的倦怠:“朕乏了,传如妃和瑶妃到甘露殿侍寝吧!你退下便是。”

徐致在旁边听着觉出不对来,这是册封兰氏的第一夜,皇帝如何不招兰婕妤侍寝?反而是叫了其他的嫔妃到甘露殿?

但他看着皇帝那脸色,便知道如今的南宫凌沣心情是十分的糟糕,绝对没有胆子再问,只是连忙躬身出去,着人安排甘露殿的御驾布置了。

子静在第二日醒来时才听得兰慕心封了婕妤,并且已经得了另外的宫室居住。她大惊之下,一时失手便将整碗药汁尽数倒在了锦被之上。慌的宫女连忙俯身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请罪。

曹子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一时间只失神不语,滴着药汁的手却探向云袖内。一摩挲进去,整个人却惊的连魂魄也飞去了九天之外,衣袖里,空空如也----但,自己明明记得,分明就是掖好了放在这里的。

倚在床头上,身后那精美的雕花飞凤的木饰如同烧红了的烙铁,直将子静的后背给生生烙出重重印记来,呆坐了半响,也没能回过神来。

宫女见她不言语,赶忙收拾了地上的残迹,将那碎碗收了起来,转头再去熬药。

瓷片刮到金砖,饶是再小心,到底有“咝咝”的声音传了出来。这声音听在子静的耳朵里,却无端搅的心头一阵剧痛。

她分明记得,陛下,昨夜来过了。他抱着自己,从大殿到寝殿,一直守护在床前,一直到自己沉沉睡去。

那么……玉佩,还有兰婕妤……都是他带走了么?

种种念想,如飞花般浮了上来。眼前,却突然感到一阵浑沌的痛,扯的心肺都绞痛起来。

“啊!……”子静忽然两手抱住头,一翻身便滚下了床去。宫女正在拾捡细瓷药碗的碎片,一时避开不急,便有几片碎瓷深深的扎了进她的手臂中。

鲜血了一地都是,宫人连声称罪,大殿中的太监宫女都围了上来。

“走开!你们……不要碰我!”子静却忽然发起性子来,喝退了上来服侍的宫人,自己躺在地上哀泣不止。

众人都不敢再上前,唯有踟蹰立着。不一会,人群中奔出一个人来,却是玉梅手中提了新鲜的栀子花,一脸喜气的走进寝殿。

一进寝殿,见得子静躺在地上,手臂上兀自流着血,玉梅只把手上的花篮一丢,两人便紧紧抱在了一块。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多年来的发小,玉梅也是在心里把子静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般对待的。

“呜呜呜……玉梅,玉梅你可算回来了!”子静一头栽进她的怀里,两人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一时哭罢了,玉梅与宫人一起将子静扶上了床。两个年长的太医匆匆赶来,给子静取了手臂上的细瓷碎片出来,又敷上了止血药粉,再用纱布层层裹上。

玉梅在旁边给子静照料着汤药,新熬出来的药汁,闻起来似乎更苦更涩,那辛辣的味道,熏的子静拧起眉头扭头转向了一旁。

“小姐,来,先喝了药吧……一会儿,陛下来看你时,可千万别再哭丧着脸了……”。银色的小勺,里面舀着墨黑的药汁,边缘处,竟然有丝丝沁人的研墨之色,恍如……自己曾眼见着兰慕心的纤手晕开的墨块一般。那么黑,那么浓稠,看不到尽头。

子静将眼睛一闭,大口吞下银勺中的黑水。眼角,却逼出了两道晶莹的泪花来:“陛下,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说罢,已是泪如雨下,脸庞歪在了一旁。

玉梅不知所措的停下来,用丝巾去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殿中满室药味,宫人在香鼎内丢进了百合香,方始有些清香甜腻的味道流溢出来。

南宫弦歌果然没有再来,湘云殿前后的石榴花都开的如火如荼的盛夏七月,子静的心中却笼罩了一片冰天雪地。

兰婕妤搬去了泽霖居,中间过来看过子静几次,子静既不拒绝见她,也不表示任何的谴责和不满,她只是淡淡的,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子静在床上如是缠绵病榻了半个月,这才渐渐下地走动起来。七月底时,湘云殿前的秋海棠花却提前开了,簌簌花骨朵,绽放开来如丹如霞,似火如荼。花枝斜出横逸,在夏日炙热的微风中轻轻摇曳,映在那新换上的素白的窗纱上,花影一剪,便勾勒出一副描画绣本。

紫檀木案上金色博山炉里焚着香,那炉烟寂寂,淡淡萦绕,子静倚在美人塌上神色安详,眉宇间那缕薄愁便如那博山轻缕一样浅浅晕开,飘渺若无。

这段时间服药久了,衣袖间竟然飘逸出另一种奇香,幽幽如能入人骨髓似的,玉梅近身服侍,每每都赞说奇香扑鼻而来。

刚刚用过早膳,勉强喝了一小碗燕窝下去,总算得了些精神头。子静在塌上靠了一靠,少顷便唤了玉梅去取了自己那日写完的曲谱过来,欲要参详参详。

这面正拿了曲谱在手,尚且不及翻看,乐昌的身影便掀开水晶珠帘走了进来。

“子静姐姐,今儿个天气好,又有风,不如你陪乐昌去御花园放风筝吧!”

子静正要婉言拒绝,却见乐昌大大的眼睛里已经含了一包泪水过来。心中才想起,自己已经十几天不曾跨出这个殿门了,外面的夏花灿烂,丽阳晴空,居然与自己这药罐子似乎没有半点关系了。这一想,心中不免有些感概起来。

玉梅见子静心中有些活动,一时也过来笑着劝:“小姐,难得今儿精神好,您还是出外走走吧!您看,这秋海棠,开的多好啊……那花艳的……真是染也染不出来呢!”

子静莞尔一笑,心知她这些日子一直围着自己打转,每日不是汤药就是粥水的,想必闷也闷坏了。玉梅可是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女孩子呢,这一转眸望向窗外,少顷便回头道:“也好,我们便去一下吧!”

乐昌顿时拍掌欢呼起来,玉梅招呼了几个宫人进来给主子梳洗更衣,自去准备其他事项去了。

乐昌身边的教引嬷嬷芳如带了几个早就扎好的风筝过来,见了子静赶忙躬身一福:“老奴见过贵妃主!”

子静正好换了衣衫出来,见得这嬷嬷面生,一时好奇问道:“这位姑姑好面生,不知……?”

这面乐昌已经围在了芳如身边,甜腻腻朝子静说道:“子静姐姐,这是乐昌的教引嬷嬷,她叫芳如。”

子静坐回梳妆台边,打量了一下芳如,只觉眉目间甚为和善,于是便微微笑了一笑,对乐昌道:“你这般粘着人家,想必芳如姑姑对你很好吧!”

乐昌努嘴一笑,也不再言语,倒是芳如听贵妃这么一赞,连忙躬身下去谢恩,她说话极是客气,神色间对子静颇为恭敬。

宫女上前来为子静梳理了一头长发,子静也不着胭脂水粉之类的,只拖了乐昌便往外走去。一回头,却见芳如一径看着自己,不免有些好笑的说道:“姑姑这般看着我,莫非我脸上长了花出来不成?”

芳如赶忙躬身下去,抬起头却是一句:“娘娘好福泽!真正是贵人之相啊!”

子静拉了乐昌的手,心中只以为她有意奉承自己,一时也不去接腔,自顾自缓缓走了出去。

玉梅命人准备了两把大伞,以备一会日照的地方可以庇荫。一行人笑着说着,乐昌在前面手舞足蹈,迤逦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宫女太监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肆意说笑,一边奔跑呼喝,一边就在院中开始放起。

子静只是含了几许淡淡微笑,静看着并不言语,但细细一看,那抹薄愁还是停在面容上。丽阳下,光洁如玉的肌肤只叫人看了彻骨生出寒意,盈盈亮泽的,有些病态的透明之状。

一时出了湘云殿,乐昌便飞奔了出去。有宫人撑起伞来,行在那宽阔的宫道上,举目瞧着那些风筝一一飞起,渐渐飞高。

一只软翅蜻蜓,飞得最高最远,极目望去,只成小小黑点,依稀看去形状模糊,便如高空上飞着的大雁一般。

子静久病难免精力不济,跟在后面慢慢走着,没多久也到了御花园南面的沉醉东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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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出了一身薄薄的汗水,玉梅取了丝巾出来给她在鬓角处细细擦拭了,这才拣了一个松涛亭坐下来休息。

子静倚在亭子的楠木背靠上面,静静打量着天上振翅高飞的风筝,几个小宫女围在一处,手里拿着双尾玉蝴蝶、长龙串珠、长身蜈蚣、美人仕女图等等,满天都是彩娟扎成的风筝在飘舞。

乐昌公主手里的风筝逐渐高起来,小宫女们正在鼓掌欢呼,只听“砰”的一声,强大的风力竟把棉线挣断,那玉翅蝴蝶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消失远去。

众人都是一片扼腕惊叹声,就连子静也跟着摇摇头,暗道,果然欢乐时光短,就连风筝也不愿随人意而留。

她没有想到的是,南宫弦歌只负手立在不远处的松林顶峰上,仰着头望着那风筝,还有那个自己日思夜念的那个少女。

天气晴好,只淡淡几缕薄云,兼之乐昌与玉梅本就都是爱说爱闹的人,一时嘈嘈切切,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只听女子娇声沥沥言笑,如百灵如莺啭。那些宫女太监,哪个不凑趣,你一言我一句,这个说这只飞得高,那个讲那只飞得远,七嘴八舌说得热闹极了。

乐昌疯的越发高兴,指点天上的数只风筝给子静看,子静微笑随口应承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只望着最远处的那只风筝。

天上薄薄的云,风一吹即要化去似的。头仰得久了,便有微微的眩晕。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样的时节里,怎么会有雁?一只孤雁。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定了定神,才瞧出原来只是风筝。风筝飞得那样高那样远,也不过让一线牵着。

子静将头仰的久了,忽然眼中一涩,于回首之间忽然领悟到,何谓:欢乐趣,伤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就连这纸煳出来的风筝死物,竟也似无限向往自由自在的飞去。但人呢?低头一阵苦笑,却生生被禁锢了在这个深宫之中。

一时心下自有不甘,也有委屈,为天子的薄情反复,也为自己这多殇而无奈的命途。两行眼泪,却是扑簌着,掩面而下。

乐昌与玉梅放的走远了,一众宫人也跟着四散开来。子静收了泪,只道说自己想要一个人清静一会,便移步往旁边的紫薇花园子里走了过去。

南宫弦歌的眼光紧紧的跟随着,只见那一抹娇小的身影,青丝飘逸的垂下。虽然隔着甚远,但细细一打量,却分明看见腰身处都是空的。想来,最近确实是病中清减了不少。

这样远远看着,心中渐渐有几分心疼和愠怒来。十指交错着握在身后,却一时迈不开脚步来。

那能寂寞芳菲节,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阕悲歌泪暗零。

须知秋叶春华促,点鬓星星。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

一路踏着芳菲走来,子静始惊觉出自己这如花年华的无限颓靡。然则,自己毕竟还是青葱年华啊,从何时开始,心境却是这般的无限悲凉起来了?

进了紫薇园,令宫人在门口等着,自己独自一人拭泪缓缓在花间而行。

皇帝在高处这般看着,心中暗暗百转千回了多少次,说到底,他不过是要子静过来服个软,向自己表明一下心迹,说明她与霍丛烨之间再无瓜葛情愫可言罢了。难道,对于一个天子来说,这样的要求也算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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