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客栈客房。
狄琳整个身子趴在陌生的床上,白色的里衣在后背部分被整块裁剪了,露出了她涂满了药膏的、外焦里嫩的背。
脸朝着床内,看了眼正与她同床共枕的、昏迷着的宋荀。
“啧,你不会真是机器人吧?”
狄琳实在不明白宋荀为什么宁愿受这么重的伤也要救自己。
他是老好人人设没错,但也不至于能把自己的命搭给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吧!思来想去,只想到了机器人三大法则的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伸手往宋荀清晰的下颌角抠了一圈,只摸到了几根准备冒头的胡茬,楞是没找到仿真面具衔接扣,狄琳已不复存在的眉毛象征性地往上挑了挑,便放弃了这个离谱的猜测。
昏睡中的人紧蹙着双眉,似乎被巨大的梦魇缠身而动弹不得,冷汗从额角漱漱下落,喉结也在轻微而快速地上下跳动着。
想起二十一世纪网络小说里,一般到了这时候,昏迷者都会握住一个人的手,然后喊出心上人的名字。
狄琳轻轻覆上了宋荀的手背,观察着他的反应。
如溺水之人抱住浮木,狄琳刚碰到宋荀的手,便被他攥进手心,五指的关节几乎要挤在一起。狄琳疼得龇牙咧嘴,忙往外抽开,却被对方越攥越紧。
“沈兄!”
突然从宋荀嘴里蹦出来的一句话,让狄琳彻底傻了眼。
什么情况?!
原文简介里可半点没提到男二是个深柜啊?!
所以男二后期和男主抢女主,其实是对男主爱而不得的吃醋行为吗?!
彻底忘记了手疼,狄琳现在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弄醒宋荀,质问他性取向。
在狄琳的强烈的企盼下,宋荀终于苏醒,睁眼便看到了与自己贴得极近的狄琳。
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狄琳上来就是一串抢答:“泰平客栈。没伤到脏器。睡了三天三夜。船夫救你上来的。”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回答,倒让宋荀无话可说,正想坐起来,才发觉自己正握着狄琳的手,遂放弃了起身的念头。明明与自己的体温差不了多少,可还是觉得有股暖意顺着手心流遍他的周身。
“你刚才喊了句沈兄。”
压根不给宋荀留些温情时光,狄琳直勾勾盯着他,说出了此刻他最不愿听到的名字。
宋荀的手松了松,眼神从狄琳期盼的脸上挪到了光秃秃的连床幔都没有的床顶:“我梦到沈大人追杀你,我没拦住。”
抽回手的狄琳松了一大口气,又趴到了床上:“切,我还以为……”
手心骤失的温度让宋荀晃了晃神,歪头便看到狄琳的后背的惨烈,旋即又把手握了回去,这次握得很轻很柔,像捧着一簇蒲公英,怕稍有不慎就四散分离:“别再为他冒险了。”
“……知道了知道了。”
狄琳把头扭到床外的那边,翻了个白眼,开始后悔自己的嘴贱,当初怎么就编撰了套盯梢沈晏清又爱上他的破理由,搞得现在做什么都被宋荀认为是在“为爱牺牲”。
“大仙果然在这儿。”
一袭白衣的方瑶镜捧着一张放满了瓶瓶罐罐和汤药的托盘,侧身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虽料到狄琳会在宋荀那屋,但还是被俩人一正一反并排躺在床上还拉着小手的景象吓了一跳,但即刻为惊讶找了个完美借口:“宋掌柜醒了?”
把托盘放在桌上,方瑶镜给坐起身的宋荀背后垫了个枕头,又拿起托盘上的一杯温水,送到了宋荀的手上,又开窗隔空朝楼下院子里的夏奇文交代煮碗稀粥。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完全不受趴在床外侧狄琳的干扰。
狄琳这才想起宋荀醒后,自己光顾着问话,连杯水都没给他倒。
“狄大仙,该换药了,你看……”
望了眼已经醒了的宋荀,方瑶镜的意思是让狄琳回自己屋里换药。
“来都来了,就在这儿换呗!”
完全不知道避嫌二字是怎么写的,狄琳朝方瑶镜仰了仰头,瘫在床上一副坐等刷酱的咸鱼模样。
既然本人都无所谓,方瑶镜也没必要纠结,便拿纱布沾了水,轻轻擦拭着狄琳后背已经干涸的药膏。即使再小心,也不断有结痂从背后剥落,惹来一声声鬼哭狼嚎的叫唤。
知道她疼,方瑶镜便说些题外话转移狄琳的注意力:“大仙,你就这么露着个背,随意在客栈走动,也不怕外人瞧了去?”
背上火辣辣的,狄琳疼得直锤床:“瞧啥啊?背上跟脆皮烤鸭似的,多看两眼还能下饭吗?嘶——轻点,轻点!”
“你倒是想得开,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宋荀虽心疼,但仍被狄琳的话逗笑,伸出一只手摁住了狄琳不安分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留疤就留疤呗!”狄琳满不在意地打趣,“反正我自己看不着,恶心的是别人。”
“狄大仙当真与此世间的其他女子不同,不被条条框框所困,超凡脱俗。”
方瑶镜眼波微动,漾起一抹钦羡,将擦满了旧药的纱布放到一边,拿起一个瓷瓶往狄琳背后倒着黑乎乎的新药。
背后传来清凉的触感,让狄琳痛快地发出一声叹息:“别,我可凡可俗了!不信你问宋掌柜,他老觉得我是个恋爱脑呢!”
不知什么是“恋爱脑”的宋荀,听也听出了话中的讽刺之意,神色一暗,适时岔开了话题:“其他人怎么样了?我记得夏掌柜中镖了?”
方瑶镜拿着玉板涂药的手顿了顿:“夏掌柜中了镖毒,大夫说虽未有生命危险,但不知何时能醒……”
“放心吧!差不多今天能醒,要么就是四天后醒!”
一手一个地拍了拍瞎操心的俩人,狄琳十分笃定地断言。
古言标配,轻度昏迷者,昏迷天数一般按照三天三夜,要么七天七夜这个规律来。严重昏迷的,就按照七七四十九天来。十有八九跑不了!
“不信啊?那我们打赌!输的人答应对方一件事!”狄琳嚷嚷着,宋荀和方瑶镜也跟哄小孩似地答应着。
“再说,不还有沈晏清贴身照料嘛!在他爱的呼唤下,夏林蝉受多重的伤都能好!经历这事,他俩也算情比金坚了!”似乎忘记方瑶镜是沈晏清的未婚妻,狄琳提壶技能再启,被宋荀暗中掐了几下手心都没反应,反而变本加厉,“方小姐,你要不还是找下家吧?不不,还是搞事业吧!”
“药换好了。我去厨房看看粥好了没有。”
面对狄琳令人窘迫的劝解,方瑶镜并不反感,却也没表态,只是端了托盘出门去。
“我撞破了方瑶镜身份,又劝她离开沈晏清,你说她下回给我换药的时候会不会给我下毒啊?”
背上的清凉感,让狄琳产生了倦意,俩眼皮也沉沉合上,嘴倒像另外安上似的,叭叭起来。
头发被揉了揉,顶上传来宋荀轻轻的笑声:“你也撞破了我的身份,怎么不怕我给你下毒?”
“你别说,我还真怕过!要不是因为……”
迷迷瞪瞪中,狄琳将一只手伸进了宋荀的被窝,轻轻探上了宋荀腰腹缠着纱布的伤口。
宋荀身体一僵,捉住狄琳不安分的手,满脸无奈地从被子里拿了出去,挤出了一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的“男女授受不亲。”
“噗,我俩现在躺一张床上,我背后的衣服快开到屁股蛋,你跟我说授受不亲?”
圆眼陡然睁开,狄琳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困意全无地哈哈个没完。
拉过宋荀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两下:“我就亲,我就亲!”
嬉闹着的狄琳,抬眼便见到宋荀那双狭长凤眼幽深似海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