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个侍女,而且,还是曾经服侍过曹贵妃的贴身侍女----玉梅。因为那时皇帝已下旨要派兵镇压霍浩天,是以吴王只得压下了此事,不敢做报。他近半月里发散了身边所有的高手全力寻找那个失踪的侍女,却毫无收获。
他心知半月都查找不到一个女子,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但是眼下朝廷对南用兵,北方一带又瘟疫流行,皇帝早已两面受敌。
听说宫中的那一位情况又一直不是太好,他实在不敢将此等事情如实回报,说了出去,自己身家性命先撇开一边不说,只说皇帝的身体,只怕就难以承受再出意外。
九月,正是初秋时节,只是这年的京师初秋,却出奇的凄凉与漫长。
百官同僚之间,若无要紧公事亦不来往,早朝倒是每日准时,因对南用兵,是以每日早朝都是一大堆的军机之事,外将回复战况,讨请皇帝示下的奏折,每日都堆了一案头。
兵部何吉严年纪大了,操心不了太多,但用兵之事,事无巨细,他王还是得样样过问。
这倒还罢了,最要紧的是钱,时疫与军饷,哪样都是需要花钱去料理的事情。就着两样,国库里的银子每日流水介的花出去,仍维持不了局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户部侍郎曾僬喟然长叹:“王爷也知道,近十年来国库所进,大部分否拨作了两面边防军费,收支早就是寅吃卯粮,根本就没有什么剩余的。现下又来一场疫情,江南水灾拨款赈灾,这样的花费,如何掩得住?”
“陛下早就知道了?”吴王沉默一会,才背手问道。
曾僬点点头:“其实宫中近年以来一直减缩用度,德妃执掌六宫后,更是以身作则,自行削减了一半的日常俸禄。其实,微臣现在倒有一个不成提议的提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王回眸望了他一眼,曾僬旋即垂下头,不敢对视。吴王心中冷笑一声,曹元鸿一案,就是此人向自己检举高发的,所收受的贿赂和其他劣迹,都是他亲自撰写查证后转交上来的。曹元鸿素来待下属颇为苛刻,又瞧不起有几分才华的同僚,两人这才结怨生恨的。曾僬也是受不得这等窝囊气,想要取而代之。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何等精明之人,又岂能容得低下这些人的小算盘?他早已备有一手,郑重其事的将自己早就培养好的心腹安插到了这个位置上。
“你是说,查抄曹家的家业?”吴王挺立在雨帘下,仍旧抬头望天。
“正是,王爷,您也知道,曹府这些年来蒙得皇宠,产业丰厚,良田、地契、房屋、金银、私禀无计数,足可抵上一时军费所需……”。此人倒是一点也不糊涂,他这样做,无非就是将吴王逼去做恶人,此后与曹贵妃势不两立。
“够了!你无需再说。曾僬,你可想过,他日曹贵妃正位中宫时,若得知此中内情,你以为,你九族家小,能逃得过她的报应?”
吴王却是衔着一缕薄笑,慢慢回身看向他。
“这……王爷,微臣这可都是一心为国,为您和陛下打算啊!”曾僬慌忙跪下,止不住兜头磕下。
“罢了罢了,本王没心情听你在这里表白忠心,你回去吧,你这等想法,要是在陛下面前说了来,我保管你立时人头落地。滚吧!”
吴王不再看他,只觉得秋凉生襟,望着窗外大雨如注,不由得又皱起眉来。
“王爷……”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管家上前来唤了一声,请求示下。
“此人留不得了,你按照原定计划行事,记住,做的干净点,就说是染上了时疫而死,不要动刀。“吴王也不回头,只是仰望惆寥雨丝发呆,
南宫凌沣端坐在含元殿中,手上是一堆的奏折与加急的军情公文。殿里静的可怖,连细密的雨声都被四面厚重的墙壁给压了下去。
边关亦无好信,由吴王举荐的大将袁意所领的援军与霍浩天统领的骑兵在银月山下激战数日,袁意最终败走,两万人马折损余下不足五千,非但没有解定云关之围,反倒将自己困在了黑水之畔。
兵部侍郎忧心仲仲,言道:“袁意十余年来镇守边隘,跟随林碧宇作为副将多年,这次竟一败如斯。这姓霍的小贼,委实不能小觑。”
他所说的霍姓小贼,正是霍浩天的独子霍丛烨。这话一出口,却不由的停顿了下来。事关霍浩天所发布的缴文之中,便有一条,斥责天子夺人之妻,强娶早已与霍丛烨有盟约的殷家小姐为贵妃,宠幸溺爱,不恤下情。
这样的事情,早在各地传开了去,一时只为这场平定内乱之战,更添了几分英雄美人的暧昧色彩。
人只说,霍丛烨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而那个不知成人之美的,善喜掠夺佳人的罪过,却落在了皇帝身上。
此次朝廷大军前去荡平边境内乱,霍浩天居然派出自己的儿子作为主帅,显然对儿子如今的身手谋略心中颇有成数。
见过其人的军中将士都说,霍丛烨亲自迎敌在前,他身长秀美,俊秀不凡。跨骏马,执长矛,一身灿然金甲,映着朝阳下如日之升,真隐隐有神威之感。
其人用兵极诡,数月来与大军交战数次,屡战屡胜,一时之间,颇令朝中三军将士忌惮。
吴王见袁意连败几场,这才上表皇帝请求更换主将。而皇帝漫不经心道:“临阵易将,乃是兵家大忌。罢了,再等一等,他现在既然余下五千骑兵被困于黑水河,想必应当早思突围才是。至于其余几万兵马,不是还有刘正南吗?朕放心交给他去打,胜了就罢了,若是败了,朕正好治他的罪,
吴王却猛然跪下,恳切自请:“四哥,臣弟愿意赶赴云州,扭转战局!”
皇帝却不看他,由得他这般直直跪着。半响才颓然道:“你是因为心中有愧,才出此一言?老六,你明知我不会将你怎样,顶多,要是事发的,我拿命去向她赎罪就是。”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他只是不动声色----吴王俯身一拜,继而哑声道:“我对不起你,那个侍女,一直没有找到,我想,她应该是藏匿在城中某个地方,四哥,我混蛋!”
说罢,他恨不得举手起来,抽自己一巴掌。
“罢了,朕说过,朕不会将你怎样的----”。他仍旧低头批阅奏折,只是不肯看他。
“四哥,我求你让我去云州,替你亲手杀了霍丛烨这厮!四哥……”
“老六,你还记得我二十岁那年,你陪我去大融寺时,那个主持方丈送我的那句谶语吗?”皇帝停下手中的笔,以手抚上眉宇,双手置于案上。
一生冷落、双十登峰、初爱遗恨,而立遇情、若不自控,人生无惑……短短二十四个字,道尽一生的玄机。他与他,原先都不信,那日他们做了平常公子的打扮,是以也不好当场斥责。
“我原来不信,老六,我原来也是不信的。我总以为,人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我如此想,亦是如此去做的。但是----老六,我还是遇上她了,那时方丈说,她就是我命里的劫数,我在劫难逃……若不自控,我此生活不到四十……老六,你不要去云州,我好生呆在京城。我若有何意外,便请你,好生照顾子静和我们的孩子……你要替我,好生照顾他们……”
“不!四哥!四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吴王停直了腰身,豁的站了起来。
“老六,你就听我一言吧……”南宫凌沣疲惫不堪,放下双手时面色沉静。
“陛下!陛下……”殿外跌跌撞撞走进来一位内官,却是跟着徐致的御前内侍。
“又有何事?”吴王不待皇帝发言,转首便问。
内官的话,叫两人登时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最令朝中百官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宫中亦有人染上了疫症.
吴王赶到宫中时,皇帝已经着意六宫禁足,四处焚烧有关染疾之人的衣物与用具。细雨不停,直浇的那焚烧出来的烟火将熄未熄,粉尘逸散不开便停留在青灰色的地砖上。
宫中太医与一众医女都蒙着头罩,将鼻子以下的部位全部挡住,只余了一双眼睛在面上四处打量张罗。
“陛下呢?”吴王进宫之后便问,宫人有知情的告诉他,皇帝一天都在紫陌殿中。
“难道是贵妃有何不适?”吴王头上突突直跳,不由的心急如焚。他忧心政务,心中倒似这雨地一般,只觉得不能宁静。
京师原本就秋季多雨,沛雨阴霾连绵不绝,宫中吃的虽是井水,但京师地气深蕴,打井非得十数丈乃至数十丈方得甘泉,如此一来,便不能四处开井,宫中也只有寥寥不过十口而已。
连日阴雨,井水脉脉相通,由城外流进来的水混合在一起,井水早就成了污水。于是一人有了病人,立时便能传十人。这样一来,疫病终于慢慢传染开来,乃至有乌衣巷中有数位宫娥一齐病死,整个皇宫笼在瘟疫的惊恐中,人人自危。
“殿下,可算寻到您了……”。徐致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对着吴王福了一礼道:“殿下,你进宫是要见皇上吗?圣驾今日一日都在紫陌殿中,奴才引您过去。”
吴王眉间一皱,不由道:“这……不太方便吧!”毕竟那是后妃所住之地,按理亲王外臣都不得擅自闯入的。
“您有所不知,这样吧,奴才一面走一面跟您解释……”徐致话里有话,向吴王使了一个眼色,伸手向前一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什么?紫陌殿中有宫人染上了时疫?而且已经身亡?”吴王大吃一惊,慌忙压低声音问徐致:“那贵妃呢?”
他深知子静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此时倘若她再出意外,只怕皇帝会心力交瘁而濒临崩溃。
“娘娘还好,只是孕期吐的厉害,人瘦的不行,近几日宫中事情又多,夜夜不能安寐。”徐致挥手招了一辆宫车,迎了吴王上去。
一时见了皇帝,却见他眉头深锁,显然大是愁虑。
“皇兄,贵妃怎么样?”吴王环顾殿前正在焚烧洒扫的一派景象,心里也是颇为不好受。
“唉,这孩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太医说,子静的身子原本就没有完全复原,现在受孕,已是勉力支撑。谁料如何想不到,殿中竟然也有染上时疫的宫人,虽然一发病之后就隔离了开来,到底饮食过一样的水,朕担心……”南宫凌沣说不下去,只是心中暗自绞痛。
“皇兄不必过于忧虑,想来贵妃吉人自有天相。再说那宫人早已隔离火化,应该不会危害到娘娘以及腹中的孩子。倒是您自己,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吴王瞧着日光下皇帝的眼窝处一圈青色,下巴处也有几处胡须丛生着,心中很是不好过。
“老六,你来的正好,朕打算拜托你一件事,你千万要好生应了我。”南宫凌沣望着吴王,良久才终于下了决定。
“四哥,你有何吩咐,臣弟必然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时疫乃是由饮水开始传播的,京师之中,朕知道有一个地方,所饮是井水,绝不与其他地方的地下水相通。朕打算,将子静送出宫去,由你负责全权照看,朕独自镇守宫中。”
“什么?皇兄?你说的是,城外西凉山上的大融寺?你既然知道那里的水安全无患,为何不由你带了贵妃过去暂避疫情?皇兄!”吴王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的心火交加。
“老六,不要和我争了,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兄弟。我将子静和孩子交托给你,我知道你会拼尽全力去保卫她们的。我是皇帝,要是离开了宫中,你叫这一大摊子事情交给谁去处理?再说了,老六,我曾在你母妃面前发誓,要护你稳妥的,要是我有什么意外的话……”。
“不要说了!四哥!你……你竟然如此看我?兄弟手足之间,原本就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此时将我支开到了城外,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我妄为男子汉吗?四哥,我不走!”吴王眼中热泪盈眶,说罢便缓缓跪了下去。
“四哥,我求你,不要将我支开……”。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原来只是未到伤心时而已。吴王这时大是悲伤,竟然隐隐牵动了泪光浮现。
“起来!老六,你这是干什么?不过是叫负责护送她出宫暂避疫情而已,你倒是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你来给我说说,若不叫你去,叫谁人我能放心?”南宫凌沣见他如此这般情态,不由的想起他往常那般淡漠的作风,心下不由的隐隐有些好笑。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负责前去布置防卫,将寺中闲杂人等全部移出后山,那里原本就有前朝皇室修建的一座别院,你再布置一下要用的东西,由禁军负责戒严把守,日常饮食,我也全权交由你去负责。记住了,她若有何意外,或者饮食调理不当,瘦了累了,我都只拿你是问。”
“四哥,你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贵妃及未出世的小皇子,但是,日常军政大事,四哥若有难处,还需一定来知会臣弟才是。毕竟,我们是两兄弟。”吴王知道再纠缠也无用,只得暂时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嗯,你放心吧,朕自有分寸。你只管办好朕交给你的差事,朕少了这层顾虑,心中也算安定了几分。”一时宫人送上净手的艾草水上来,两人都无奈的浣洗了一番,吴王先去大融寺中安排其余事项,这才告退了下去。
南宫凌沣进了寝殿,子静正无力的倚在床头,身下垫着几个软枕,目光虚浮的望着他走进来。
“天成,你真要将我送出宫去?”她脸色恍白,一张脸瘦的只剩核桃大小。清秀绝色的眉眼愈加显眼,只是漆黑的眸子里少了往日的风采。
“听话!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好好照料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你放心,等时疫一过,我就亲自去接你们回来。其余的事情,你都不要担心,老六会好好安排一切的。”南宫凌沣耐心的哄着她,手抚上她瘦削的脊背,薄薄的纱衣下,根根肋骨都分明在握。
两人在寝殿中依偎良久,南宫凌沣还有公事要处理,所以要去含元殿批阅奏折以及公文。他好歹哄了子静睡下,这才转身出来。
一时上了龙辇,圣驾起行而去。彼时天色已是暮晚时分,天空雨丝稠寥不断,连日阴雨灰霾之后,由凤凰台下去,只见宫中四处散播着药草熏香,飘渺的淡白烟雾缭绕在精美华丽的殿角,飞檐上所悬着的铜铃,被风吹得泠泠有声,宛然如磬。
皇帝心绪不展,只觉平生从未有过这样艰难的时候。他不当是因为焦虑国事与军政,更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子静现在的身体。梁太医几日前曾来回禀过,他断言贵妃的身体难以承受得住任何的意外,这才令到他不得不作出最后亦是最艰难的抉择。
“陛下,微臣奉旨为娘娘安胎,自当竭尽全力,只是……有一句不得不问明的话,还是请陛下给微臣做个示下。”梁太医跪在身前,垂头如是启奏。
其实皇帝心中已经知道他的问题,他早已隐隐预料到,只是一直不肯正视而已。这两个月一来,自从知道她怀了孩子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她的脉象不对,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微微变得有些发青,舌苔细白无力,脉搏虚而又悬……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正在吞噬着她年轻如花的生命,他那么的恨自己,恨自己对她无能为力……
他其实一直不愿意面对,他想要个孩子,只是为了留住她,永远的留住她。
而她,却是想着用这个孩子来了结这一段感情。
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面对。他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们有了孩子,她会因此而改变,她会永远依恋于自己的身边。
他其实心里非常清楚,而这一刻更是无比恐惧的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强留她。他用天子的强权留了她这么多年,他给过她无上的尊宠与荣华,也给了她永生不能原谅的伤害与痛苦……
“子静,或许真的……一开始就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拥有你,我也不配拥有你……你若不曾遇上我,你会是一个幸福的小女子……我知道他爱你,他给予你的爱,并不比我来的少……我这么自私,我这么残忍……或许,我的一生注定是应该孤独的,我奢望了你,所以上天才不让我们的孩子平安出世……”。
天色渐渐阴暗下去,青砖铺就的甬道上缓缓吹来一阵西风。龙辇上缀着的华丽流苏与绞纱被轻轻拂动,几点冰凉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
他伸手去拂,却只得指尖的一点微凉与酸楚。那应该不是雨水,只是他脉脉不能言语的情丝。他从未试过有这样的痛楚,那心口只是绞痛的呼吸也不能。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子静,或者,我真的应该放了你,只要我能忍得住心里的痛,能够受得住这钻心的酸楚。我权当这是做了一场梦,一场缱绻甜美的梦……最起码,我在梦里拥有了你,而你也曾爱过我,这便够了,不是吗?
阖上眼,他伸手撩开辇上的轻纱,任由雨水敷面而来。
他终究觉察到了自己的软弱,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来不具有这样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的能力。虽然曾经自以为真诚的许诺过,愿意以拱手天下来与换取与她两相缱绻。
但到底,当整个周国的江山摆在了天平上时,他还是犹豫了。
他又怎能不顾那些老臣忠良的劝谏?霍浩天原本就是天生神勇,而霍丛烨亦是少年英雄,此次平定南疆,遇到的阻力实际上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多得多。
而此时流行开来的时疫,更是雪上加霜。国库告急,西南两面均被觊觎。他日夜不得安寝,而最难以言辞百般掩饰的是,他自己也病倒了,起初只以为是操劳过度,后来发觉低烧不退,虽无腹泻之症,但几天之后,仍旧药石无灵。
他心下明白,只怕自己也是疫症,所以当机立断,一面遣人安排子静出宫,一面预备三司做移居大融寺的准备。一应事项,全部捡取国库最好的去布置。他只是唯恐其他人担忧,所以只是瞒着,每日里偷偷避开人的耳目服药。
“子静,我会尽力保全你,那日梁太医问我,若有意外是要保你还是要保皇子,我当时想也不曾想,便毫不犹豫选择了你。不要怪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子静,你真的不会知道,我抉择的有多么辛苦……我忍受了什么,才能作出这样的一个决定。”
徐致跟在他身边自然清楚,他苦劝不得,忍不住时常一个人在无人处偷偷拭泪,这日被他撞上了,不由的问道:“你哭什么?”
徐致一时大窘,避过一旁一边拭泪一边道:“陛下,您这样自苦,奴才心里真是恨不得身受。其实您早该移居宫外了,这样的事情,前朝也不是没过过。奴才虽然不懂典故,但犹记得先朝神宗皇帝便曾避居行宫长达两年之久的,又不是出宫就不能处理国事了。您这样瞒着病情,奴才……真是心里好生害怕……”
南宫凌沣仍发着低热,自觉浑身无力,见他纠缠不清,唯有哭笑不得:“朕是天子,当下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倘若此时传出朕也染病,整个朝野只怕民心涣散,臣工不稳……你好好守着自己的嘴巴,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知道了吗?有这功夫,还不去看看朕今晚的汤药熬的怎样了!再说朕自问天命不至于如此短薄,你做出这种窝囊样子作甚?”
徐致转身失去眼泪,只得垂手应了出去。皇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心中颇有几分感概。虽说只是一个服侍人的阉人,但平心而论,徐致确实忠诚难得。
他摇摇头,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中不由的想到,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忽然间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心地绵软起来?这不是自己的本色,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君王应有的强悍之风。
他叹息着强撑去大殿处理手上未完的事情,晚间问过子静的情况后,便独自歇在了含元殿的寝殿里。
那日临到子静出宫时,他强忍着没有去送,只在宫门处选了一处避人耳目的地方远远看着。
宫车一行,略略数来约有十几辆,当中最为华丽的那一架,就是她了。他只是双手伏在护栏上,远远看着,眼中的那一点火热,始终不肯熄灭。
他咬住牙,抵在下颚上,只是不肯轻易变色。日间早朝时,群臣为京师疫情之事纷纷上谏,力主皇帝暂时南迁都城到陈州,以暂避渐渐延缓开来的瘟疫。
云州边境来无好信,袁意的急报中,旬兰一役极为艰难,霍氏以少敌多,苦战了十余日,朝中三万大军却不曾能够攻下城墙高地。后来皇帝紧急调配平州的乐世昌率部赶至,方才迂回合围,却不想袁意手下的一名副将突然临阵倒戈,与霍氏大军反过来倒围了王师,乐世昌诸部猝不防及,立时便被歼击殆尽。
而袁意的中军且战且退,在黑河边遭了埋伏,如今情势未明。
南宫凌沣连日研究对策,照他现在看来,情形已经变得很坏,霍氏不日便可渡过黑河,而一旦过了黑河,其亲率的三万轻骑已经绕道中川,直扑京城而来。
开朝三百余年来,除了神宗八年的四王之乱,京城再不曾受过这样的威胁。
总算他还非常沉得住气,连发数道急诏,调遣抚州与晋州的驻军北上,但此二地驻军不过万余人,且计算时日已然是万万来不及了。
现下京中诸臣力劝皇帝暂离京师迁去陈州,结果皇帝断然拒绝。
“就算只剩了一兵一卒,朕也不会将京城拱手让给他。”
兵部尚书老泪纵横,伏在地上只是磕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无能,始有今日之大祸。”
“起来!”皇帝略略有些不耐,背手仰面望着鎏金飞龙舞凤宝顶,带着一种莫名的轻蔑与狂热:“朕还没死,你们哭什么?”
冷笑一声:“他以为他赢定了么?早着呢,朕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他有没有那个命踏进明清门半步!”
说罢,不理群臣再如何劝谏,只是挥手命众人退出。
他独自一人坐在大殿正中的宝座上,良久良久,并未抬起头来。
最是不忍离别时,只是伤心未到头。
细雨不止,他便独自站着,只怔怔看着那辆宫车缓缓行去。一点一点,分毫渐远……他伸手去握那雨丝,只余了手里一片凉薄的濡湿。
子静昏睡在车中,终于在轻微的颠簸里觉出一丝不一样来。她识才浑沌,宫人便趁着她意识不清的时候将她扶进了宫车,这时醒来一看,伸手撑起身子掀开珠帘望去,那雨下得密密实实,如一道帘幕,将眼前的一切都隔在了帘外。
她心下一片茫然,自己亦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忽然爬将起来,便要往外跳下去。
“娘娘!使不得啊……娘娘,奴婢求您,可怜奴婢们的一门家小性命,您千万不要使性子,陛下说了,他国事在身,就不来送您了……娘娘!娘娘!”一众随性的宫女吓的连声哭求,她却只是咬了牙忍住胸口的晕眩与阵阵翻江倒海的吐意一字一字问来:“他……在……哪里?”
宫女的手已经抖得厉害,几乎连珠帘都要执不住了。她一把抓过去,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