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如意看了一眼迟迟不吭声的弟弟,叹了口气道:“姐姐在三院那儿给你留个房间,你想明白了就回来。”
说完也跟知行一道回去了。
春归跟祁佑也回了房,剩下郭展鹏忽地醒转,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扒拉碗里的饭。
房里,两个丫头备下的洗澡水温度正好,春归帮祁佑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他便拉了一道屏风,一个在里边洗澡,一个在外头琢磨瓷器上的新鲜画样儿。
水声里,春归正勾了一道线条,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道声音。
“春姐那些点醒郭少爷的话也是说给我与知行听的吧?”
她提笔的手一顿,随即一笑:“你要乐意这么想也可以。”
祁佑心下熨帖:“我知道春姐不说无用的话,我明白。”
春归不作声,继续作画,他们之间无需再多言了。
自褚家兄弟教授手艺后,春归这书桌就重新摆起了笔墨颜料。
这一年半来,她产出的画样儿已有限,同郭家最初签订的契约还在,但后来又多了几处的合作,实质上文人店的扇面图产出便少了许多。
比起扇面图,瓷器上的画样儿要简单些,难的是那些手艺师傅要将画样儿复刻到瓷器上。
不过这也不用春归操心了。
祁佑从屏风后出来,见春归伏在桌案上,走近后将人揽过来轻轻一吻:“如今已将各处的手艺人召集起来,你就不用画这些了,没的再累着了。”
春归仰头一笑:“画个图的事儿,累不到哪儿去。”
“对了,那伤药你赶紧试试。”
她将人一推,走几步将郭如意送来的小瓶子递给他,示意他坐下。
这脚底的伤已有三五日,磨破了皮后更是钻心的疼,春归怎能不知道,可没法子,他跟知行每日都要来回地走上这么久的路,伤口怎么可能会好,春归是用防水的牛皮纸裁成一小块,混着寻常伤药用绷带绑住,短时间内有用,但一整日地走下来,牛皮纸不透气,到了晚上就又将伤口沤烂了。
春归每晚瞧着都心痛万分。
今日何尝不是这样。
擦净了脚后,那破了皮的燎泡血红的一层,轻轻一碰好似能流出血来。
春归刚刚用一番话击打郭展鹏,安抚了祁佑知行,这会儿她自然也不能露出多少难过来。
只擦药的手偶有一颤。
祁佑静静地看着,蹲在面前的人微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抹着药膏,他知道她心疼,不安,可这些心疼与不安没有传到他面前半分,她不敢叫他难过。
祁佑伸了手,沉默着将她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揽到耳后。
擦完了药,春归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坐到床边:“这药你明日就带过去,再忙定能抽出一会儿处理伤口的。”
祁佑望着她,点了头。
“好,明日随身带着。”
春归放心地去屏风外洗净了手,叫来两个丫头将屏风撤去,处置了干净。
两人便吹熄了灯。
.......
而郭府,直到深夜下人来报,郭展鹏进了小院睡下,郭如意才彻底松了口气,夫妻俩也才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来打通围墙的工人还未到,春归还未醒转,祁佑又是起早,正独自一人吃着早饭,就见郭展鹏从隔壁穿了过来,蹦跳得异常欢快。
见桌子上只有祁佑一人,跳到半路就迟疑地缓了步子。
祁佑也不理他,只继续吃饭。
而郭展鹏竟也安分地站在一边不出声。
待吃完了早饭,小桃小柳也敛声屏气地将盘子收下,瞥了一眼有些不安的郭展鹏后不敢多言立刻走了。
这家里都是好相处的,但祁佑一个县太爷的身份压着,总能叫几个下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郭展鹏几次试探地看向祁佑,却都没见他有搭理自己的迹象,当着他的面,他又不敢将这儿当自个儿家似的大喊大叫,只能等在一边。
他昨晚上想到半夜,才深知他爹的不容易,也知要登高必得夯实底下的步子,既是总要有这一遭,那就接了吧。
祁佑擦了手,见他一派安分的模样,想到春归还是多说了几句:“既想通了,春姐给你安排的活儿就用心做,吃不起苦受不得累的性子别使到这儿来。”
照这小少爷的性子,哪有不出差错的时候,过不了多久,少说也要春归替着收拾一回烂摊子,凡事头一回难有顺当的。
既春归应下了,也没有再往外推的道理。
说完他便走向门外,官府的马车已等着,随即便一路行向小凉山那处官窑。
留下郭展鹏听得战战兢兢,长久地立在了原地,直到春归起来。
不知怎的,郭展鹏对祁佑打心眼里有一丝敬畏。
春归起来后,这个家才算真正地运转起来,王大娘和两个丫头齐手做的两桌早饭,一桌在院子里一处落成的廊房单间里摆着给几个下人,另一桌摆在正堂。
下人们吃完,耿荣柳仁带着管事和两个小厮进到前头铺子帮忙,正堂处,春归见郭展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样儿,便知道他已想通了。
“先吃早饭,吃过早饭我再同你说一遍安排的事项。”
郭展鹏出来得急,隔壁也就知行起来了,郭如意也还在睡着,自然没吃过早饭。
坐下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餐饭他一脸忐忑地等春归吩咐。
蔡氏夫妇也不打扰他们,各自忙活儿去了。
春归叫了阿荣回来,便将小凉山一处的情况简单说明了。
“契约你自个儿去定,同乡民们作何约定,又如何调度,皆由你来抉择,我只告诉你去年我是一两银子一亩地定着,其它的不会同你多说,你也不必去小凉山打探情况,那些乡民们签了我的契约,其中各项情况都不能同外人说道,你去问也问不出什么。”
“定契约内容,召集乡民,签订契约,加上这一季的番薯收成就都归你处置,我的要求是你需得满足京都你们郭家和我这间铺子里上半年的需求,决不能少,你明白吗?”
春归定定地看着他。
郭展鹏心里一乐,除了定契约难些,后边的事儿都简单。
他当即点头:“我明白。”
春归叫他邪派乐天的模样,不由得笑笑:“你忙不过来了便找阿荣,但他不是你跟前的小厮,你可叫他帮忙,却不能使唤,更别想着他事事依着你,也不会替你做决定。”
又转头朝阿荣道:“这段时间你就看着他,他做得对了错了都不用提醒,吃苦受累熬不住了也不用管,叫你受气就直接回来。”
简而言之,阿荣只是一个帮手。
耿荣心里明白,点了头:“好的,春姐。”
说完后郭展鹏便蹦哒着自去琢磨了,他多少在书房里看到过郭老爹手里的契约,从脑袋里挖出来也能挖些小条例,征用了春归的书房后,拿着笔头去思虑了。
留下耿荣在外皱眉问春归:“春姐,他怎的不先去底下几个乡里计算人数跟番薯地的数?”
春归喝了碗茶,笑笑:“他头一回,怎会想到这些。”
耿荣急道:“那若是出了……”
“万一他有那经商的天赋,坐书房里凭空想着也能写出一份无错漏的契约呢,若不能,他还是头一回,可允许他试错。”
能吃一堑长一智就更好了。
“你今儿要是得空,正午的时候替我跑一趟你祁佑哥那儿,几处官窑前该聚起不少摊贩,你瞧瞧照如今这情形,等官窑落成,除了吃喝一概,还有什么摊子店铺可摆,你细细想想,想明白了来同我说说。”
耿荣闻言一愣,点了点头。
春归瞧着他走远,将茶碗放下。
如今她成了亲,不论是出嫁还是县令夫人身份的缘故,她都不适合在外来回跑了,看几个孩子,知敏是女儿家,小宝志远将来走的仕途,知平虽性子不在念书上,但到底年岁还小,暂时看不出是否有志向在经商上面。
只有这阿荣阿仁了,比起阿仁,阿荣显然机灵些,等时候到了,少不得该由他担起前头的一概铺子生意。
此番历练郭展鹏,她也有心看一看阿荣的表现。
郭展鹏在书房一直憋到晚上,郭如意在外面来回走动好几圈,也没见人出来。
春归也随她,自家孩子头一回做事儿,自然是既想要他一飞冲天又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
“越姐姐,他一个人可做得了这事儿?”
春归叹了口气:“几年前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踏出第一步,往后的步子才好走。”
郭如意如何能不明白,人是她爹娘赶出来的,她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只这么眼睁睁地见着了,她心里就有些急了。
“这几日祁佑跟知行如此忙碌,所幸这宅子也打通了,你就来这儿吃饭吧,免得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的,也好时时见着展鹏。”
郭如意一听这话,连忙应了下来,转身在春归边上坐下,不好意思道:“越姐姐别笑我,实在是这孩子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们年岁相近。可他小时候身子弱,是我打大的,也是我宠大的,我……”
春归笑着摆手:“你不用说,我明白的,以后知平也有这么一遭,我是怎么也不忍心的。”
郭如意摇摇头:“唉……只盼着他能像样些吧。”八壹中文網
说着话,郭展鹏便出来了,手里宝贝似的将写满了字的两张纸吹干蹦哒到了跟前。
“姐姐,春姐,我写完了!明日就可以到乡下去了!”
他一副得意洋洋地模样,想是这契约写得顺畅。
郭如意刚想拿过一看,却见他忙不迭倒退两步,拼命摇头:“不成的,姐姐不能看,春姐说了,一切都由我做主!”
郭如意看看春归,也只好作罢:“好吧,那就你自个儿做主,到时候姐姐看你的成果。”
春归含笑地看着两姐弟,而另一处,耿荣也听了春归的嘱咐,忙不迭地动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