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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八十二章: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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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丽阳过后,细细雨丝浇来。张兴远远跟着,这时赶忙送了雨伞过来。吴王伸手接了,一面看去她倒似无知无觉,他侧眼见她立在雨中,绒绒的细雨濡湿了她的鬓发,而她纤指如玉,掠过鸦鬓,抬起眼眸,又是微微一笑。

他悄声向她那边走近了些,手上举着伞,口里只是淡淡道:“真是扫兴,这会下起雨来,回去吧!”

她却不动,忽然转开脸去,轻轻叹了口气,他听见她的一声叹息,心中仿佛有所一动,伸手将那单薄的肩膀搂紧在怀里,只是低声道:“回去吧!”

雨丝微凉,偶尔被风吹着打在脸上,她只是望着他,目光中无恸无哀,亦无任何喜怒之色,只是望着他,就那样望着他。

他想起母妃的那个雷雨夜里,闪电似乎将天空一次次撕裂,轰轰烈烈的雷声劈开无穷无尽的黑暗,独自伫立在城楼之上,高高的城墙内外,一切都是被噬尽的暗夜,只是如此,却原来竟是如此。

而世事如棋,翻云覆雨,谁知晓冥冥中竟注定如此。只是觉得累了,对着那一双如此相似的眸子,深重的倦意从他心底里泛起来,他淡淡的道:“跟我回去吧,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我以后也不会再问了。从此以后,你就我的玉妃。”

她仍未说话,一双眸子如水一般,流动着光与影,她转头看红叶,在绵绵细雨中,仿佛两树火炬,点燃人的视线。

这日他却没有再出去,只是陪着她坐在别院的花厅中,静静听着雨丝簌簌惆寥。

他只是负手在身后,独自踱步于室内,脚下虽然平稳,可眉头却是不能展开来。她斜斜倚在塌上,手上捧了一卷经书,有一页没一页的看着,忽闻悠悠一记钟声,宏阔磅礴,紧接着如闷雷一般,隐隐巨响传来,竟是钟鼓齐鸣.

饶是一众宫人在吴王身边侍奉多年,也禁不住微微色变。她放下手中的经书,亦知京中东西二角,各有一钟楼,一鼓楼,被私下唤作“太平钟鼓”,此钟鼓齐鸣,除非是边关生变,失了要隘或城池,故亦称为“警钟”。

她怔怔的听了一遍,脱口道:“不好,准是失了黑水关。”

云州境内,出天兰关往西北,都是荒漠苦寒之地,黑水关在天兰关之西,位于逐草山和夹戮山之间,地扼险要,早在皇帝派出大军于霍浩天交战时,其首当其冲的目标,便是夺取黑水关。只是可叹,袁意大意骄纵,三万先遣大军进入黑水关,苦战半个月,仍是未有一兵一卒走出来。

他也听得钟鼓之声,只是凝神许久,随后匆匆走出了花厅,临出门槛时,才回头道了一句:“我今晚回来的晚,你不必等我,自己睡吧!”

他说罢,掀了帘子便走,少顷听得马蹄声“咄咄”作响,竟是已经去的远了。

子静自是也听见那钟鼓之声了,她心中大忧,偏生遣去向吴王问话的人回来说,吴王早已动身去了宫里,她一个人心中暗自揣测,只是恨不能飞身进了宫里,当面向他问个清楚才好。

梁太医带人进来请了平安脉,絮絮叨叨的吩咐了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子静心中有事,爷不回话,只是阖目躺着,一时宫人进来点了安神香,便预备着安排早早歇息。

她原本孕中渴睡,只是今日却连丝毫困意爷没有。跪在脚旁的宫人用玉锤轻轻给她敲打着小腿,她便就着那动作,一下下的点着头。

隐约中见得一身影从外头缓缓踱步进来,看着像是侍女,又有些不像。

那身影走的近了,她才渐渐看清楚,来的竟然是子蘩!

长日寂寥无声,窗外桂花花丛环绕中见着那一抹月白色,她低着头看向花丛,头上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流苏,漱漱的打着鬓角。

感受到她的目光,她微笑着侧过脸来,正巧看见她他望着她,那鬓边的流苏便起了微漾的摇曳,笑意更显深些,左颊上浅浅的梨涡。

她身后正是绿叶白花,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她这样嫣然一笑,只觉如盈月清辉,映得那些花亦绰然生色。

“子蘩!”子静又惊又喜,忍不住便冲着她叫了一声。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她确实不亢不卑,端正的行了一个礼。

侍奉的宫人都围了过来,她们爷早就听说吴王新纳了一名侧妃,只是不曾见过其人而已,这时听得贵妃开口唤她,各人心里都不明白来龙去脉,只是依照规矩行了礼,便将她引了进来,奉茶招待着。

子静如何爷想不到,子蘩竟然成了吴王的侧妃,心里大是疑惑之余,到底忍住了诸多疑问,待左右都退下时,才拣了要紧的问来:“你不是和他一起去了云州了吗?”

她含笑对视片刻,眼里有簌簌而下的泪珠,只是面上还带着得体的笑容:“是的,我跟他一起去了云州,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旁的事情,我才回到了京城。娘娘您一向可好?”

她语含呜咽,很快的举了手帕拭去腮边的泪水。子静见她欲语还休,知道当中另有别情,一时起身便道:“我与玉妃娘娘出去晒晒太阳,你们远远跟着就好。”

两人缓缓走出室内,院外一派秋日丽阳,暖洋洋的照着,真是难得的惬意与说不出的散漫。子静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一树青松下止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冒这么大危险回来?”

子蘩抬起头,凝神看着她,嘴边泛起与她年纪不相符合的凄冷笑容:“你以为我是自愿回来的?”

回忆断断续续,她的思绪亦如惊风之后的蝴蝶,在花丛中四下躲闪着。那些阴冷如潮水一般的记忆,带着隐沥之后的惊悚,仿若埋在海岸边沙滩上的尖锐贝壳,赤足走过时,不小心便会划伤了脚上的筋骨。

子静不能想象,她是如何鼓足了勇气,才能逃离那样的一个地方的。她紧紧攥着子蘩的手,极力想要给她一个平静安稳的现实环境。

“这么说,霍将军……是执意投了楼兰?他……竟然不惜以你作为表达诚意的诱饵,将你献给了楼兰王做妃?”子静的唇齿间隐隐生寒,还好她强行控制住了心中的悸动,没有大声说出来。

“是的,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想报仇,他的眼里,除了报仇,再没有别的事情了……”她不敢再想,只是忽然以手捧住了脸,深深的啜泣起来。

“好妹妹,不要这样,我们……我们姐妹俩,命途竟然都是如此----”子静拉着她的手,心中生涩,只恨不能安慰得了她的一二。

“姐姐,你现在有了他的孩子,他对你好吗?”

子静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凸出来的肚子,温柔的伸手抚摸了一下,继而含了一缕微笑点头道:“他对我很好,是世人想象不出来的那种好,子蘩,我再也不能辜负他了,我对不起丛烨,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不能再东摇西摆,举棋不定了。”

子蘩抬起明亮的眼眸,深深的看了看含情的双目,少顷才说:“你爱他?”

“对,我爱他,虽然我们之间经历了许多的挫折与磨难,但我现在才知道,我此生,最爱是他,最不能辜负的人,也是他。”她毫不犹豫的说来,竟然连停顿的间隙都不曾有。

这样一说,子蘩的眼泪却被引的漱漱落下来,子静无声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她微微抽泣,那眼泪一点一点,浸润自己的衣襟。

“好妹妹,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没事了……”。子静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肩背,不断的轻声安慰着。

“姐,你难道就真的不担心天下易主?你就忍心眼巴巴看着,皇帝因为你失了江山?你不知道,丛烨哥哥之所以答应他,完全是为了能够重新夺回你!

“我能如何?你问我怕不怕?我便是怕,又能如何?我只知道,他若不在了,我也断然不会独活下去。但是现在,我只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说到底,江山万里,其实与我们有多大的干系?我只求我娘能平安无事,躲过这场疫情,还有楼兰,她年轻力壮,想来定然无事才对……”

子蘩侧眼看着她的面容,虽是孕期,却依然明眸皓齿,举止间褪尽了少女的稚气,气质天然妩媚,特别是一笑之间,柔婉入骨,如能摄人魂魄。大约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稍见丰腴,但穿着湖蓝色绉纱半臂,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明白轻绡,底下是浅蓝撒花长裙,裙上用金线堆绣满满的折枝花卉,更显身容俏丽。

她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时竟然隐隐感到庆幸。他瞒的这样好,却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盼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子蘩知道,霍丛烨不会杀苏娉的,就是只为了子静,他也断然不会杀苏娉。

至于自己的父亲,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也也顾不上,他说过,一定要亲手手刃曹元鸿----可是曹家一门几十口,还是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净……她不敢想,这背后下手的人,真的摆到了子静的面前,她有没有勇气能够正视这一切?

两人在山间小道上漫步许久,终于将前尘往事都说了个大致清楚。子静问到吴王如何纳的她做侧妃,子蘩却是将头一偏,脸上冷笑道:“不过是一时烟云罢了,他愿意当我是南宫瑜,那我就是南宫瑜,左不过,一个名分称谓而已----有什么相干的?”

子静听的又有些糊涂起来,停下脚步说:“照说吴王不是这等无情之人,他将你错当成了南宫瑜,你又不肯好生说给他听,难怪他要误会了。”

“解释?我如何解释?连我自己都说不好,我到底是姓霍还是姓曹?更何况我如今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他纳我,不过是一时兴致而已!”

被强暴的记忆如冰凉的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子蘩蓦然用手遮住眼睛,将身子靠在一旁的大树腰身上,不再说话。

子静也一时无语,只有驻足默默陪了她站着,身后的宫人远远撑了伞过来,给遮住头顶上的一圈秋日,对着子静躬身道:“娘娘,到了请平安脉的时间了。”

她点头,匆匆道:“你们好生送玉妃娘娘回去,要是吴王问起来,就说是我请她过来坐坐聊天的。”

宫人将子静左右搀扶着回到了寝室,梁太医早已在室内恭候了,一时请了脉,仍是平常的那些话语,不过是嘱咐子静少食多餐,注重休息,小心动气之类的。子静心中有事,只是匆匆打发走了太医,一个人坐在塌上,暗暗忧心似焚。

秋日短暂,很快就到了暮色时分。用过晚膳后,子静便歪在塌上,手上的佛经丢开来,两只脚都架在了绣墩之上。左右近身侍奉的宫人见她神色倦怠,低声附耳道:“娘娘,请娘娘更衣。”

她起身往寝室去,换过白苎罗轻衫,底下依旧是金线芙蓉合欢裙,重新净面梳头,人也似精神了些。窗外夜色幽暗,室外后排门半掩,檐下挑一盏极大的纱灯,依稀可见后庭玉栏下一架蔷薇花开似雪。

夜风吹起绿色湖绉帐幔,似清凉的水波拂过,她忽然心里一动,起身往院子里走去。左右连忙跟了出来,打了两盏灯笼,在前后照着亮。

“娘娘,小心脚下路滑……”她穿的软底便鞋,轻轻的踏在院中丛生的青草上,只觉脚底一阵软软的拂动。秋草黄于瑟瑟秋风指尖,但那些枝叶只是枯黄,并不曾就此黯淡消亡。

“放心,我慢慢走,你们在前面照着就好。”她凭栏而立,夜风吹起她的衣袖,她臂上绡纱翻飞在风里,风里只有露水的清凉与夜花的芬芳,自离了苏州永嘉的那一方天地,似再也未遇了,这样的夜。

“吴王回来了么?你去给我请玉妃过来一下。”子静扬起头,声音醇厚平和:“这样的星夜才是真美。”仰望星穹,那样璀璨的点点星光,疏疏离离似一把任意撒出的银钉。她认出了北斗星,她叹道:“北斗明亮的像一只眼睛。”

她忽然想到,不知道这明亮的眼睛,他能不能看到?此时此刻,他又在宫中忙些什么呢?

她静静立在护栏处,只是伸手凭栏,等着宫人请玉妃过来。

夜色里呜咽一声,极远处的花树底下有箫声传来,幽远清冷,不觉叫人循着箫声而去,夜静的似一盏水,萧声则是一滴墨,一缕缕渗化开来,一丝丝往人心上缠去。

子静循声而动,花荫底下的箫声骤然一停,她懊恼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宫人,有人影自花树底下缓缓踱出,旋即躬身行礼:“见过贵妃。”

原是吴王,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袍袖,他手中的紫玉箫流转着润哑光泽,朦胧的星辉之下,依稀可见俊美无俦的面庞,仿佛不似这尘世中人。

可是那一身褚色刺蟠龙缎袍,偏又叫她想起他的身份。她一时没有料到是他在这里,想了一想,道:“王爷的箫声真美。”

他却只是清冷的一笑,旋即道:“皇兄决意要御驾亲征,三日后便启程。”子静伸手按住胸口,低头忽叫了一声:“陛下。”

吴王见她如此,却踌躇并不再言语,她忽然从这缄默里体会到了他的用意,只觉得胸口蓦得一紧,仿佛那里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自己的心。每一次心跳的收缩都那样牵痛。

她的声音似乎很从容,可是食指却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佩玉上的串珠,仿佛要将珠子捏碎了:“他不许我去见他?”

吴王筹措半刻,才委婉道:“贵妃现在身怀有孕,不宜太过操劳忧心,皇兄此去,必然凯旋而归。其实我也就是不忍瞒着你,这才说了出来。”

她缓缓抬起手,抚弄了一下秋风里被吹乱的鬓角,面上继续平和的微笑着,可是眼底里却掠过一丝哀凉,那样快,快得几乎都不及看清,已经被笑意取代。

那丝哀凉就像是闪电一般,在黝黑的夜空骤然一亮,旋即整个世界便又重新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心中有片刻犹豫,最后却含笑慢慢点了点头:“娘娘能理解就好。”

吴王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子静立在护栏处,双手扣着汉白玉石,手指间渐渐失去了温度。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缓缓的隐匿了最后一点颜色,颤声唤道:“王爷!”

他再次回来,神情恭敬而温和:“娘娘,有何吩咐?”

她抬起脸来,双眸中倒映着烛光,似两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着,幽暗明昧:“王爷,你知道,这一战并不是非打不可,他----亦不是非要冒此危险的。”

吴王躬身道:“是!娘娘向来聪慧,与您说话,臣弟非常省心。”

子静双眼直视着他,缓道:“那么,王爷,请安排我去一趟云州。”

吴王负手踱起步子,院子之中静得极了,听得到长长的袍裾拖过地面,的衣声。忽有风至,吹起罗帷似微漾的湖水,她微垂螓首,吴王却缓缓开口:“我答应过四哥,要保你周全。”

那声音沉沉,听不出任何感情:“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子静侧目冷笑,声音里带上一丝惊怒与不屑:“倘若你心中真是如此着想,这等消息绝不会传到我耳朵里来。我自己决意要去,况且我腹中的孩子,作为母亲我一定会护住他的周全,王爷不必担心难以交待。”

吴王仍然惆怅犹豫,他受了严诫,知道此次不比之前,是以心下万分迟疑,虽然早已有了定论,只是仍然不敢应允。

“娘娘请稍安勿躁,臣弟以为,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况且您就算去了云州,只怕也未必能改写战局……”。

子静冷笑一声,嚯然起立,往前几步走到水井旁边:“王爷,事已至此,我决意不会再改主意。我告诉你,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我假若此时纵身一跃,或者三尺白绫悬了梁,你家四哥,未必不迁怒于你。”

这样一个棘手难题,左右为难,只得搓着手道:“娘娘千万别起这样的念头,请容臣弟考虑一二。”

她正待要说,却见夜色里走来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裙的女子,枭枭婷婷走了过来,声音清冷的似要震碎半空上的玄月:“他这是苦心设好了局,只等你一手解决了霍丛烨,然后再去向皇帝请功呢!”

吴王料不到她会这时过来,伸手便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一把拢住她的腰间,她的指尖微凉,握在他的掌心,就像上好的缎子,那样滑,那样冷。

他说:“你不要仗着我给你几分面子,便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她静静的道:“你有给过我什么吗?王爷,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周郎再世?况且,你做了这么多手脚,凭的骗了天下人,只将我当作南宫瑜,你不是处心积虑是什么?”

他嗤笑一声:“罢了,你明知我对你并不稀罕,留着你不过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玩腻而已,不要逼我动粗才好。”

好凉薄的人,她微微打了个寒噤,心里愈发的明白,面上犹带了一点笑意:“那么王爷稀罕什么?”

他微微使了力,她站立不稳,只得倾入他怀中,他的双眸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呼吸暖暖拂在她脸上,令她有一刹那的眩晕。

距得那样近,连她轻浅的呼吸都能闻知,她身上有幽雅的香气,仿佛是檀香,但又并不像。他的呼吸拂动她的颈中的碎发,那样微痒的热气吹进颈间,她不禁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他声音低的唯有她能听见:“将你的本事都使出来,让我好生瞧瞧。”

她微扬起脸,下颔玲珑纤巧的弧线美得令人想伸手去触及,他在心里狠狠的想,到底是小觑了这个女人。

她柔嫩的手指细皮已经让他勒出红痕,若无其事忍住了痛,她偏过头去并不吭声。指尖隐约的痛楚被她硬生生的忽略,她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激怒了他,可是如果不激怒他,他大约真的会以为自己什么都掌控了。

他低声嗤笑,并不避讳子静也在场,钳住她的脸庞之后低声笑道“:本王在意什么,玉妃素来聪颖,何妨猜上一猜?”

他的声音暗哑,似带了一种魅惑,她凝视着那眸中自己的倒影:“我从来不猜度人心,你有本事做,为何不敢承认?我们都是弱质女子,你便是痛快承认了,我知道,她还是会去的。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更省事?”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指尖带着冰凉的冷意,缓缓游走着:“我以为你只是倔强,想不到,倒真有几分的聪慧。霍浩天的女儿,做了本王的妾妃,这事其实很有几分意思……”

一阵秋风扫过,院子里挂着的纱灯微微一跳,她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疲乏:“我遇上你,只求一死,如此罢了。”

他终于放开了手,淡淡的笑道:“你不敢的事情,可还真的不多。死算什么,你若真的想,大可以自行了断。本王的寝室内,剪子白绫石头柱……随便你选。”

子静看不过去,走过来说道:“王爷,你既然纳了子蘩做侧妃,就该好生对待,如此这般,岂不是伤了夫妻间的感情?”

吴王侧目冷笑:“贵妃娘娘,你有皇兄无微不至的爱护,自然不会知道,在本王身边做一个被本王厌弃的妾妃,那是什么样的滋味?玉妃……从来就不得伺候夫君的要领,待本王好好调教调教,她才懂事!”

他放肆地捏着子蘩的脖颈,子蘩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呼吸也变得珍贵起来,她飘然地笑了,疏淡的笑,是那般的美,却那般的苍凉。他怔怔的看着那双眸子,那样的相似,却明明不是……她不是她,他再也找不回的珍贵,这个世间,纵然有再多的遗憾和痛苦,可是试问,又有什么苦,会比他心中的更盛更浓?

无可消弭,又不能忘却……这便是他的人生,生不如死的人生。她冷冷的看着,眼中充满着鄙夷和不屑……

恨意蒙蔽眼睛,他冷声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早就生不如死了,我,无所谓!至于你,就算活着,只怕也不会比我好过!”她毫不畏惧,冷冷的回敬着。

有谁知道她心里的苦?她从小到大也是金樽玉贵的千金小姐,忽然有一天,失去了一切,母亲逝世,而自己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不能见人的私生女……

千里投亲,却被生父献给了那个生性残暴面容粗陋的楼兰王……历经了千辛万苦,在兄长的帮助下,回到了京城。她只想出家清静修行,却不想又遇到了他……命运究竟是什么?有谁能告诉她?她又算什么?没有人爱,没有人在意----活着,只不过是拥有空洞的心跳和脉搏,她的心早就死去……

“你是霍浩天的女儿,让你生不如死,的确比让那胆敢作反的逆贼生不如死来得痛快。”

子蘩咬住牙,微微一笑,“我无所谓……”

这笑容,很柔,很淡,如风,如水。

看在周围人的眼里,却感觉窒息般的疼痛。

这三个字,淡然,恬静,却如一块石头,压在冷酷的男子心上。

什么样的环境,养出这样的人儿,坚韧、清雅、淡漠、澄澈……霍子蘩,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倏然,她晕了过去……吴王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冷冷地看着怀中狼狈的容颜,然后伸出手……

“贵妃娘娘,臣弟先送她回去,明日再来向你请安。”他顾不得礼仪周全,将她打横抱起便转身回去。

子静哪里能放心?她在吴王身后叮嘱道:“王爷,我希望你明天一早能带着她一同来……”。

吴王头也不回,只是夜风中抛来两个字:“当然!“

身上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她不安地扭动身体,想要摆脱这股骚动,可体内燥热的空虚让她更加渴望,恐慌。她全身上下都有一种火烧一般的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过了好半天才知道,他给她灌了烈酒。

她如同卧在一片棉花云团之上,无法掌控周围的一切,掌控不住的感觉让她很不安。

蓦然锁骨上传来一阵疼痛,有细密的吻带着间或的咬噬在肌肤上阵阵传递开来……

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倏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身上的人,她不由大吃一惊,“你……”

子蘩怔怔地看着男子,任由他为所欲为,她麻木的躺着,四肢及五脏都失去了感觉,只有一种悲哀在心田中流动。

为什么?

“怎么?玉妃难道忘了,你是本王的侧妃,服侍夫君,乃是你的分内之事。”

吴王一把钳住她的双手,俯身辛辣地讥讽,“比起本王的那些姬妾的国色天香,你这蒲柳之姿,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堪入眼。也就是在这里,本王才有这个兴趣将就着用一下而已。”

子蘩静静地看着帐顶,“是吗?那还真是委屈了王爷,辱了你眼睛,是我的不是。”

“霍子蘩,收起你的清高,你不过是被楼兰王那个糟老头子玩过的残花败柳而已!本王不会叫你死的这般轻松,我要叫你看着,你的父兄,是如何死在本王手中的!”

吴王抬起身,褪去自己身上的衣裳,眼光危险地凝视着子蘩清澈的眼睛,想要看到一丝恐惧或妥协,却始终不如他所愿。

子蘩抿唇不语,脖子上的伤,隐隐的痛。

身在疼痛,笑容支离破碎,心在飘零。

这一生,原来只是一场黄粱美梦而已……她阖目睡去,只愿不再醒来。

不再牵挂,因为自己其实早已无可牵挂,一切都没关系了。

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缓缓地闭上眼睛,只要不在乎,就不会感觉羞辱。

她不伤心,也不难过。

只有淡淡的遗憾,母亲,我终究不曾实现你对我的期望,活的幸福……我此生,已再无幸福可言……就这样吧,您等着我……

她的指甲刺入柔软的棉被,被红肿的唇咬出了鲜血……

放纵所有感觉,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好痛!

她不哭,不能哭,虽然疼得极致,身心俱伤,她也不能哭。

她仰望着头顶上那一方雪白的帐顶,想起在曹府的那些最后的日子里,独坐在自己那个西暖阁的小院子里,冰冷的庭院中,她一个人,孤独地坐着,陪伴她的只有寂寞。

寂寞的风,寂寞的雨,寂寞的竹子。还有四下悬挂着的白色幡幔,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记忆。

她缓缓行走在院子里,四下寻找着母亲的踪迹。一步一步地走,有时候一天都不说话。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习惯了寂寞,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从那以后,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夜色渐渐褪去,晦暗的天空划过黎明前第一道曙光,如白刃劈开了黑暗,悬挂在苍穹之上。

吴王已离去,子蘩眼神空洞飘渺,微微拉过大红的锦被,盖住自己发凉的身子。

好冷,好冷……这不过才是秋天而已,怎么会这么冷?

灵秀的翦眸溢满泪水,一滴一滴,如血控诉,如珠坠落,却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娘娘,奴婢服侍您起床!”宫人殷勤的躬身捧来热水与干净的巾子,笑的温顺无比。

子蘩怔怔的睁开眼,山间清晨的鸟鸣声清脆地传来,如一首妙曼的歌谣在晨间吹奏,让人心旷神怡。

她面无表情,飘渺的灵魂不知飘游在何处,迟迟不肯回归身体,脸上的空洞,如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木然。

晨间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折射在她白瓷般的脸上,有一种洁净的光晕。

那光线如此的温暖和强烈,折射的轻如蝶翼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她终于渐渐回复了意识,撑起双手做起来,身子却酸软得可怕,一点力气也没有。

锦被下的身体一丝不挂,全身上下的肌肤,布满了那个冷酷的男人一夜凌虐的痕迹。

大片大片的青紫痕迹,还有颈脖上那个青色的手印,吓的侍奉的宫人也赶忙低下头去。

这是吴王在自己王府里带来的心腹侍女,她们自幼长在王府,似乎从来未听过,吴王会有这样的嗜好,喜欢强幸自己的妾妃。

不过,好像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就是吴王一时把持不住强暴了人家……这样一想,侍女们不由的对她投来同情的眼光。

很快,就有人备好的热水,用巨大的木盆送了进来。热水上浮着一层花瓣,色泽很鲜艳,随着水波游离,如覆上一层粉红锦绣,很漂亮。

子蘩把自己沉入水底,温热的水波在白玉般的身子上轻轻荡漾,像温柔的手,不断地按摩,酸痛的身子,顿感一阵舒服。

墨黑的青丝漂浮在水波上,和粉红的桃花相辉映,十分魅惑迷人,她浮出水面掬起青丝,几片玫瑰花瓣安然落在其间,她神色淡然地看着,许久,又放下,微微喟叹。

“玉妃娘娘,王爷请您过去贵妃娘娘的寝室说话。”更衣出浴后不久,她正坐在饭桌前不知所以的用着早膳,他便遣了人进来通告。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冷冷一笑。

果然,他还是不会放弃自己心中的打算。

然则,她又岂会真的叫他如愿?子蘩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青丝长发,缓缓走到窗户边。

窗口的紫檀木案几上有一个鎏金的美人瓶,里面插着一簇牡丹花,那花开得正鲜艳,秋日的阳光下,花瓣显得娇艳生姿,十分漂亮。

侍女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缓缓地伸手,用力抓着一朵牡丹花,狠狠地揉碎,狠狠的……

鲜红的花汁顺着她指缝溢出,红和白的交错妖娆艳丽,就像一幅美丽的锦绣,有谁知道,一朵玫瑰枯萎时的绝望和痛苦。

清风徐徐,从窗口吹拂进来,子蘩一头青丝飘动,飞舞轻扬,神色冷漠,面上平静的不见丝毫喜怒。

子静正与吴王在争执着什么,听见她的声音,两人齐齐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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