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夜飞雪和萧慕白手牵着手,慢慢的,无声的向前走着,突起的狂风,呼啸在山庄那些枝丫间,发出令人胆战的可怕吼声。天际,一声音闷雷,竟然开始下起雨来,一滴又一滴,跟着成串成片,扑天盖地的落了下来,打在俩人的身上和脸上,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
夜飞雪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固执的,孩子气地跟随着萧慕白,始终保持着与他的步伐一至,始终保持着成双成对着。空气弥漫的清冷味道,带着萧慕白身上的气息,萦绕进她的鼻端,有这么一瞬间,她几乎希望时间就此凝固,让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场面成为她和他之间的永恒。
在恍惚之中,夜飞雪的脚踩到了一块滑溜的水滩上,不由身子向前一倾,萧慕白立时感觉到了她身体的不平稳,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将她托住,使她免于跌落在雨地里,他那长长得似蝴蝶翅膀一般柔软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微笑着问我:“薛兄,没事吧?”虽是在黑夜里,但他的目光却明亮之极。冰冷的雨水虽然已经把夜飞雪全身淋湿,可她的心却从来未曾向现在一样感觉到那样的温暖。
“我……没事!”她扬面看着他,轻声地回答:“我们快些走,你可不能这么淋着,再生病就麻烦了。”
这时一阵婉转悠扬,缠绵忧郁的歌声突然远远传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银衣,她在对你说,心悦君兮君不知。萧庄主,我听得出来,她喜欢你,她很喜欢你。”夜飞雪痴痴地听了一会,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只觉得心中突然苦涩异常。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却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她很美,对我亦很好,可是,她给我的,却偏偏就是我不想要的。”
夜飞雪不懂,他说她很美,他说她对他亦很好,可为什么她给他的却偏偏不是他想要的?夜飞雪苦恼的皱起了眉,表示她没听懂。
萧慕白笑了起来,轻轻抚去她满脸的水痕:“你是在为我而苦恼吗?”
夜飞雪傻傻地点点头,萧慕白的眼中流露出感动之色:“薛兄,谢谢你,你对我真好,我萧慕白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你!”说着拉起她的手,跑了起来。
一句“此生绝不负你”让夜飞雪的心再一次失控的狂跳起来。
“怎么了?你的脸色这样古怪?我跑得太快了吗?”萧慕白略有些诧异却又带着关切的询问道。
夜飞雪的心在这一瞬间被他那开朗而明快的笑容填得满满的,她抬起头,嫣然笑道:“不是,只是萧庄主,此生不负,当是男子对着女子所发誓言。莫非萧庄主你跟小王爷一样,见薛飞说话细气,便当我是女子不成?”
萧慕白大笑,目光落在闪电印出的他们俩人亲密无比相伴的影子上,眼中有异样的神采在闪烁:“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若真是女子,我必当娶你以身相报。”说着,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又是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虚幻如梦,慢慢地,甚至变得苦涩无比。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不开心的往事,脸上的神情落寞的让她心疼。
于是,他们再一次手牵着手,默默地奔跑在滂湃大雨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萧慕白居住的小楼里。萧慕白不肯就此入睡,换了衣服之后,唤人温了酒,要她陪他一起喝。夜飞雪自是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喝酒,可她不想劝他,他的眼睛骇人的亮,有一种她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悲伤,这种悲伤打动了她,于是,她亦坐下,陪着他一杯杯的喝了起来。
在一阵良久的沉默后,他的身心似不能再承受这样静寂的光影,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
仿佛从来都是这样,他想要的那些从来无法做主,他只能被动的接受她所有安排好的事、人和物。他象一只玩偶似的,重复着她帮他安排的一切,生意、山庄、盐场包括与那些人交往,只是,从来不许他有选择。这个隐龙山庄里的每一个家丁,每一个丫环,每一个护院,都有是她安排的,她甚至不允许他这个庄主轻易更换这些奴仆。他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不是没有想过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是每一次,他辛苦建立的自己的根基,刚刚拉拢的朋友,都会被她无情的抹杀。多少个深夜里,他忍得连牙根都快咬碎了,但到了白天,他所能做的,就是继续隐忍,喜怒不形于色,做一个她想要他做的傀儡。
夜,越发深了,空气中的湿气也越发大了,雨珠悉悉沙沙地声音喧闹着拍打着窗子。夜飞雪静静地听着他清柔的声音响彻在这嘈杂的夜里,一杯接着一杯的不停喝着酒,也不知道喝了几杯,只觉得有什么正乱哄哄的急迫涌上喉间,脑子也嗡嗡地乱阵阵地痛。
“薛兄!”慕白嘴角蕴着浓重的苦涩笑容:“我是真是对不起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可最终得到,却是……却是委屈和屈辱。因为……你……你,唉,她是决不允许我接触你的,她……她是那样害怕我会形成自己的势力,那样害怕我可能得到的一切,她……要的,不过是个傀儡,不过是个傀儡啊!”
心,如同被窗外的狂风苍茫吹过,夜飞雪再也不忍见他神色间那抹深重的哀伤,慢慢伸出手去,抚上他蜷曲的眉心,轻轻为他抚平。她大着舌头问道:“你说的她,到底……是谁?凭得这么可恶,待……我,我去弄包臭药毒药给她吃吃!”
“臭药毒药?哈哈,不成不成……”他拍着她的肩膀大笑:“知不知道她是谁?”他继续笑着,笑声有疏狂的味道,像极了透过窗台轻溅进来带着深重的寒气的雨水:“她就是我的娘亲,我的亲娘,我的母亲大人!”
这样讥哨的口气,只听得夜飞雪眼角酸涩难当,然后,却是一阵胸口发闷,直欲呕吐出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嘻嘻傻笑道:“你傻呀你,有娘亲,总比没娘亲好。”指着自己的鼻子,她大声道:“我,我以前,天天就喜欢跟娘亲吵,她要我往东,我偏偏就是往西,她要我学什么,我偏偏不去学。她拿鸡毛掸子满屋子揍我,我就往她的茶杯里放泄药。可是……”满腹的心酸一波一波似汹涌的狂潮怒拍上来:“可是,她死了,她死了!再也没有人向她那样管我,没有人向她那样骂我,我见不着她了,我见不着她了,我再也见不着她了……”夜飞雪撕心裂肺的狂叫着,萧慕白来拉她,她就势倒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