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他去的是镇郊这一处的官窑,跟从前冷冷清清不同,如今这一处早就摆遍了摊子。
耿荣一人过来,一路走来竟也得了不少人的招呼。妇人家,中年汉子,老翁似乎都认识他。
走到一个卖油炸鬼的老翁跟前,耿荣温声道:“爷爷,您打哪儿来啊?”
那老翁擦了擦手,递给他一根油炸鬼笑道:“我家那老婆子就在你们铺子前卖油炸鬼呢,我怎的不认识你。”
“大人一下令,说这地方也能摆摊,这不我就过来了嘛,我家老婆子在镇上,我老头子在这边,挣了双份儿的银钱,这还得多亏了大人呢!”
也自然认得耿荣了。
老人家一说完,另一边一个妇人也跟上:“耿小哥儿是来找大人的吧,大人上午去了小凉山,下午才过来呢。”
这也是个认得他的人。
耿荣摆摆手:“我不是来找祁佑哥的,我就是来逛逛。”
“成,你随便逛,咱们这儿要么就是家里也有人在镇上摆摊的,要么就是周边乡里的乡民们蒸炒炖煮的,都知根知底儿,窑洞里的工人们好些都来吃的,就是大人也吃过,你放心逛着!”
耿荣连忙应下,他大概知晓春归为何叫他来这边探底了,官窑附近开放开放后,眼下受益的全是周边乡里的民众们,久而久之,这儿自成一条街市,等官窑落成,街市也已成,官窑处又有长久不断的工人,手艺人接上,街市便有源源不断的人流,几处乡里的乡民也不用攒着时日到镇上采卖,更可以摆上一阵摊子添一份家用,可以说这几条街就是用来利民的。
耿荣心里不由得对祁佑知行敬佩更甚,他们是真的在为这县里做实事。
只要百姓富起来,哪怕遇上天灾也能抵一抵。
耿荣不再想远,继续将目光投到各处。
他各处逛了逛,这儿因窑洞里工人需求,大多都是买些吃食,一路下去,他都要吃撑了。
虽有了繁华之相,但若要形成真正的街市,吃穿用度都少不了,可以入驻的商户还多的是呢。
他向来机灵,大约能察觉得到春归这次是有意叫他过来,但其中的深意他还不愿多想,只希望能交一份满意的差事。
他这么一路地走着,地形,摊贩,能记下的都记在了心中。
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
在一个大娘摆下的桌子前叫了一碗粉条后,他便坐下了。
正午,窑洞那儿已陆陆续续出来了好些满头大汗的工人,后头跟着的官差也是汗如雨下,可见监工也不轻松。
耿荣瞧着便跟那大娘聊了几句:“在这窑洞里干活儿也是辛苦。”
体力活儿,累人得很。
那大娘却不以为意:“哎哟,小哥儿,那一个月便是半两银子呢,还不算每日五文钱的正午饭贴补,累点又怎么了,如今还有好些当初没报上名字的小伙儿干看着羡慕着呢。”
“咱们村里连个往日混不吝的赖皮种子也日日盼着能到里头去挣一份工呢!”
耿荣笑道:“祁佑哥跟知行哥是没想过亏待这些工人们。”
“可不是,要不是我家那个承包了一处果子林,我也想叫他去,虽说只有几个月的工期,可几个月下来也有二三两的银子呢!”
这大娘眼里的羡慕可不比她口中那些赖皮种子少。
几十号工人一个接着一个坐下,里头有那二十几号流民,随意一扫便扫到了耿荣,这一扫可不得了,立刻就有人跑过来。
年前耿荣去到药铺里给他们送过点心,他们可记着呢。
“耿小哥儿?还真是你!”那几个青年立刻在边上坐下:“你是来找程大人吧,他下午就来了!吃过饭没!上回你带了点心给咱们,今日这餐饭我们请你!”
他说着就要跟那大娘招手。
耿荣连忙将人拦住:“不用不用,我叫了粉条,付了钱了,既是来了,咱们一道吃吧!”
耿荣看着这群虽大汗淋漓,却精神头十足的青年,心里不免一阵高兴。
他也算沾了祁佑哥和春姐的光,承了这群流民们的谢意。
没一会儿几大碗粉条面食就摆上了。
都是乡里人,做生意都实打实地诚信,给的都是满满的大腕份量。
吃着吃着,耿荣不免四下瞧着,这窑洞处陆陆续续过来不少人,没一会儿就把几处摊子给坐满了,还有些家里有媳妇儿老娘的,就从自家里带过来,也在这附近吃着,吃着饭聊着家长里短,这一派热闹的景象是人间烟火气,也是一段过渡时的繁荣。
耿荣形容不出来,只觉得看着舒心。
“哟!章二!你怎的来这儿!”边上那卖粉条的大娘忽的喊出了声,周围人都笑着吃饭说话,都没注意,只边吃还边观察附近的耿荣听着了。
那章二走路耸肩缩背的,倒是有些猥琐样儿。
“胡大娘,就许你来这儿,我就不能来啊!”
那大娘嗤笑一声:“开春赶紧犁你那几亩地吧,别跟去年似的,还要乡里接济,你说你,好好一小伙子,就不能安安生生找份正当活儿,攒下钱攒下钱娶一房媳妇儿才是正理!”
那章二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您别多嘴了,我自个儿知道!”
胡大娘见他这样,也只好闭了嘴不理了。
转头见耿荣吃得差不多了,就要来收碗:“小哥儿吃完了?我这手艺可还行?虽比不上越娘子,多少还能入口吧!”
“大娘可别谦虚,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粉条了!粉条劲道,碗里的圆白菜新鲜,配的酸黄瓜是大娘自个儿腌制的吧,脆爽微辣,太开胃了!”
这一夸就把胡大娘夸得直笑。
耿荣这张嘴能说会道,夸人也不虚,实实在在将好的地方说出来,叫人信服。
说完,耿荣看了一眼走到另一个摊子一屁股坐下的那章二,倒是跟一个从窑洞里出来的青年说起了话。
他随口问道:“大娘,刚刚那个谁啊?”
胡大娘收了碗边洗边回:“他啊,就是刚刚我同你说起的赖皮种子。”
说起他,胡大娘直摇头:“这人没爹没娘,满村子溜达,也没个正当营生,二十好几了也没娶媳妇儿,闲了赌两把,喝点酒,困了睡,睡了起,再不立起来,这辈子怕是完了。”
赖皮种子……
耿荣想了想:“你刚刚说,他也盼着去窑洞里做工,那是不是想改好了?”
胡大娘却顿觉稀奇地瞥了他一眼:“傻哥儿,这二愣子哪是要改好了,他是舍不下一月半两银子的工钱呀!”
“这性子,他想进,咱们这些知根知底的还不敢叫他进呢!就他这样的,进到里边少不得偷奸耍滑的,日日偷懒是小事,往大了想,难保不出什么大事儿!”
耿荣摸摸脑袋,想明白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将那章二代入柳贵的模样就能明白了,都是二皮子,到了窑洞只能搞事儿。
胡大娘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说机灵是机灵,可因年岁小,也带着些傻气。
很快,一顿正午饭便吃完了。
祁佑跟知行都不是赶着要工期的,吃完饭这些工人们也能好好休息半个时辰。
耿荣瞥了几眼,一批人在原地躺着,或是借了摊主的板凳桌子或躺或趴,还有一批人则是勾肩搭背地走远了。
他又特意多瞧了几眼,见那叫章二的竟然也跟着一道过去了,他心内疑惑,难不成还认识?
他想着便好奇地问了边上趴着的人:“他们这是去哪儿?”
那人是流民身份,顺着耿荣指着的方向一看,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小哥儿,你别管他们,这些都是镇上的青年汉子,舍不得这里的工钱,又吃不起脏活儿累活儿的苦,每日休息的时候都要回镇上,定下的是半个时辰,可他们总是拖拖拉拉到一个时辰。”
耿荣闻言便皱了眉,这不是故意偷懒吗!祁佑哥不知道吗!
“咱们跟管事的官差也说过,官差大哥也报给大人了,说是大人已经知晓了,想来不多时会处置的吧。”
既是报给了祁佑,耿荣也放心了,又看了眼那凑得分外近不知再说什么话的章二,他眼皮子不由得跳了跳。
半个多时辰后,好些人已经醒转,起身伸了伸懒腰,活动几下后就准备进官窑了,跟耿荣招呼几声后就陆陆续续进去了,这条小街一下子就空了一片。
工人们进去后,那些摆摊的也开始收拾桌椅,预备着回去了。
耿荣又顺道记下摊主们摆摊儿收摊儿的时间。
正经街市大多热闹一整日,这儿明显就不够看了。
互道了再会后,很快连摊主也散了。
耿荣看了看天,正是这春日里日头最胜的时候,想了想也打算原路返回了。
他这大半日记下了不少东西,心里多少有些想法,正好趁这一路回去好好梳理一番。
正梳理着呢,抬头竟见对面走来了那章二,满面春风地往镇郊走去,一走一摆的,像是遇着了天大的喜事儿。
耿荣见了他就想起跟他勾肩搭背地那批工人,这么一想,那批工人竟是还没回官窑!
竟果真如那小年轻说的,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愣是拖到一个时辰!
想到这儿,他心里也不由得生了气,祁佑哥定下如此优厚的工钱,这帮人竟然还这么偷懒!
心里生着气,倒也没思虑,为何那章二又原路去到了镇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