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重新靠近她,对上她的目光不断逼近,阎霄则下意识的往后仰,并抿唇抬起手掌挡在嘴唇上,以一种防备的姿态看男人。
封亦烆持续靠近,看着她眼底的惊慌,薄唇在距离她一指的距离才停住,清冽的气息尽数落在她的脸颊上:“不过说实话,我心底是希望你的身份曝光,这样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明媒正娶,阿霄意下如何?”
阎霄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看男人眼底竟然还混着笑,更恼了:“封亦烆,你少来这套,下山后老子分分钟弄死你!”
“一个土匪都能跟你阎家求婚,我为何不能?”男人语调浅淡,却又理所当然:“阿霄可别忘了,我的聘礼可还在你俯上。”
聘礼?
“呵,”阎霄冷郁着脸,声音冷漠:“那是你给我二姐的聘礼,与我何干?”
封亦烆倚在椅子上,抬眸看着她,唇角忽然淡笑一声:“我只说过那是给阎小姐的聘礼,至于哪个阎小姐,我好像没说。”
阎霄脸色一滞,随即又腾的恼了起来,原来当初跟她二姐求亲那件事,他本就是捉弄她,早就知道最后她绝不会让她二姐嫁给他。
“封亦烆,你……”
“阎霄!”
门突然被推开,楼千娇横冲直撞的冲进来,满脸炮灰。
阎霄被打断,扭头看过去,见楼千娇身上都是石头屑和黑色的炮灰炮油,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这与她也没有任何关系,她微微挑眉,重新坐在椅子上,语调疏离:“有事?”
楼千娇见阎霄这个态度,脸上有些尴尬,毕竟是他们兄妹二人害得阎霄的女扮男装的事情被所有人知道,她抿着唇往前走一步,还是硬着头皮道:“阎霄,山下已经被阎大帅率兵团团围住了,活力旺盛,仅靠我们山上这么点兄弟,根本挡不住的……”
“所以呢?”阎霄冷声看着她:“要我帮你们吗?”
楼千娇眼神怯怯的看着阎霄,小声询问:“可以吗?”
“你说可以吗?”阎霄一拍桌子,怒道:“我的身份被你们几个土匪知道也就算了,毕竟山高水远,你们不说也对我没有影响,你们倒好瞒着我直接捅到奉都城去了,就算我想放过你们,我爹那老头子发起火来,至少也要殃及你们这些鱼池!”
阎霄心里竟然想让这山上的土匪多撑一会儿,反正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头子,看这火力确实有一个师的兵力,从率兵人数可以预估老头子的愤怒程度。
与其回家被打死,不如在这里等死。
“帮你们可以,但我们有一个要求。”封亦烆忽然开口。
楼千娇一喜,赶紧又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封亦烆问:“什么要求?”
阎霄扭头,冷脸看着自作主张的男人:“谁同意帮他们了?”
封亦烆却随手拍了拍阎霄的肩头:“与其让事态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何不试着面对?让利益最优化?”
阎霄不明白他说这乱七八糟,脾气一上来,硬着脖子道:“要帮你帮,我不同意!”
楼千娇面上有些尴尬,却也只能赔笑:“封会长……之前是我们兄妹多有冒犯,所有做的不好的我现在就给你赔不是,只希望你救救我们子午岭的兄弟,照这样的火力,不到天黑,恐怕我们山寨就……”
“帮你们可以,你们收编为军,入在阎家军队的名下,以后效力……少帅,”男人瞥了一眼坐在他身侧的阎霄,继续道:“二当家觉得如何?”
阎霄冷嗤一声,却没说话。
楼千娇站着拧眉,低头想了一会儿,很郑重的对封亦烆点头:“可以!”然后又转头看着阎霄:“不满少帅,我跟我哥也确实为山寨的未来想过出路,一直做土匪总不是个办法,我跟我哥……本来想等婚事完后就跟随少帅的。”
楼千娇眼阎霄脸色一黑,立即又道:“不过现在,只求少帅能帮我们这一次,以后我们兄妹二人就是少帅的人,随意差遣,是入伍当兵还是驻守这子午岭,我们都死心塌地,绝无二心!”
阎霄其实认同封亦烆的意见,这帮人与其剿匪都杀个精光,倒不如收为己用,子午岭地势特殊,以后若真南北开战,这里是奉都城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
可是……她刚才话都放出去了,现在点头,她多没面子。
楼千娇见阎霄仍沉着脸不吭声,赶紧又道:“还有,那个什么军械地图,我们也不要了,作为我们投诚的诚意,我们心甘情愿给你……”
被她一说,阎霄拧起了眉:“本少帅要你那半张地图有屁……有什么用!”
大家都是女人,说脏话有点不太礼貌,她想。
吞了吞口水,仍旧板着脸。
楼千娇拧着眉,沉静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心里做出了什么巨大决定,重新抬头对阎霄道:“我们山寨后院的金库里,藏着了五千两金条……也一并送给少帅,充当军资!”
这是他们父辈劫了官道运输才得来的,山寨里也就她跟他哥知道这事儿,因为上面戳着官印,他们一直没人敢花。
“五千两黄金?”阎霄瞬间睁大眼睛,看着楼千娇再次确认:“这么多?”
楼千娇一怔,刚才说那些都没反应,一说钱,她反应这么大?贵为江北少帅也爱钱?
“是……是,五千两整,不过上面戳着官印。”楼千娇如实说出来。
阎霄才不在意这些,那是哪朝哪代的官印她不管,在江北就没有她不敢花的钱。
这些钱够阎家军队的半年军饷了,也不是个小数目。
“这个生意不亏本,少帅觉得呢?”封亦烆撑着手肘,淡淡的问,也算是给了阎霄一个台阶。
阎霄拧眉想了想,又重新问:“你们当真肯归我阎家所用?”
楼千娇心头一喜,高兴的点头:“当然当然,这样我们山上的兄弟也不用日夜担惊受怕,我们可就是名正言顺拿枪的,大家肯定都愿意!”
“那好,我下山却跟我爹说,让你们的人退兵吧!”该来的总要来,她还真不能就这么龟缩在这山头上。
楼千娇看阎霄如此决断,由衷感叹:“少帅,我没看错你,你一定能成为江北的守护神,是女人又如何,你让很多男人都自愧不如!”
阎霄抿唇,不动声色的瞥了楼千娇一眼:“没想到土匪也有恭维人的毛病?”
说着,说着她板着脸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叫人送我们下山!”
说话间她侧首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下山前,阎霄吩咐人先给山下的老头子送口信,说她已经准备动身下身,不用再动用火力围山了。
她很清楚,老头子亲自率兵来的原因,有一大部分是因为她女扮男装的事情,子午岭的土匪,他不过是顺便收拾。
楼弋和楼千娇亲自把阎霄和封亦烆送到半山腰,两人都有些愧疚,觉得确实做了一件很对不起阎霄的事情。
楼弋手臂受了点伤,帮着白色纱布格外显眼,他身躯高大,往前一步跟阎霄道歉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少帅,是我不好,没想到我一个不过脑子的想法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什么话都不说了,这次多谢少帅放我们山寨兄弟一马,我们兄妹二人从今以后,肯定唯少帅马首是瞻!”
阎霄现在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没时间管他们,只拧眉道:“你们在山上等着,等我回了奉都城,会叫人来整编你们!”
“是,少帅!”楼弋跟楼千娇都异口同声。
阎霄叹了一声,也不知这是因祸得福,还是在大祸临头前给了她一颗糖,先安抚她的不安的心。
……
一路下山,山路上越来越多被炸烂的石头,蹒跚的小路两旁开始有士兵五步十步一人的守着,一直蜿蜒的山脚下。
路上,虽然没一个人说话,可他们看阎霄的目光已经稍有变化,都会冒着胆子悄悄抬头瞅上一眼,然后表情复杂的望着他们家少帅走过去的背影……
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女人,他们家少帅也就长得俊美了些,若真是女人,当初那些个舞妓歌妓们怎么会前赴后继的往上扑,还有大帅府里不是还听说住了一个白家的表小姐……
定是那土匪看错了,或……见他们少帅长得俊美,便也顾不上男女了?
也不对啊,若不是女扮男装,大帅怎么会大动干戈的率这么多兵来剿匪,人多得山脚下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这么大材小用,一定是很生气……
这种奇闻异事,又关乎他们士兵本身,在军中传播最快,不管是真是假,大家都猜疑连连。
阎霄也感受到一路而来士兵们异样的眼光,不过她只能装作镇定自若。
山脚下,站立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在山下一处平地上,有一个宽大的军帐。
阎霄一下山,陈副官就迎了上来:“少帅!少帅,你没事吧?”
阎霄低头瞥了自己一眼,下山前她换了一件白色衬衣,除了军装外套有点烂,其他还好。
“我能有什么事儿。”她淡淡的回。
陈副官垂着脸颊,却又时不时的偷偷打量阎霄,目光总在阎霄胸前扫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帅,你真的……”
阎霄尴尬的咳嗽一声,顺手拉紧外套,冷声打断:“什么真的假的,我爹呢!”
陈副官立即不敢再问,只往前面军帐处指了指:“大帅正在军帐等你呢!”
阎霄朝前看了看,冷声点头:“嗯,知道了!”
陈副官不放心,赶紧上前一步拉住阎霄的手臂:“少帅……大帅好像脾气不太好……你顺着他点……”
阎霄顿了顿,抽出自己的手臂,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在心头沉一口气,该来的总要来,大不了就被老头子一枪打死算了。
封亦烆看着阎霄往前走,侧首问身旁站着一副苦楚的陈副官:“陈副官,大帅会对少帅动手吗?”
陈副官却猛地拽住封亦烆的胳膊,着急的求证:“封会长,我们家少帅真的变成个女人了吗?”
封亦烆身躯往后倾,并缓缓的抽出自己的手臂,挑眉:“你们不都知道了吗?”
陈副官听男人这么说,脸上表情格外纠结复杂,顿了好一会儿才感叹道:“这个怎么办啊,我们江北岂不是要完蛋了……”
封亦烆瞥他一眼,声音渐冷:“怎么是女人就完蛋了?她是女人不也同样带你们打过仗杀过人,同样风餐露宿,冬冷夏暑,比你们差了?”
陈副官愣住,定定的看着封亦烆,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忽然回想起了以前少帅带领他们打仗平定江北的事情了,当时不觉得什么,少帅是将领,本应带着大家冲锋陷阵,舍生忘死,可是现在想想,少帅好像比别的军帐团长做的都好,跟将士们同生共死,从来都是冲在最前线,更没有放弃过每一个重伤的士兵,就连有次中伏被包围,也都镇定自若的带领大家夜袭……
可现在一想,这些都是一个女人做过的事情,叫他身为一个男人都无地自容的羞愧了起来。
“封会长,你说的对,不管少帅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少帅!”陈副官坚定的道。
男人却脸上一黑,冷眸盯着他:“你的?”
陈副官唇角一抽,明显的感受到了敌意,不过他有说错什么吗?
“是……是啊,有什么不对吗?”陈副官赔笑着道。
男人脸色仍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陈副官,我想你应该明白,你们只是上下级关系。”
“哦……”陈副官似懂非懂的应声,可他还是觉得刚才他说的也没错啊,“哎,不是,刚才我……”
“少帅进去,会有事吗?”封亦烆打断他。
陈副官立即朝军帐的方向看了看,担忧的道:“应该……死不了吧,毕竟这事儿挺严重的……”
男人一听,立即迈腿朝军帐的方向而去。
陈副官却赶上慌忙拽住他:“封会长,封会长,你冷静点,你还是别进去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已经外扬了,你再进去求情,大帅更没面子,说不定我们家少帅更惨!”
听言,封亦烆沉着脸止了步。
……
军帐中,
阎霄掀开军帐进去,看到老头子端端正正且脸上一丝不苟的穿着军装坐在桌子前,她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抽了一下。
往里走了两步便停下,低下头并低声道:“爹,我回来了。”
“嗯。”阎大帅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淡淡回应一声,也听不出情绪。
阎霄有些踌躇,只好从她二姐开始说:“那个我二姐已经安全到金陵完婚,人……我也见了,张家人态度挺好。”
“嗯。”阎大帅仍是黑着脸,没情绪的应一声。
阎霄额头有点冒细汗:“还有,我临走前,张锐谨说,他有生之年定于我们江北修好,划江而治,永不互犯。”
“嗯。”阎大帅又冷冷应了一声,眼底的怒意却已经逐渐明显了。
阎霄也忍不了,为什么不劈头盖脸骂她一顿,也好过现在跟凌迟似的。
于是,她猛地抬头,心一横,对坐在桌子前的阎大帅道:“好,老头子我就实话跟你坦白吧,我是你闺女,不是儿子,小时候是我阿娘骗你,长大后是我骗你,你爱怎么着都行,要打要杀随你便!”
她一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桌子被拍得震天响,吓得她肩膀一抖,就看着阎大帅指着她:“你真当老子不敢宰了你是不是!”
以前,不管阎霄犯什么错,阎啸霖都只是半推半就的不跟她追究,阎霄也很有分寸,闯的祸也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阎啸霖觉得男孩子,顽劣一点才好,因而从小到大都是顺着她性子乱来的,从不过多追究,没想到这混蛋,竟然拿自己的性别骗了他二十年!
阎霄嘴角一抽,底下脑袋认怂:“要宰就宰了吧,反正我骗你骗的也挺辛苦的,这样也好让我歇歇!”
“砰”的一下,桌子直接被狠狠踹了一脚翻到在地上,张大帅紧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朝阎霄而来,然后一脚揣在她膝盖上:“你还真当我舍不得宰?老子有这么多女儿,不缺你一个!”
阎霄被狠狠踹了一脚,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可耳边听着这一句,没有来的就鼻头一酸,火气也窜了上来:“是啊,反正你女儿一大把,也不差我一个,那你一枪崩了我好了,趁你老当益壮还来得及再找女人给你生个儿子去!”
“你!”阎啸霖被阎霄给气得口齿一顿,伸手掏出腰间的枪:“你个逆子!”
“要开枪赶紧的,反正我也活腻了,刚好回头跟我阿娘见个面!”阎霄丝毫不知畏惧的仰头自己迎到黑漆漆的枪口上。
“你……”阎大帅被气得不轻,脑袋冒着青筋,一口气没上来,就仰头晕倒在了地上。
阎霄一怔,忙从地上爬起来:“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