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蘩无奈的含泪抬头看了看父亲,见其一脸坚决,知道自己不能再强求什么。少顷,才垂下头,无措的退了出去。
曹元鸿待见得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便迫不及待的回身一把抱住了薛姣娘。
她端正了一下衣裳,举了扇子拂面道:“切!如今还无名无份呢,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等贵妃封了皇后,你就迎我做夫人……”。
她这面口里说着狠话,面上却是风情万种的笑着。
却仿佛无药可解的毒药一般,缓缓沁入人心里。
曹元鸿才被她推开,这会又少不得垂涎着贴了上去。“好了好了,这不是就等陛下册封子静了吗?你的好处,我定不会忘的……来,给我亲一下。嗳哟哟,照我说,苏娉哪里会有你这般伺候人啊?我的小心肝,你都不知道,我昨儿个晚上,抱着她时,脑子里想的可都是你……求求你了,今晚……”。
他越说声音越小,两个人渐渐在软塌上啃成了一团。不多久,薛姣娘手中的扇子“扑腾”一声掉下地来,花窗上糊着的碧色窗纱印在扇面上,勾勒出一副滢滢绰绰的翠竹图。
再后来,便见得陆续有衣物被丢下地来,女子的喘息声夹杂着男子雄厚的低语,日光在窗棂中洒将进来,照见两具白花花的身子,纠缠着翻滚在了一块。
皇帝的圣旨是在三天后下到曹府的,同时也派了八百里加急信使,将圣旨传到西南驻边大军帐中。曹元鸿带着家中妻妾一起出来接旨时,有些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东厢房紧闭的门窗。
霍清韵被他将子蘩禁闭在家中的举动气的一病不起,宫中执事太监前来宣旨时,她只剩了半口气,自然是无法出来跪地接旨了。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曹元鸿的得意,他原本有些苍老的面容此时渐渐染上了几丝张狂,那几个前来宣旨的太监都是人精,焉能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贵妃的生父?将来更是名正言顺的国丈。以皇帝对贵妃的这份宠爱,曹府想来从前那种低眉顺眼的日子,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当下趁着热闹,众人围着家主就是一顿恭贺,各种好听的话那是天花乱坠漫天飞的。曹元鸿难得如此得意,自是命了管家备下丰盛的酒菜,直喝得众人都面红耳醺才上了宫车回去。
霍清韵眼见圣旨已下,婚事已经无可更改,心中更是彻底的绝望了起来。她恨的闭过气好几回,吓得子蘩更是哭的泪人一般。
到了下半夜,才终于幽幽醒转过来。眼睛看见子蘩时,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便抚弄着女儿的鬓角颤巍巍道:“子蘩,为娘的……对不起你……”。
子蘩抱住母亲,母女两失声大哭起来。
“孩子,听为娘的说,你记着这句话,此生不得与从烨结成夫妇!不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取消这个婚约。你知道了吗?过几日,你便进宫去求见贵妃,向她谢恩时,一定要想办法求她答应,答应说服陛下取消赐婚!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求得她答应这件事!你听懂了吗?”霍清韵的手在女儿娇嫩的脸庞上细细摩挲着,她的眼神无限的眷恋与慈爱。
子蘩含泪赶紧点头,她伸手去回抱母亲,指尖触及到她那消瘦到肋骨分明的身体,眼见着她骤然间苍老憔悴了许多的容颜时,不由的心头大痛,一时泣不成声。
“娘亲!您放心,子蘩一定会的……我一定会求的姐姐答应我!您放心好了,您只管放心养病!娘亲,您一定要好起来!”
康嬷嬷立在一旁,听了这话只是不断擦泪,她见霍清韵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已经开始喘息不止,显然是精神头不济,赶忙过来帮着一起给她掖好了被子,重新点了安神香让她歇了。
子蘩安置了母亲,这才觉得自己也有几分说不出的疲惫。正要转身回房,却听见母亲微弱的唤了自己一声:“子蘩,记住,将这个东西……缝在你的衣襟里,带进宫去,面呈贵妃。”
她颤抖着手,在袖中取出那块血书。子蘩眼前一热,便簌簌的落下无数泪珠子。
“是!娘亲,你放心吧!”她伸手接过叠成几块的丝巾,细细掖好放在怀里。
“去吧!娘的好孩子,去歇着吧!”霍清韵仿佛不胜虚弱的闭上眼,月光明晃晃的照进华丽雅致的暖阁里,她的神色已经渐渐黯淡下去,清辉拂动花影绰绰,她美丽的容色却依稀化作了一地枯败的花瓣,瞬间辗碎入了泥。
窗外,那一大片的芍药花已经开的如雪如荼,那粉白姹紫嫣红的花海,在室内烛火的照耀下,于晚风中轻轻摇曳着身姿。
那花是极美,片片都璀璨的叫人移不开眼睛,只是,霍清韵在深思混沌的睡梦中,却轻轻的叹息了一句:“我之前总是不信,为何那相师只看了一眼便说我红颜薄命----原来,真是如此。这么美的花,却只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孽缘,都是孽缘啊……”。
寂静的室内,地下的百合大鼎里焚着沉水香,幽幽不绝如缕,散入暖阁深处。
值夜的丫鬟轻手轻脚的走向陆夫人所歇息的那张雕花大床,见得床前高几上的红烛已经燃烧过了大半,便握了银剪子剪去上面不着的灯芯。正抬手间,听得室内兀的爆了一声响,吓的小丫鬟手中的银剪一抖,便顺势落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收拾了出去!”康嬷嬷威严的出现在室内,隔着精致的楼花精雕宝光罩,小丫鬟还是吓的连声气都屏住了。
“是!康嬷嬷,奴婢这就下去守着!”
少顷,康嬷嬷自己缓缓走近床前,却对着那刚刚爆了灯花的红烛喃喃低语道:“将军,您是不是就要回来了?您可要快些啊!老奴生怕……夫人是撑不到那一天了……”。
红烛摇曳无语,只剩清泪千行,似乎此间主人这数年以来,所有的寂寞与守候,全部化作了那缓缓滴下的颗颗晶莹。烛泪滴落凝结,却堆砌出华丽的一方寂寞风情。
康嬷嬷呆呆看了半响,忽然听见隔着纱帐的霍清韵轻轻笑了一声:“浩天,你回来了啊!你回来……可是真好……一切都好起来了……”。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起身坐到了屏风后,静静守着油尽灯枯的霍清韵,等待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这时节,眼看着外头的天气就这么一日日的热了起来,六月初的初夏,偏生又是缝上旱季,半月不下雨,湘云殿前的花儿草儿都萎靡了下去。需得宫人们日日提了水桶,不厌其烦的浇了水下去,才能保住那样一番葱茏茂盛的绿意嫣红。
因着外头太热,子静也就懒得出门。这日一早,她便站在寝殿的绣绷前细细描画着一副簪花仕女图,一旁的丝线篓子里,罗列着五颜六色的贵重蜀丝。
鹅黄的娇艳,粉红的诱人,紫色的华丽、绿色的清新……那线头都细细的打好了一个活结,用了一个竹制的架子一一分布开去,要用了,便顺着排布取下一团,用好之后再丢回去。
子静绣的极为认真,不多时面上便开始微微沁着汗,两个细心的宫女大气也不敢出,只低着头拣了她手中丢下来的丝线,细细打好结子,一一归好位。
花竹掀了水晶珠帘进来,便拿了扇子朝子静身后轻轻打着。子静不回头,只是口中淡淡说了一句:“你轻些扇,仔细我手中线头一乱,着蝴蝶就要睁眼瞎了!”
花竹听得噗哧一笑,她放下手中的扇子,将那冰碗搁在不远处的案几上。轻手轻脚走近那巨大的绣花架子旁边,凝神看了一会,便啧啧称赞道:“娘娘,真不是奴婢奉承您,凭的什么东西,到了您手里都会变得格外精致动人。您就说这簪花仕女图,这美人、这花、这蝴蝶……啧啧,奴婢之前也在宫中见过,可要说您绣的这个,可真正是要把司珍房的一众巧手都比作了钟馗画符了!”
子静横了她一眼,笑了笑,依旧低头去忙活自己的。
少顷之后,只听她轻轻唤道:“上水,我这手里出汗了!”
花竹捧了一个精致的木盆,里面装着大半的清水,上面浮荡起几片清香的姜花花瓣。
子静轻轻浣了手,宫人奉了巾子过来给她擦面,正闭了眼睛时,却觉得背后伸来一双大手,将自己兜头蒙住了。
她不消回头也知道来者何人,那香味如今熟悉的离远就闻的清。
近来每日里见了,也不拘再行什么礼,斜斜往后一靠,子静口中只说道:“这会子太阳正大呢,你怎么就来了?仔细晒的头晕,若是中了暑气就更加是我的罪过了。可是用过午膳了?要是没吃的话,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南宫凌沣恨的在她右边脸颊上狠狠啜了一口,继而沉声道:“你几时就小气成了这样了?朕不过是每日过来蹭两顿饭而已,你便这么敷衍了事?”
一旁的宫人们早就慌忙低下头去,不敢看着这帝妃之间亲热的场面。子静懒得和他争辩,只伸手往一旁的案几上一指,上面还放着半碗晶莹剔透的鸡汤凉粉,便道:“尊驾哪里是随便就能招待的?我中午就吃这个,你呢?漫不成跟着我一块?”
南宫凌沣一皱眉,将她就手往塌上一放,口中不满的说道:‘朕已经嘱咐了,叫你不许多吃寒凉的食物。这凉粉虽然应节,但你身体历来羸弱,却是耐受不得的。你这殿里的宫人看来如今胆子是大的很,竟然敢逆旨行事?”
子静斜昵他一眼,撒娇道:“是我叫做的,你待要如何?若说逆旨,也是我一人所为。你要将我怎样?”
南宫凌沣叹了口气,将她拢进怀里,他下巴抵在子静的额前,俯身在那发间吻了一下,才温柔道:“朕自然拿你无可奈何。不过,少吃些寒凉的东西,一则是暖胃,二来也是朕不想叫你每月受那几天的痛。朕一心为你好,难不成又成了霸道?”
子静闭着眼,只是轻轻“嗳”了一声,继而贴在他胡须微扎的下巴处,双手拢上了他的颈子。
“你这殿里倒是凉快,原也无需这么早就用冰的,朕一早便想着,是不是叫人开了冰库呢!看来不用破例了,等着端午过后吧!”南宫凌沣一面低语,用手摩挲着她细腻的颈子,他只觉怎么也爱不够似的。
徐致立在殿外的珠帘边,他驻足向皇帝适时启道:“陛下,贵妃娘娘,午膳已经摆好了,请移驾大殿用膳。”
子静这才睁开有些疲惫的双眼,对着他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道:“原来你早就备好了呀,我这会也饿了,咱们走吧!”
南宫凌沣看见她眼底有几丝血丝,不由的心间一疼,脱口便道:“昨夜没有睡好么?怎么起了血丝?”
子静扭头别过脸,朝那绣花架子一努嘴便道:“倒不是没睡好,许是昨夜弄的晚了一些,不妨事的。”
南宫凌沣这才注意到殿中的那副簪花仕女图,他驻足细细看了,突然道:“这仕女的原型……是你妹妹子蘩?”他有些不敢置信,女红中最高的境界,便是以人物为原型起绣,这比之普通的仕女绣图,那些是对着花样子描图,愈发要难上许多倍的。
子静点点头,随即兴奋的拉着他的手道:“你看看,我绣的,像也不像?”说罢,歪了头,只是自顾自的欣赏气自己的作品来。
她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少女,难免有时随性起来,便有天真的稚气流露。南宫凌沣含笑打量着那粉色微醺的脸颊,忍不住偷香赞道:“香!嫩!滑!真是美极了!罢了罢了,朕也不拘用什么午膳了,便抱着你啃了好罢!”
子静回过神来时,朝他唾了一口道:“你这登徒子!真是……人家叫你看绣的图,你怎么忽然就这么无赖了?我又不是那吃的馒头,说什么香嫩滑的,啧啧,真是听着都嫌腻味的很!”说罢,自己摔了帘子,便往大殿走去。
南宫凌沣也不恼,欢喜孜孜的跟了在后面。少顷,两人都在圆桌前坐定时,他才开口正色说道:“你若要送她们新婚贺礼,凭的什么宝贝,只要你开口,朕难道还会不舍得?只要你不将朕的天下九州都拱手送了出去,旁的东西,朕没有不肯的。这么辛苦的自己开夜工绣了来,熬坏了眼睛,仔细朕要和你妹妹算账!”
子静朝他伸了一下粉色的舌尖,她取了银勺舀了一下面前的赤金炖盅,尝了一口新鲜的鱼翅羹后嬉笑道:“哪有您这样做皇帝的?竟然怂恿自己的妃子将国库开了来送给自己的妹子做新婚贺礼?您就是真肯我也是断然不敢的。否则,朝堂上那些清流言官,岂不是要用吐沫星子把我给淹死了?您这是嫌我这妖妃的名声还不够响亮的么?上赶着把我往篝火上架去!”
南宫凌沣展颜一笑,连眉心里都是舒心的愉悦。他忽然想到历史上有名的那位昏君周幽王,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让自己的帝国在手中陨落了。
她不给他一个笑,却替他担了“祸水”之名。他偏给她一个玩笑,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如此为她负上“幽”的亡国谥号。
而自己呢?她总是若即若离,那雾里看花的朦胧与醉生梦死的贪恋,却也叫人无奈而刻骨。
拱手河山讨你欢!原来,帝王自有衷情时,自己也许未必会比周幽王强上几分。
南宫凌沣这样想了,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子静正在喝汤,见他眉宇间欢愉之色,不由的细细瞧了一眼,问道:“陛下,您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说来我也听听好么?”
她美目含情,不觉自己面上流露的天真好奇,南宫凌沣却是被这一眼摄走了心魂,半响才正色道:“子静,朕以后和你一起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看朕?你这样的眼神,很容易叫人透不过气来的。”
子静一时怔住,她少顷才嘻嘻笑道:“陛下,难道您是说,我会让您目眩神迷?哈哈哈……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只嘻嘻一笑,不肯正视他的话中所指。
不想皇帝却在片刻后低语道:“朕经常被你弄的目眩神迷,私下无人倒也罢了,在宫人面前,你以后可不要再这样。”
子静莞尔一笑,并不当真。她隔了片刻才问:“陛下,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您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南宫凌沣点点头,正色道:“只要你以后懂得收敛,朕便回答你。”
见她噗哧一笑,露出狡黠的神色,他才忽然紧张起来,她要问什么?
“那咱们就说好了,不论我问什么,您都不许生气。”子静毫不含糊的先发制人,一句话就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好吧!你这小东西,总是要这样加一句,朕难道还赖了你不成?”南宫凌沣一面夹了一筷箸她喜欢吃的瑶柱焖酸笋到她面前的碗里,一面笑着应道。
他这样应了,便是君无戏言。子静却一直只是慢慢的喝着汤,间或吃了几口菜。她不时的偷眼打量着他,却在神色闪烁间泛起几丝暗笑。
皇帝被她这样看得毛骨悚然,好容易一顿饭吃完了,宫人上了漱口的香茗后,他才抱怨道:“你这样瞧着朕,搞的朕连饭都没有好好吃。说吧,到底要问什么?”
子静含了漱口水在口中,只是看着他,却不开口。她神色认真,却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措辞才好说出来。这面筹措着,不觉时日已经过了正午。
湘云殿前荷香依旧,芭蕉苍翠,凤溪子洁白如玉……如此美景,处处雅致,寸寸锦绣。此处,原本就是周国后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所居的皇家御苑。
子静忽然想起冷香苑里的紫陌花,算算时间,此时也到了花开如荼的时候了。她央了他要去看花,南宫凌沣却蓦的一把抱住了她往寝殿走去。
“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为何问到了嘴边又不肯说了?”南宫凌沣被她撩起心中的好奇心,哪里肯顺了她的心思左顾其他?
子静被他压在床上,鼻息间满是那熟悉的龙麝之香。她将眼睛闭上,抵在他的下巴处。感受着那稍微有些扎人的胡须根,少顷便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她的睫毛原本就浓密而卷翘,偏生又生的极为长,这样轻轻一拂弄,便引的皇帝下巴处痒酥酥的。他将身子往下移了一移,对上她那美丽无双的明眸,在那清澈的眸间窥见自己的倒影。
波光粼粼时,原来子静也含情的看着他。只一刻,身边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南宫凌沣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只觉所有的红尘世俗,一切的痛苦与孤独,都远离了自己。
绣花轻纱帐顶缀下璀璨的水晶珠子,迎着午后的丽阳轻轻摇曳着,点点星光洒在身下少女绝美的脸庞上。他怔怔的看着,其实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关于邢素兰的身影了。毕竟,她逝去多年,而如今,她才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许是想起故人,他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便低声喃喃细语道:“子静,只要有你在朕身边,朕便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
他说罢,便凝神闭目,庄重的在她如花的脸颊上印下柔情万分的一吻。
“子静,朕其实有时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一时掌控不了对你的感情,害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是不可为,便要引来亡国的祸端。所以,其实上次,朕也是想要藉机将你淡忘……朕也是凡人,担着天子这样的名号,又有父皇那样英明神武的榜样在那里,朕要做一个好皇帝,其实过的并不容易。朕知道,对你这样的感情,不是自己所应该拥有的。”
他仍旧闭了眼,却将身子往外侧了一侧,双手拢住子静的身子,殿外的午后,是一派的祥和宁静。
他语句的停顿间,子静听见来自他喉间的轻颤。她伸手摸到他的手指,两人十指相交的握着。清风拂得花影簌簌,间或有凤溪子宽大的花瓣掉落于庭院中的卵石花径上面。夏风熏暖,引人昏昏欲醉。
“但现在朕再也顾不上这些了,朕已经认命,若说这一生真有什么弱点的话,你便是朕最大的弱点。朕在想,若能用江山换了与你共度一生,也是值得的。”
他如此温柔,倒教子静不安的睁开眼,以手按上他的唇边止住他的话语。
“陛下,您怎可这样说……”。子静万分不安,她从未想到,自己在他心中,能与周国江山并重。亦或者,更重。
“所以,子静,不管你要问什么,亦或者,是要朕给你什么样的承诺,你现在问吧,朕一定如实答你便是。”他抓住她的指尖,按在自己的唇边。
“陛下,其实我一直不懂,亦或者说,是一直怀着疑惑。您是皇帝,拥有天下间最为美好的一切。您有无数的嫔妃,如花美人三千,哪一个不值得您去爱的?您这样对我,会不会哪一天想来,觉得不值得?”
子静任由他吻着自己的指尖,她的眼神清澈,这句话,藏在心间那么久,而今终于问了出来,心中大感轻松。
“你是觉得,朕只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对你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小傻瓜,你怎么会这么想?朕看起来像是这么不成熟的男子么?你别忘了,朕差不多比你大了二十岁!”
“那又如何?陛下,我其实一直想问的就是,您真的觉得,我就是您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么?我与元后,真的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么?”帘帐内光影稀疏照将进来,冰裂纹的窗棂映在子静身上,脸上也微微显出明暗不定的阴影。八壹中文網
“傻瓜,朕现在告诉你,你跟元后,其实并没有关系。是,曾经朕也以为,当初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对你的那种感觉,就是对元后的怀念。但经过这两年的时间,朕已经可以肯定,这一切与她都无关。而你之所以总是不确定,那是因为你还小,很多东西,没有经历过等待,你真的不知道谁才是你生命中一直等候的那个人。若是你到朕这样的年岁,你或许就不会这样疑惑了。因为,你等了半生才等到这样一个人,你说你会不会还对自己的感觉惊疑不定?”
南宫凌沣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挨在胸口。子静听着他心绪起伏,便静静的侧耳听去,再不言语。
过了良久,子静都有些快要昏昏欲睡了,才听得他低声呢喃道:“子静,你有时会不会觉得朕年纪太大了?朕有时常觉得遗憾,君生我已老,这会不会让你也觉得同样遗憾?”
子静娇笑着揽住他的脖子,轻轻低语道:“若是您现在也是我这般的年岁,会像这样哄着我吗?嘻嘻……陛下,我倒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何况,您现在不还是英年华发嘛!”
皇帝终于被她哄的笑了起来,一时放开心头所有的隐忧与不快,两人并头睡去。
子蘩三日后,终于得到曹元鸿允许,前来宫中谢恩时,子静正握了针线,站在绣绷前小心的拈开一团鹅黄色的丝线,正在屏住心神绣那五颜六色的鹦鹉。
花竹举着扇子在她身后轻轻的打着扇子,少顷后终于绣成半片翅膀,子静回头便咬着线头说了一句:“去找个簪子,把我的头发给束了起来,这么托着拽着,弄的人后脑门总是湿热湿热的。”
她这面说完,花竹便应声去了妆台上翻检。正在忙活中,听得殿外徐致的声音传来:‘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子静噗哧一声笑了,她回头望去,将口中衔着的丝线取下,眉眼里都含着笑,只说道:“可是将人带进来了?快些让她进来吧!”
那个原本泛着喜庆的下午,子静本是十分欢喜的迎接了子蘩进来见面的。后来子蘩说有要事要回禀,她便依言遣散了四周服侍的宫人。子静与子蘩端坐在寝殿中,姐妹俩说了很久的话。花竹候在殿外伺候着,隐约听得殿中有哭泣之声传出来。隔着重重帘幕,她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见仿佛是子蘩在哭诉什么,贵妃却是吓的有些发懵,话也不多几句。
再出来时,子静的脸色已经不对了,她的神色有些怔怔的发呆,两眼失去了原先的光泽,面上空显着一副萧瑟。虽然还是平静的说着话,但话里话外都显得空洞了。
子蘩却两眼哭的黯淡无光,面上红肿的连冰敷巾子也不管用。花竹见了心惊不已,以为是姐妹之间有了什么不快,但她身为奴婢又不好问,只得奉了茶水伺候着贵妃的妹子好歹留在宫里吃了一顿饭,便眼见贵妃送了她出门。
子静回到寝殿中,依旧是站在绣绷前。午后的太阳极为浓烈,帘影透进一条条极细淡的金色日光,烙在平滑如镜的金砖地上。
绣架上绷着月白缎子,一针一线绣出葡萄鹦鹉。鹦鹉的毛色极是绚丽多彩,足足用了三十余种丝线,一旁搁着绣线筐子,里面的五颜六色先前翻的凌乱,现下早已被宫人理的清清楚楚。
子静心头烦的阵阵发紧,她伸手挑了挑那筐子,想要抽出一根丝线来继续那未完的功夫,最后却一不留神弄了一个凌乱。她顿足重重叹息了一口气,回头便吩咐了花竹准备出门,说是要去汰液湖边赏荷花。
湘云殿中现在早已备有肩辇和轿夫,子静心绪烦乱,也不想慢慢走着去了。一路上行人极少,隐隐只见得天色风云翻转,看似就有一场大雨要下。
子静也不避雨,只吩咐轿夫加快脚力,趁着下雨之前赶到那湖边亭子里便是。一时终于到了沧浪亭,她起身下轿,但见烟雨蒙蒙笼罩下来。
子静仰头望去,只觉心中已经开始微醺。
细雨薄雾中,泱泱流光的绮艳湖水,四处轻漾起华美的波。上苑华丽精美的无数楼台,点缀在青山碧水之间,歌吹管弦之声飘荡在迷离的夏雨绵绵里,那丝竹绵软悠长,仿佛能抽走人全部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