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淡笑:“张启淮应该不是短命之人,你多想了。”
封亦烆虽然只见过张启淮一面,便觉得这男人恐怕非池中之物。
阎霄也心里劝自己,她二姐再傻,也不至于委屈了自己,她受委屈定会差人告诉她的。
可是,阎霄却怎么都不会想到,自从阎听云嫁入张家起,她便是身不由己。
拜堂成亲当天。
阎听云并不知,跟她在厅上拜堂成亲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张启淮,而是张启铭。
自她的婚车进入金陵城,全城百姓都知道是督军府的大公子娶亲。
火红又喜庆的红盖头下,女人娇艳如花,面色含春,听着耳边司仪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心里欢喜得比吃了蜜饯都甜。
她终于嫁给了张启淮,当初在剑桥大学,他们便约定过,一回国就成亲,然后开个学堂教贫苦百姓家的孩子读书识字,每天都要过的很开心很开心。
如今,他们的计划已经实现第一步了,她越过艰难险阻,终于嫁给他了。
入洞房前,阎听云怕张启淮多喝,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悄悄叮嘱他:“启淮,你风寒未好,别听人劝酒,少喝两杯。”
良久也听不到男人回应,她当是自己声音太低男人没听到,又偷偷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启淮,你听到了吗?”
几秒钟后,她才听到男人低低的“嗯”了一声。
听到男人发声,当时她还在想,是不是因为风寒的原因,声音都变得低沉了不少。
她被人送回婚房后,便坐在房间里等着了。
婚礼结束后,张启铭又忙于应酬,一直到天黑,他都周旋在婚宴之上,甚至一个个送走了到府上的宾客,也不肯回婚房。
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大门禁闭着,张锐谨坐在里面,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不断抽,眉头紧锁。
“启铭还没进婚房吗?”张锐谨低头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都晚上八点多了。
站在一旁的副官忙道:“刚听人汇报,大公子在前院送别宾客,后又听说阎少帅出门,担忧的要带人去寻。”
张锐谨板着脸冷哼一声,“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愠怒道:“他那哪是担心阎少帅,他分明就是不想对不起启淮!”
副官拧着眉应声:“大公子从小就疼二公子,变成他娶了阎小姐,他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张锐谨缓缓拧起了眉头,从口中吐出一口烟雾,叹息道:“天意啊,谁知道我儿启淮没有这个命呢,眼看着到跟前了,他撑不住了!”
副官同样愁眉苦脸,这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挽回不了了。
“去,把启铭给我叫过来!”张锐谨掐灭手中的烟蒂,吩咐副官。
“是!我这就去叫!”副官行礼后立即出了会议室,出了门又是叹息一声,这喜事办的比丧事都叫人难受。
果不其然,副官在府门口找到了张启铭。
张启铭就知道,不管他怎么推怎么躲,都是躲不过这一关了。
他出现在督军府办公楼的会议室里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都弥漫着浓厚的烟草味,张锐谨还拧着眉坐在椅子上抽烟,烟灰缸里满是烟蒂。
“父亲!”张启铭往里走了两步,笔直的军姿站在会议桌前。
张锐谨深深的抽了一口烟,叹息一声:“去洞房吧,父亲知道你是觉得对不起你弟弟,可……事到如今,婚也成了,堂也拜了,若是让阎听云死心塌地跟我们张家站在一个阵营,才能骗过阎霄,不然……恐会掀起战乱。”
张启铭沉吟了几下,鼓起勇气抬头道:“父亲,我去跟阎二小姐解释,启淮病重危在旦夕,她若想留便留,不想留我亲自送她回江北!”
“混账!”张锐谨大怒,狠狠拍了桌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当初求婚的是我们张家,现在又把人遣送回去,你让阎家的人怎么想,现在南北局势刚安定没几年,你还掀仗打的不够多?”
张启铭拧着眉心,垂在身侧握紧的拳头缓缓的松开:“可是父亲,启淮气若游丝,阎二小姐是他爱的女人,我不能……不能这样,这对他太不公平!”
“启淮不是告诉你了,他不会怨你,只求你好好照顾她,往后你就要把她当成你真正夫人,照顾她宠爱她便是!”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就去!”张锐谨从椅子上站起来,怒着对张启铭命令。
张启铭咬着牙,眉头皱成了一座山,他是行军打仗之人,自然不想再连年征战,何况大总统那边还在虎视眈眈,心一狠便转头推门出去了。
很多事,他也身不由己。
闷头穿过前厅,穿过花园亭榭,一路往阅江院而去。
这是他的居所,婚房便设在其中。
阎听云坐在婚房里已经大半下午了,陌生的环境让她很拘谨,身上沉重的秀禾服叫她挪动起来很不方便,头顶上的头饰压得她头皮发烫,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张启淮赶紧过来,至少先帮她把头上的盖头掀开才好。
偷偷把衣服里藏着的怀表掏出来,伸到红盖头里看时间,心里犯嘀咕,张启淮不会是喝醉了,还是病情严重了,怎么还不来……
她正不安分的想要自己掀开红该偷看一眼,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阎听云立即规规矩矩的坐在床前,一动不动了。
门口的下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他们家大公子给盼过来了,在张启铭推门进去后,立即把婚房的门关上,并在门外上了锁。
张启铭回头看了看门,心中叹息一声,也就随他们去了。
“快,这是大夫人交代的,把这熏香悄悄从门缝里塞进去,别让大公子发现!”门口一个年纪稍老的妇人对另一个年轻小丫鬟耳语。
“这是什么?”小丫鬟看着手中一截香,不解的问。
“小姑娘别问这么多,照做!”老妇人声音低冷的吩咐,并示意她赶紧从门缝里塞进去。
小丫鬟立即噤声,不敢再问,把手里的熏香点燃,悄无声息的塞进门缝的门沿缝里。
阎听云坐着,在听到刚才的开门声后,便没了声响。
等了大概几分钟,见男人还不过来,她便开口道:“启淮,是你吗?过来先给我把盖头揭开吧,压得我头好疼啊!”
听到女人突然说话,张启铭无端的紧张,转身走到房间电灯的开关处,伸手关掉了灯。
房间里一下黑了下来。
“启淮,你把灯关了做什么?我们还没……没喝交杯酒呢!”阎听云只当是男人心急,她手捏着裙摆,也就无端紧张了起来。
张启铭低低的开口:“窗外月色明。”
他说着走到桌前,到好两杯交杯酒,才走到床前,拿起摆好在一旁的喜秤把女人头上的盖头挑下来。
“终于拿下来了,要把我的脖子累断了!”阎听云先活动了脖颈,才抬头朝男人看过去。
朦胧中,她也只看到男人的轮廓,五官根本看不真切。
张启铭怕她察觉,立即转身端起酒桌上倒好的交杯酒,递给她一杯,默不作声的与她手臂交缠,仰头喝了酒。
阎听云见男人已经着急的把酒杯里的酒喝了,愣了愣也就跟着喝下,然后才道:“启淮,你怎么不说话呀,今天是不是特别辛苦,我还没问你,你的风寒怎么样了?”
张启铭拿走女人手中的酒杯,转身走到桌子前放好,背对着她含糊的回了句:“无妨。”
阎听云没往别处想,听他声音有些变化,于是道:“你看看你,声音都黯了几度,还说没事呢!”
女人说话间,便觉得刚才喝下的那杯酒在腹中滚烫灼热,身体里立即有一股热气在往上窜,脑袋闪现的都是他们以前亲吻过的画面。
张启铭同样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逐渐的翻腾着,他虽然从未经历过这种感受,可他还是立即就明白过来,他们喝的交杯酒应该是被人动过手脚了。
“启淮,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了,你难道不想我吗?”阎听云坐在床头,看着男人呆呆站在那的背影,觉得他大概是害羞了。
听了她的话,张启铭仍是不动,立在那正在摇摆不定,他知道,过了今晚,一切都已成为定局,再也无法挽回了,阎听云应该也会恨他。
可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启淮,咱们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青年,都这个时候了,我都没有不好意思,怎么……怎么反倒是你害羞起来了……”阎听云说着,从床上站起来朝男人走过去,她真的很想很想张启淮,哪怕此刻抱抱他,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不过,她刚走下床,就被自己的裙摆给绊了一脚,整个人低呼一声倒在了地毯上。
张启铭听到声响,忙回头俯身去扶她。
“你没事吧?”双手扶起女人的肩头,担忧的问。
“启淮,我好想你。”在男人靠近的瞬间,阎听云手臂直接圈在了他的脖颈上,仰头准确的吻上了他的双唇。
张启铭肩头一僵,呼吸都停止了,呼吸间都是刚刚喝下的酒香。
血液沸腾的在彼此的身体里流淌着,牵动着夜色里最危险的情绪,将两个人拉进再拉进。
面对男人忽然的热情,阎听云有些招架不住,更来不及开口询问男人,他不是风寒么?
张启铭在此之前,从未碰过任何女人,因为他从小就觉得,女人于他而言不重要,只要他在适当的年龄娶个识大体的姑娘,再为他生个孩子那边行了,他也似乎觉得自己天生对女人比较寡情,从未看上过任何女人。
此刻的阎听云,是第一个能搅动他如死水般的心的人。
说不上来为什么,后来他归咎于那杯交杯酒,可是再后来,他又觉得不是,或许在心里头,在初见到阎听云的时候,见她为了自己的爱不惜用刀抵着自己的脖颈,为爱可以不要生命的时候,他心里是震撼过的。
张启铭从来都觉得,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他肩负着江浙的安危,更肩负着张家军的未来,他的命从生下来就不属于他自己,他没有支配权利,不能随随便便决定自己的生死。
在阎家大厅里,他初见阎听云,这女子便有这样的勇气,他很羡慕。
就像他从小就羡慕他的弟弟张启淮,父亲给了他一片温室,让他出国留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他,身为老大,必须担负家族的责任。
“我爱你……”女人贴着他的耳垂低低的说出这样的话语,撩动着男人身体所有的血液。
男人失控的将女人从地毯上抱起来,转身两人便双双倒进了身后的大床上。
夜还很长,房间里到处都贴着大红喜字,床上的喜被同样是大红色一片,男女滚烫的身体交织着,缠绕着,将所有的红色燃烧成火焰,把空气里的温度跟着点燃。
……
夜色浓重,摄翠院里。
张启淮自上午那会儿勉强被人扶着去了督军府门口迎亲露了个面之后,便又晕了过去,一直昏睡到深夜才醒来。
额头上都是盗汗,他猛地惊醒,睁着枯槁的双眸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双眸睁得很大,整张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脸型消瘦得几乎能看到骨骼。
“阿云……”
他张着干燥泛白的唇,气息低微的喊着阎听云的名字。
守在他床边的下人听到这细微的声音,立即抬头拉开床头灯,看着竟然苏醒了的二少爷,惊喜的道:“二少爷,你醒了吗?我是小安,你还认得我吗?”
张启淮吃力的扭头,看着小安,眼神空洞,脸上更是毫无表情,似乎在缓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低得只能趴到他嘴边才能听清的声音问:“小安,他们……拜堂了吗?”
小安眼眶里含着泪,他是从小跟着二少爷长大的,现在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恨不得替他去受过,又不忍心再刺激他,于是含糊的道:“二少爷,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茶吧?”
小安说着就要从床边站起来,却被一直形如枯槁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告诉我!”
张启淮用了身体最大的力气,哑着嗓子逼问。
刚说说完,便控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整个人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
小安忙上前去扶着,并着急的安慰道:“二少爷,别着急别着急,你别动气,这样会伤着自己的!”
张启淮抓着小安的手腕,还是固执的问:“他们是不是拜堂了?……告诉我……我的时间不多了……”
小安急得哭出来,并安慰道:“二少爷,你不会有事的,明天咱们再换个大夫,总能治好的!”
“阿云呢?”张启淮继续问。
小安见瞒不过,就只好点头道:“阎小姐跟大少爷在前厅举行了婚礼。”
“是今天吗?”张启淮过得混混沌沌,根本分不清楚在他昏倒之前跟醒来之后是不是一天。
小安咬着唇,吸着鼻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可还是落了满脸的泪:“……是。”
张启淮瞬间松开了小安的手腕,呆呆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双眸依然空洞的看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眼前依稀是他跟阎听云在英国剑桥留学时候的画面……
天意弄人,他爱的人,他的抱负,终究都是梦一场吗?
连老天爷都不肯帮他,阿云……希望大哥会对你好,此生,是我愧对于你……
男人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丝自嘲,他张启淮此生,简直是个笑话。
可是,他不甘心,一点都不甘心。
……
第二日。
大约是环境陌生,天一亮阎听云就醒了。
在还未看清周围事物之前,她便清晰的感受到一种陌生的疼痛,叫她不得不回忆起,自己昨晚的经历。
对呀,启淮,她终于嫁给张启淮了呢!
手臂微微动了一下,感受到身侧的温度,她转身朝男人看过去。
在阎听云动手臂的瞬间,沉睡的张启铭也瞬间警觉地睁开了眼。
于是,女人翻身朝身边看过去的时候,两人双眸对视……
阎听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在看到张启铭这张熟悉的脸的时候,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几乎要炸裂。
几秒钟后,女人颤着嘴唇,猛地从床上裹着被子坐起来,连说话质疑男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张启铭,怎么会是你?”
短短几秒钟,张启铭已经把女人看到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可他已经冷静了下来,抿着薄唇跟着坐起来,点头道:“不错,是我。”
阎听云无法说服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而且一联想到昨晚,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盯着男人:“你怎么可以……”女人说着,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这才想起哭,声音沙哑颤抖着:“……张启铭,你把启淮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
张启铭看着女人,冷静的道:“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可是眼下,我们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启淮他……”
男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他没多少时间了。”
听到最后这半句话,阎听云如遭雷劈,声音拔高了一度,脸上刷的一下白如纸:“什么意思?什么叫时间不多了?启淮怎么了?”
张启铭拧着眉,低低叹息:“自启淮回国,身体便虚弱,父亲不知,又因为当初他拼死要父亲同意跟你的婚事,父亲用家法毒打了他一顿,自那以后启淮就一病不起,身体羸弱得不像样子……父亲实在心疼,便同意了这门婚事,想着他能不再积郁,快快好起来,可没想到他还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在前几日,启淮亲口跟我说,怕是等不到你们婚礼了……”
阎听云听着,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啦啦的从眼眶里往外掉。
“启淮生病便生病,她就是快死了,我嫁的也是张启淮,为什么是你跟我洞房?你们张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阎听云咬着唇,勉强让自己冷静,质问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