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之后,才说道:“陛下也知道,霍家与曹家本就是姻亲关系,霍公子与咱们府上的二小姐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表兄妹,老爷以为,这样一来,便是亲上加亲,又是门当户对的上上姻缘,若能得陛下赐婚,便更是锦上添花,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她心怀忐忑,生怕皇帝看穿了自己的私心。恭敬的坐在那里,手里捧着那白玉茶杯,此时已经握的有些抖了起来。
南宫凌沣却兀自轻笑起来,原来是这件事情。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示意苏夫人走近前几步,靠近自己的金銮案台。
“夫人,朕有几句话想问一下你,不知夫人可否愿意如实回答朕?”南宫凌沣的眼神里带上一丝冷戾的冷酷,他的声音带有无形慑人的威严,教苏娉根本就无从拒绝。
“陛下请问!小妇人焉能欺君罔上?”苏娉两手发抖,心里兀自跳的比敲山鼓还响。
“那么,朕来问你,你可是赞成将二小姐子蘩许配给霍公子?”这话,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天子近在咫尺,虽然担着岳母的名义,但苏娉从来不敢将皇帝当成自己的女婿来看待。他是皇帝,九五之尊,天子天子,岂是叫假的?此时听他如此含意颇深的问来,苏娉吓的一震,赶紧就地跪下道:“陛下圣明,小妇人哪里有什么主见?不过是为夫的意思,他又不好因为这等儿女小事来向陛下递折子,更何况女儿家总归是要男方提亲才体面的……陛下恕罪!小妇人出身微寒,在此事上面,委实不敢有什么想法……”。
她后面说的急了起来,一气说来,心里却是慌的没了底,最后一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
南宫凌沣轻轻笑了起来,他往身后的靠背椅上一躺,便闭目道:“夫人若真是没有什么想法,那朕便放心了。既然霍家与曹家都是亲属,曹元鸿大可自己写上一封书信,让远在边疆的霍将军派人回来提亲便是,想来霍夫人也一定会乐于大爷。夫人身份不便参与此事,朕以为,夫人还是作壁上观来到比较好。”
他早已洞悉苏夫人心中的那些私念,只是原本不愿与苏娉深究,毕竟还要顾及子静的感受。她向来纯善孝义,他也不愿对她的母亲过分为难。
可是他生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让人随意蒙蔽的君王,面对这等蹩脚的说辞,心里还是忍不住上了几分火气。
苏娉登时就冷汗如雨下,她不敢再心存侥幸,只得将内中缘由述说了开来。
“皇上圣明,小妇人,之前还有一事忘了回禀。其实此事……霍夫人是不同意的,所以,老爷只得让我来求陛下下旨赐婚。
一来是为了体面,二来也好叫霍夫人不再阻挠……陛下明鉴,小妇人便是真有私心,那也是…...也是希望您与贵妃能感情和美……除此之外,小妇人对天起誓,再无半点私心了……”。
苏娉说罢便俯身跪了下去,半天不敢抬头。
南宫凌沣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是要子静断了那些念想,与自己好生共度此生。这般一想,也算是为人慈母的一片心意了。
他离了宝座下去,亲自将苏娉扶起来道:“夫人有心了,朕错怪了你,万勿介意才是。”
苏娉只不敢抬头,平息了一下胸口的心跳才回道:“陛下言重了,小妇人愧不敢当。”
南宫凌沣示意徐致给她换了一盏茶水,继而才说:“其实夫人若是直说,朕决计不可能不准。夫人的用心甚是周祥,你回去叫曹大人且放心吧!此事,朕很快就会下旨。届时,也好让霍浩天与他那少年英雄的儿子回京共聚一番天伦。省的叫人议论朕不顾念臣子的思亲之念。”
苏娉自是大喜过望,她就要跪下,被徐致扶住了,将她按回脚墩上继续坐着。
“其实朕也有一件事,要说与夫人知晓。”
南宫凌沣这下子心情极好,他只差没有笑出声而已。
一想到那个令自己心中头疼不已的霍丛烨马上就要成亲娶妻,娶的还是子静的亲妹妹----以子静的为人,为了妹妹的幸福,她此后必然会远离这姓霍的,能有多远就多远,自然也不会再求了自己嚷嚷着要出宫去了。
他想不到苏娉竟然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好的一个消息,更有些埋怨起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出一石二鸟之计?竟然还愚蠢的将子静一个人丢在了汰液湖边住了一年,弄的两人都伤透了心。
这面想来,还真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早将霍丛烨那小子给套上一个套笼,他不就老实了吗?
但也好,无心插柳柳成荫,苏娉的态度既然是向着自己,她是子静的生母,又与子静感情极好,那么,接下来的话,想必能够令宾主都大欢了。
子静得知皇帝下旨赐婚是在三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南宫凌沣就坐在自己对面,正舀了一勺燕窝糖水凝神看着自己。光线极好的午后,湘云殿的宫人围立在周围,宽大的芭蕉形孔雀扇打来阵阵凉风,子静刚刚咽下一口香甜润滑的燕窝。
子静听他神态闲定的说来,便知道此事已无转圜的可能。况且,她转瞬一想,其实霍丛烨与子蘩……也是甚为登对的一对璧人呢,这样一想,心中虽然有些苦涩,到底还是挤出了几丝笑容。
对上他探究的眼神道:“如此甚好啊,子蘩品貌俱佳,配霍公子还真是登对。况且霍夫人原本就喜欢自己的这个侄子,能够眼见此事最终促成,想来她也是极为高兴的。陛下圣明,子静心中也极为欢喜。”
南宫凌沣原本眯着眼睛,在花香四溢的殿前坐着与她对弈。见到她如此作答,且眼底的欢喜并不似作伪,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些隐隐的醋意。他放下手中的勺子,对徐致道:“今儿个的燕窝做的太甜了,放多了糖么?”
徐致见他佯装平静的眼角都浮上了笑意,心里暗暗腹笑,接过那盅吃了一大半的燕窝糖水道:“许是厨子搁多了糖,您忘了,贵妃娘娘是喜欢吃甜一点的。”
南宫凌沣点点头,挥手道:“既然如此,你去赏了那做糖水的厨子,就说朕以后也和贵妃吃的一样,多搁些糖。”
哪里是厨子多搁了一些糖?不过是皇帝心中喜悦所致罢了。徐致掩下暗笑,这面躬身捧着炖盅去了。
子静自己缓缓吃了那剩下的燕窝,花竹捧了青盐过来漱口之后,才看见皇帝一脸神秘的笑容。
“陛下,您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脸上长了一朵花?”被他那丝丝扣着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子静忍不住对他说了一句。
“朕在想,你是朕最宠爱的贵妃,你的妹妹出阁,朕应该给她备上一份怎样的嫁妆呢?怎样的嫁妆,才能显得出你如今在朕心目中的位置?”南宫凌沣不肯就此绕过,作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与她继续讨论赐婚的事情。
子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真是不知道,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到底还在担心什么?难道说,自己还会去跟妹夫暧昧不清么?
是,自己的确不想做他的妃子,但究其根源,其实只是不愿一辈子生活在这样一个深宫里。说到底,这样的心意,与霍丛烨----能有几分干系?即使自己出宫,难道还能以废妃之身再嫁给他?
但子静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与他置气,否则两个人又会回到之前那样的境地。再说毕竟他手中掌握着子蘩的幸福呢,自己还得为家人着想一下。
“陛下,我觉得您赐婚已经是很大的恩德荣耀了。再说,便是要赏赐,我想也无非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您就不要破费了,我可不愿平白的招了人议论纷纷。”子静想了想,随手捏了一枚白子,走到他的楚河之界。
“子静,现下与往日已经不同了。你年岁大了两岁,自然性情也更加成熟了。朕以前是担心你初入宫中,一时不当会惹人陷害。但现在,朕要封你为中宫,便是荣宠些,又有什么好怕的?你将来可是一国之母,岂是等闲人可比的?朕若听到什么议论,决计不会放过那起子乱嚼舌头的长舌妇!”
南宫凌沣沉思一下,执了黑子行过几步。
子静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笑着拖长声音提醒道:“陛下,您可别忘了,那起子长舌妇----可都是您的妾妃呢!就如晶翠居的那个香嫔……每次见到我,都是恨不能将我脸上挖出两个大窟窿来----”。
她这面说罢,便扮了一下香嫔素日的妖娆妩媚,继而婉转莺啼道:“陛下,您可来了……臣妾,真是想死您了……”。接着对他做呕吐状,以示自己的鄙夷。
“你这小蹄子!朕叫你扮……你过来,你别走啊……不是才说想朕吗?朕……这便叫你知道,什么是调戏天子的代价!”
他身手敏捷,一把拽住子静的一只手臂,往自己怀里一拢,便狠狠附耳道:“等咱们大婚合卺的那天晚上……朕非要把你折腾的……让你知道,什么叫想念!”
话毕,便就势在她雪白的粉颈上狠狠吻下,子静惊叫羞道:“陛下!这里……还有人呢!”
皇帝却理也不理,打横抱了她,便起步往重重帘幕低垂的寝殿走去。他眼睛只顾着看向怀里的人儿,转身时膝盖带到了棋盘,只听“哗啦啦”一声,黑白全都颠倒了个,纷乱成一地的纠缠。
宫人赶忙收拾了檐下的这一摊残局,徐致咪咪笑着从东面回廊慢慢走来。他倚在朱色的殿前大柱上,眼看着明媚的湘云殿美景,心知皇帝与贵妃两情相谐的时候,便是心情最好的时候,想来,肯定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无故黑着一张脸,也不会没事就拿自己做伐子,啧啧,贵妃娘娘真是功德无限啊!心里只觉万分的舒坦和惬意。
如是这般,南宫凌沣终于放下了心头的一个大石头。子静今日的表现叫他挑不出丝毫的不悦,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不得不依照旨意,将姓霍的那小子从边关调遣回来。
而且,既然是赐婚,便不得不顾及霍浩天的体面,少不得要将霍丛烨封上一官半职的。如此,方才显得郑重其事,不失天家的富贵尊严。
想到这里,南宫凌沣才勾起了心头的另一件窝火之事。驻守西南的大将军林碧宇,几次三番向自己请表,陈述霍丛烨在军中骁勇善战,如今早已晋升到千夫长。再往上,便是军中羽林少将军,可以授有将军令牌,持有兵符了。
想从前那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历经磨砺,也终究长成了器宇轩昂的美男子,南宫凌沣便有些禁不住的破天荒反复照了照镜子。半响之后,又招来徐致问道:”可曾觉得朕如今是否比从前老了一些?”
徐致有些不知所以的看着皇帝,半响才回过神来,连忙恭维道:“陛下千秋万载,此时正当盛年,如何就能言老之一字呢?”
南宫凌沣这才笑着骂了一句,道:“滚!世上哪有千秋万载的皇帝,便是先帝那样的千古一帝,不也.......”。
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父皇,南宫凌沣终究渐渐平静了自己有些焦躁的心情。他想,原来不管身份地位如何,每个人一生要经历的诸多内容,其实都是一样一样的。
而今的他为情生困,父皇当年,想来也是如此吧?想世间痴男怨女千千万万,自己其实也并不孤独啊!最起码,子静还在自己身边,自己还能与她继续携手走下去,不是么?
他这夜便留宿在湘云殿,两人日间好一顿嬉戏,子静累了洗了澡后便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搂了她纤细的腰肢,手上轻轻抚着每一寸凝脂一般的肌肤,一个人在昏暗的烛火下,幽幽想着心事。
到了下半夜,他独自醒来,子静尚且睡的香甜。她歪在他怀里,睡颜安详的宛若婴儿一般甜腻。他一时忍不住,俯身亲了几下,旋即被她不耐烦的用手指轻轻擦拭了去。
他随即不再打扰她睡觉,自己却突然没了睡意。身子往外面侧身一躺,手指勾起了床上挂着的轻纱帐子,一轮斜月低低挂在窗棂之上,照着一地清冷银辉,映得那碧色窗纱透亮发白。
心里最后定下一计,这才复又躺下睡去。五更之后华安便来叩请早安,他很快就起了身,只叫他们不许吵醒贵妃,自己梳洗之后,便上了龙辇去了正德大殿临朝。
苏娉那日出宫回府之后,自然是把皇帝的意思原样转告给了丈夫曹元鸿。听得皇帝竟然有意将子静立为中宫皇后,且要郑重其事,诏告天下举行大婚,曹元鸿只觉得头顶上门楣荣光万丈,一时间轻飘飘的,竟然有些找不着北了。此时,他方才真正觉得,自己当初执意将这个庶女从江南接到京城来,是多么英明的一个决定。
苏娉自然也是喜极,她怎能想到,自己那原本十分凄苦的女儿也会有母仪天下的一日?连带着自己这个原本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母亲,也将受封个一品夫人这样的品衔。
两夫妻在房中说道兴奋处,曹元鸿为了热络妻子的心,少不得在夫人面前表现一下温存体贴,这个夜里,他极尽温柔深情,与苏娉沐浴在爱河之中,两人卿卿我我的,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这边东厢房里,可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霍清韵听着子蘩在薛氏那里打听来的消息,险些当场背过气去。她两手颤抖着挣扎起来,发鬓散乱,口里说道:“我要去见曹元鸿!我倒是要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他,他到底要怎样折磨我?”
康嬷嬷两手紧紧的搀扶住她向前倾倒的身子,劝慰道:“夫人,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您病还没完全好,可要千万小心身子啊!”她这面口里说的不急,其实眼角也早就涌出了浑浊的老泪。
子蘩也伸手过来给母亲拍着后背,扶起她单薄的身子,让她好好的透上一口气。她虽然也很心痛母亲,不过心里却有一丝不解,见母亲终于缓了缓胸口急促的气息,这才只轻轻问道:“娘亲,我其实不太明白,为何您这么反对女儿嫁给丛烨表哥?其实……表哥,他……人很好的啊!何况他还是您的亲侄儿呢!”
她这面说罢,才羞涩的低下了头,贝齿咬着下唇,两颊泛起了一大片羞花之美的红晕。
霍清韵听了这话不由的怔呆,片刻之后,她才抖着筛糠一般的身子,颤声道:“子蘩,娘亲的乖女儿,你实话告诉娘亲,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你表哥?你说啊!你快说啊!”
她说到后面两句时,音量陡然加大,那刺耳的高音尖而锐利,吓的屋外伺候的丫鬟都抖了几抖。
子蘩更是不解,她不敢回答,只得将一双清丽的眸子望向康嬷嬷。
如此情景,便是默认了。
霍清韵见状,痛苦万状的闭上眼睛,口里兀自喃喃自语道:“报应!真是报应啊……天!你为何要这么折磨我?你怎么不开开眼,叫我当年就死在那个地方?你让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要这般惩罚我吗?上天啊!你发发慈悲,着就将我这个罪人带去地狱吧!我实在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啊!”
她说到后来不由的捶胸顿足,那原本就憔悴消瘦的身形,因为痛苦与悔恨,愈发的单薄苍白。
子蘩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原本大家族中,表兄妹通婚也是常有之事。为何自己的母亲就这般反对?难道说,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她只得哀哀的望着康嬷嬷,两眼泪水不止的往下流去。
“娘亲,您别这样,如果您不喜欢我嫁给丛烨哥哥,那……那我不嫁就是了!您别伤心了,您这样子,不是叫女儿生不如死吗?子蘩求求您了,别哭了好吗?您既然不喜欢父亲提的这桩婚事,那么,我明天就进宫去求姐姐,她定能劝得了陛下收回成命的!”
子蘩也是极为孝顺的女儿,见母亲如此痛苦,她早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母亲不要再悲伤难过。
康嬷嬷深深的望了霍夫人一眼,她压低了声音劝道:“夫人,您跟小姐闹气也是没用的,她又知道什么呢?现在,为今之计,还真的只有让小姐进宫去求贵妃,否则的话……一旦圣旨下了来,那可就什么都晚了啊!”
霍清韵听了康嬷嬷的话浑身一震,她与乳母对视一眼,继而便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她拉起跪在自己脚下的子蘩,擦拭了一下眼泪问道:“你进宫去求见贵妃,她真会愿意帮你吗?”
说到底,她是不信苏娉的女儿,会帮自己这个当初一手把她们母女撵出去的仇人。
子蘩眨着美丽的大眼睛,天真的笑道:“会的!娘亲,您放心好了,姐姐是一个好人,她说过,若是我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进宫去找她。她一定会帮我的。”
霍清韵有些感慨万千的手抚着年轻的女儿如玉般的脸庞,叹口气道:“唉!真是难为你了!你等等,为娘这便写封信,让你带进宫去,你将此信面呈给贵妃。只说是娘亲让你交给她的,一切缘由,她看了信就会明白。但是----子蘩,你答应娘亲,自己不得拆开此信,你发誓!一定不能看其中的内容!”
子蘩不明所以,为何母亲写给姐姐的信,就连自己也不能看?如果自己都不能向贵妃好好解释清楚缘由,那她会肯听母亲的信中所言吗?
这许多疑问纠缠着子蘩的心,但她看着母亲痛苦的眼神,最后还是迟疑的点了点头:“您放心,我发誓,自己绝不偷看信中的内容就是了!”
霍清韵这才疲惫的阖了一下眼睛,她背过身子道:“子蘩,你还要记住,你与表哥,此生就是兄妹关系,绝对不能结成夫妇!否则,为娘的,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子蘩点点头,眉间却是轻轻的泛上一阵忧伤与落寞。
“好了,康妈妈,你带小姐下去洗个脸歇息吧!我这边,便要准备给贵妃写信。你一会儿再进来伺候吧!”霍清韵有些疲惫不堪的歪在床上,闭目轻轻说道。
子蘩不放心母亲的身体,便驻足道:“娘亲,子蘩去给你研墨铺纸,您歇了之后我再回去……”。她话未说完,已被霍清韵挥手拦了:“不必了,为娘还要好好想想如何措词,你下去吧!乖!记住,听娘亲的话,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康嬷嬷过来带了子蘩出去,一面掀了珠帘,一面悄声道:“夫人也要精心想想如何向贵妃开口求情,你就不要在这里打扰她了。她那个心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嗳……听话,回去歇着吧!”
这面说完,便朝立在屋外回廊中的两个丫鬟一努嘴道:“春雨、秋云,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扶了小姐回房歇着,晚上仔细留心给小姐盖被子,可不许叫着凉了。”
两个丫鬟齐齐应了,子蘩这才被架着回了自己的暖阁。
康嬷嬷折身回来时,正好看见霍清韵一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头,将那滴出鲜血的指尖,按在床前案几上那铺好的白色蜀丝之上。
康嬷嬷顿时大惊,飞奔过来劝阻道:“夫人,你这是何苦呢……您要写信给贵妃求情,便是要血书,也请用了老奴的血在先……您这样糟践自己,老奴便是死,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夫人?”
康嬷嬷泣不成声,两手扶着案台的一角,身子便顺着案几的脚桌萎顿下来,旋即坐在地砖上老泪纵横。
“不妨事,康妈妈,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说真的,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老夫人当初说的对,我不该痴心错想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若真的与将军结成了夫妇,只会污了霍氏满门的清誉而已。我一错再错,这才造成了如今这样不堪面对的局面。我对不起浩天,也对不起丛烨,更对不起……我可怜懵懂的子蘩……这孩子,竟然……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哥哥!我罪孽深重,不可饶恕!我真是,恨不得以死来谢罪!”
“不要这样说!夫人!当初您与将军相识在前,也是一往情深。只是老夫人承受不了自己的丧女之痛,只肯认了你做自己的女儿,坚决不许您改名分成为自己的媳妇,这才造成了这一切的根源啊……您没有错,将军更没有错……这些年,老奴跟在您身边,看着您每日心痛的面对这个曹元鸿,老奴恨不能替您受过啊……”康嬷嬷抱着霍清韵的腿,回想往事,两人都是无限悲凉尽上心头。
霍清韵一时写罢了,也不管那指尖还在汩汩冒血。她郑重跪下将康嬷嬷搀扶起来,含泪泣道:“康妈妈,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这些年来,你的情义,我此生也无以为报。我知道,自己这身子骨,只怕是撑不到浩天班师回朝的那一天了。我也没有面目面对丛烨和子蘩这两个孩子,只求你,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看顾好子蘩,千万不可以,让曹元鸿这个杀千刀的,诡计得逞!”
她咬牙切齿的说着自己丈夫的名字,面上的神色登时就可怖起来。烛火下,康嬷嬷看见霍清韵的脸上泪光盈盈,那原本美丽的脸庞,因为久病,此时显出了一种憔悴的沧桑和岁月不经意留下的痕迹。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陆夫人说道:“夫人,老奴这就去打水给你洗脸,一会还是早些上床歇了啊!您得答应老奴,自己个千万保重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您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奴也顾不得您的嘱托了……老奴活了这把年纪,这些年实实的替您感到心痛啊!”
两主仆如此这般相拥着坐在地上,一时相顾悲从中来,哭的无尽哀切。
窗外夜深露重,月色越发分明,清华如水,沐人衣冠如雪。东厢房花窗下的芍药从中,却分明立着一人,她取下头上的金钗,在那糊着白色暗纹窗纸的窗棂上随意漫漫的点了几个点,一双美目凑了上去,窥见室内那一张殷红的血书,嘴角泛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霍清韵,霍浩天,你们这一对狗男女!你们也会有今天么?呵呵呵,真是上天有眼……我沈姣也终于等到了今天!
你们等着,当年沈家满门的血案,我一定要亲手----一个一个的,都向你们讨回来!霍清韵,我之所以用药慢慢的吊着你的性命,便是要你受尽这人间至为残酷的折磨。
如今,看着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就要被皇帝赐婚结成夫妇,你这心里,是不是很难受呢?哈哈哈哈……你这贱人!不要脸!勾引了自己的兄长,生下了霍丛烨这个小杂种!为了遮掩自己所做的丑事,竟然丧心病狂到杀人灭口!可怜我沈家一门,原本是好心给你们接生,结果就这样生生死于你们之手!
你等着,你就放眼看着,我是如何成全你这一双儿女,进了洞房行了周公之礼的!你可一定要挺住,等到过了那一天,你再死也不迟啊!”
这冷厉的低语中满的彻骨的怨恨与戾气,月光黯淡的花丛,只有这一张美艳而冷酷的脸,在花束里熠熠生辉。她沉吟许久,最终在见得东厢房的烛火黯淡下去之后,才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里。
第二日一早,子蘩便起身到了薛姣娘的房里告假:“薛姨,我今日要进宫去见贵妃娘娘。今儿就不上早课了,您也好歇息两天。我这便去母亲房里准备一下!”
她这面说完,便工整的行了一礼,准备告退。
“站住!谁准你现在去宫中见贵妃的?”冷不防曹元鸿从帘幕后掀出一只手来,冷冷的向她喝道。
子蘩被父亲这样兜头一问,顿时许多委屈都一齐涌了上来。她不知道,为何父亲在母亲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对母亲不闻不问。但身为晚辈,她不能为此质问父亲,也不敢直说自己进宫的原因,只有低头委婉申辩道:“女儿想进宫去当面向贵妃姐姐谢恩,难道这也不行么?再说了,爹爹不是常叫子蘩多点进宫看望姐姐吗?”
她不明白为何父亲突然间,对自己和母亲的态度改变这么大。以前,他可是一个慈爱可亲的好父亲。
对自己和母亲,那是细致体贴到了极点,虽然家中还有别的姬妾,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够影响到自己和母亲的位置。
子蘩低头垂泪时,心中不由的想起,难道真的是因为苏夫人?他才如此厌恶自己和母亲?难道说,妻妾之间真的不能共存?只有你死我活?
不等她细想,便听见父亲满含嫌恶的说道:“贵妃娘娘如今不同往日,她很快就要正位中宫了。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后的威仪,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若是谢恩,他日陛下会有旨意下来,等圣旨到了之后,你再进宫谢恩,这才不失礼仪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