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接连从山顶一路划过,直达战场前线。数百,山千只鹰朝着投石机阵线飞去,鹰爪紧紧钳住燃烧油、火绒;飞在最前方那批鹰没携带任何解围工具,却套着全身木甲,与后方鹰阵维持着几百米距离。投石机暴露在山脚平原,背靠密林,冲天大树枝叶厚重,从那当中飞出同样大群阴影。我看不到那么远,单独飞出几十只没法分辨,飞出一大群倒非常明显,离那森林边缘少说也得八九公里,遗传自月球人的视力远未夸张到那般程度,飞出数百只鹰,如密云一般,大家都看得到,知道是鹰群。城市最边缘平原上部署着防御部队,与投石机阵线保持着安全距离。投石机无法调整射程,只能以前进后退来大致确定攻击位置,与其时刻保持着大概一公里距离,根据上空鹰军作战成果临机应变。投石机两轮攻击毁坏大片城区,起码三千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带着仅存、仅找到的家当躺在关口围墙附近的临时安置区里。市府此举使得许多住在围墙附近的居民产生不满,本来打起仗来大家已经怕得不敢乱过日子了,安排些难民扎堆围着自己家,显然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平民区那边则担心难民打家劫舍,贵族区担心人口过度密集导致暴动概率提升,双方都不情愿家门口住着一大批难民。市府同样不好过,两边都做不成好人;若分散安置,出什么事很难管理,没有那么多人手管着分散开来的几千名难民;而集中安置,就会像这时越来越重火*药味。哪怕重建山脚两片住宅区,也要老老实实等仗打完,没有任何威胁方可实施,无论是外,或者内。大家,每个人都很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民们像碰撞式手榴*弹一样埋在东区关口一带,谁都没能力判断是不是空壳弹,如果不是空壳弹,什么时候会爆炸。作为未经历过战争的一代人,许多年轻人都站在街上高处,能越过围墙看见山脚平原的高处观战。围墙并非高得特别夸张,只要住得高,只需要高一层,就可以坐在自家院子里看热闹。住户完全毋须忧心,但它区围观群众上不去,往上好几层街上全是人,几乎整片贵族区几万人都堆在东区街上,像提前过原子之神庆典。整一片人声鼎沸,年轻人们以为自己很了解,高声吹嘘着各自的所谓独特见解;而经历过战争那部分人比较多,但又分成两派,一派人闭门不出,另一派加入年轻人们的议论,并更加高声地讲述自己当年经历过那场战争如何如何。如何如何……如何如何……hijo de puta!吵死了,好他妈烦!好烦啊,打仗就那么令人兴奋吗?死人就那么令你们雀跃吗!?不对,死几个贱民,我也会雀跃,但如果死了我,至少我跃不起来。这可是战争,凡是战争,就都会死人,始终有人死亡。道理?跟我讲道理?你以为自己是哪位大人呢?啊,对呀,因为不是你死,你家人死,所以你有资格站在山上妄加评论啊。你呢?你就不去评论吗?我……你难道就有立场,有资格了吗?你不是很想看到这个国家毁灭吗?我……我什么我?你讨厌这个国家,希望亲眼目睹它毁灭,如果有机会推它一把加速毁灭呢?你很乐意搭一把手吧!别装什么正人君子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担当得起“正人君子”这个头衔。真够了!!!外头人山人海,家门口挤拥着观看战场的民众,有贵族亦有平民,在贵族区工作的平民阶层,他们不敢回家,怕有出没进,回到自家后再也进不来工作场所。出来大街上观战这些人议论过一段时间后渐渐无语可言,他们发现实际打起仗来,打一场仗耗费时间比传言中多得多,站着看了大半个钟,鹰军两边仍未开始接触进入战斗。那不是理所当然吗?这边防御鹰军前锋全身套齐木甲,中后方则拉着大量燃烧材料,能快得起来吗?史前战争是不是硬碰硬,单纯冲撞成一团无法考究,据说没什么战术可言,但也仅仅是据说,现代打仗可很难直接用蛮力冲一波定胜负。几十年前,乃至一百多年前,打仗还跟这眼前一样,并不是冲成一团便了事,那样根本不需要什么战术,斗人多、斗装备好就完了。听老骨头们讲几句往事就认为一场仗几分钟几十分钟就打得完了吗?真正看到了吧,一场攻城、反攻城战斗打几个钟?几个钟只能算个开头!打个几天一个月还差不多吧。话虽如此,一场仗打得了多久谁都没个数,没有任何两场战斗完全相同,也有可能哪边哪个点上混进几个战斗力超强的人或鹰,那个点变为突破点,依此力压对手防线,撕裂防线,并非完全空穴来风随口说说。两团阴影相接,混合为一团雷云。后方空投鹰迅速降低高度,从下方越过前锋战斗空域往目标地点奋力加速飞行。不出一刻,空投鹰少部分被拦截,大多数飞到投石机上空,往地面投下雨点般密集的燃火工具,平原瞬间猛火冲天,火势大得只知道烈焰吞噬着投石机阵线。观战者人群爆炸般怒吼、欢呼,为此景象感到兴奋,投石机燃烧着!威胁正在燃烧着!我多少同样有点兴奋,为此真心地叹出一大口苦气,暂时不需要为脚下驻扎着一支攻城部队而提心吊胆,食无味,又寝不安。若果有机会给我加速毁灭纳德兰尼亚,我绝对乐意,可那只能建立于自己无安危之虞之基础之上,俗语亦有云,曰:只要人没事,才有机会做世界冠军。底下摆着一整支攻城部队,既然自己的生命有如风中残烛了,谈何远大志向呢?志向有倒有,但至于远大不远大,姑且不论,这颗希望这个国家毁灭或者分裂的心倒是真。如果有哪个地球人组织想要拉拢我资助其对抗月球权力集团,或是分裂纳德兰尼亚建立一个脱离月球权力集团统治的新国家,像棉兰岛和圣托尔瓦德那样,那我倾尽家财也要支持他们。第一波反击攻势结束,地面防御部队往前缓缓进军,上空鹰军结束任务返回山顶,留下部分作为防空巡逻队盘旋着。空投鹰卸掉重物后一身轻松,异常生猛,组成断后阵线朝圣托尔瓦德的重装木甲鹰发动猛攻,为先锋撤退争取距离优势。战况对半五五开,两支鹰军再度纠缠近战,不时有鹰负伤脱离战斗空域往市区山顶飞回来,身负重伤那些则径直下落,摔到平原上,当即死亡。防御部队不可能时时刻刻养着上千只鹰,出击部队当中为数不少战鹰来自贵族家庭,许多贵族子弟被随机兵役抽中,但其家庭人少,尤其是地球人家庭,通常只有两三个孩子能平安无事活得到成年,不希望孩子去防御部队服役,便以五只鹰代替一个人。鹰军因此制度而壮大,其归根究底,也是多多少少地听起来有点讽刺。许多贵族遥望苍穹,诚心祈求自家养大那五只鹰能平平安安地回家来;若少了一两只,损失尚可接受;若五只均失,这打击可就惨重了。鹰本身并不值什么钱,它们贵重之处在于要喂养成长为战鹰期间所付出的劳动。虽然外人看来,一只鹰,只是一只鹰,但经年累月训练,总能训出些感情来。这感情,虽没有百分百,我家没有人被抽到服役,没有必要养鹰,但我非常理解阳台底下那零散几位抬头遥望鹰军交战空域之贵族此刻心情。防御部队确认投石机全部烧尽,回撤些许,停留在城市边缘前方两公里处开始分散扎营。一些未经战争者对次大惑不解,大骂防御部队像缩头乌龟只会守家不乘胜追击。有人与其驳论,道圣托尔瓦德来犯之师足足有五个师团之多,至少一千五百人,防御部队人数仅其一半,贸然进攻只会落得惨败收场。那些小年轻听不进耳,照旧大骂,并接连有其他小年轻煽风点火者加入到那骂声当中。真是太肤浅了,只会在安全区域叫嚣,又不见其临时加入防御部队去出一份力?话说回来我有立场说人吗?跟剑圣两年了,有决斗需要我,我又会上场吗?天呐,最好别有,永远别有。万一有?谁叫得最响,逃得最快,不要问,问就是我。怎么了?不就是自己性命至上主义吗?谁不是呢?虽然我大体上跟那些小年轻属于同一类人,其实又有几点不同之处,当然不会像他们那样子大声主张自身观点。接下来很可能还是走那套标准程序,若圣托尔瓦德还有进攻手段,乃至强攻,就继续打;若暂时只是试探防御部队实力,极有可能会派出谈判使团。于我看来对面一上来就招呼几轮石弹,是否过度强硬了呢?谁都知道这里有名叫不落要塞,顶多也就投石机砸几波,令到山脚区域损失点楼房,或者再死点人,没有多少强攻价值。但是他们喜欢吧,两国进入交战状态,总得这打打,那打打,象征性地打打。大路上欢声笑语,家里,同样,这使我感到恶心。我从阳台跳到一楼,毋须经过一楼大厅。路人看来如此举动毫无贵族阶层风貌,像个村夫,多看一眼门前名牌看看究竟是哪家教出这种人来,一看,定睛,六级贵族,家里有矿,当即移开眼球角度,感叹这仗赢得真险。我不想经过一楼客厅,通常情况下,父亲长期坐在客厅,基本每次能见到他,且只要见到他,便免不了被他一顿数落。我讨厌这种人,讨厌这个父亲。战斗告一段落后,街道逐渐冷清,几小时前挤得水泄不通,同此刻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我在两个世界当中来回穿梭,两个人,变成两个人,久而久之便变成两个人,各自独立为人,却不晓对方,另一个自己之存在,街道使得我变成这样,这座山大家都这样,会变成这样。很多人像精神分裂那样,仿佛每个人被外界刺刺激,当场摇身一变成为战斗大师,唉,随便战什么大师,不关心那些战什么大师,随便,无所谓,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三五成群,交头接耳之小团体,他们公开内容,大声表达,不怕任何路人听到,讲来讲去,每个人讲来讲去那些无非是哪个人早已讲过的观点、见解,照搬一下便移为己用,以为自己讲得出口,便也是战什么大师,maestro táctico、maestro de batalla,甚至maestro del s*exo,都是那些来来去去讲到烂的内容,每位听众百听不厌,那当然,暂时做听众,不表示永远做听众,以后听众也会翻身获得听众。“hola。”
“hola,hola,hola什么鬼?怎么才到!?”
“家里有点小事,拖拉了一下。”
“就你一个吗?小妹呢?”
“她心情嘛,你也知道,女人心,海底针,没带她出来。”
“唉……”“你倒好意思说别人,自己却一个人唉声叹气。”
“你们两个不能上点心吗?”
老太太这一说倒使我来气了。“怎么着?上心?你倒解释解释为什么我们非得上心好吗?”
老太太也来气了,道:“我没有其他门生了!”
“即使一个都没有了,那我们也不该算门生啊!当初……再……”……者,你那些门生死得一个都没剩,难道不该先怪自己修行未够吗?得你真传又如何呀,还不是全部殒命于决斗制度。“你总拿这些来说,我确实烦了。”
老太太同样意识到自己也失了言,沉默不语。“再者你每次见到我一个人来就问布里托雅,是啊,她学得很快,很上道,那她是门生,我就不算门生了?严格意义上甚至连学徒也不算吧。”
“她……”“你倒是老老实实啊。得了吧,一把年纪,她就是个天才、奇才、怪才,我这个二哥心知肚明。”
“……嗯。”
“这我当然看得出,一起报名,一起上课,一起练习,次次都是我被打得落花流水。世界设定我设成这龟孙样子真是对不起呢!将我妹妹设成这样也真是对不起呢!不都是这样吗?这个世界,到处都有不公,到处都是不公,恰巧一个天才跟着大哥学点防身傍身而已,不学,你哪知道谁是天才?街上随便哪个谁都可能是个投矛天才,其它什么天才,又没见你为那些人发脾气?因为是剑圣,收费比那些大众道场贵,少人来,根本没认识几个,自然遇到的天才就少了!”
“你也太躁了。”
给她一个台阶下吧。“还有你呢。”
五个人,四个兄弟姐妹,只有她注定要留在不落要塞,我不希望她遇到什么危险,反正我既然都这个屌样了,贵族公子天天无所事事消磨时间、打发日子,一事无成,也没有资格继承家业,不想继承什么家业,想也没有资格,早已经失去资格了。那,即使是这样碌碌无为的自己,好歹是个长男,兄弟姐妹当中排名第二,也好歹是长男,有责任,且不管要承担什么,总得承担些什么,承担不起家业,至少还能做到一点,保护继承人,五个人当中排名第四这位,身边这位,与我这个废柴长男同样住在家里的这位小妹。谁获得下任一家之主资格,关于这些,完完全全私人家事,这些自两年前开始认识剑圣那天从未提及过,老太太身为平民,很高概率会默认长男继承或者复数继承,很多家族选择复数继承,毕竟她也知道这个家里三个孩子在外地,谁有继承权一目了然。很遗憾,并不是我,所以我才有时间过去她家,但我任何关于战斗手段,退一步讲,叫防身术,任何关于防身术的天赋,一丁点,哪怕一丁点,一丁点都没有,学得进,不是很正常吗,我智商正常,四肢健全,只是学得进用不好,加倍努力也不够小妹进步快。“还有你,嗯……”“我虽然进步很慢,但也起码交过钱,也是个门生。”
“不……主要是,唉,你又用不好长剑,这东西砸人比短矛伤多了。”
“有那么重要吗?至于吗?她进步神速,问题是你又摸过金属剑吗?有钱也买不到!怀疑连首都都没有!技术掌握得再多,就那些破强化木剑,顶得了什么用?动辄又断又裂,消耗品而已,你说当随身宝贝盘盘还行!”
“你是不是有些什么原因?”
“有什么原因?”
“小妹快四个月没进我家门口了,你还坚持着。”
“那当然,钱都交了,是吗。她不想学了,累了,也烦了,懂点防身技巧,已经达成最初目的了,仅此而已。”
“哦……又不是怪到因为买不到金属剑上边去啦?”
“理由要多少都有多少,总之她没动力了,天才失去了动力,我又不是她,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算了。”
“算了吧,你跟我急什么急呢,一把年纪了。”
“就是一把年纪了才急。”
“仗打起了,跟你坦白说也无妨,为什么我坚持得下去。”
“我知道的,她才是矿场继承人吧。”
“你知道了?”
“哈,谁看不出呢。她也说过给我听。”
“说过!?”
“前前后后,一切,包括她内心的担忧。”
“什么嘛,到头来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头。”
“你绝对不是碌碌无为。”
“为不为已经无所谓了,自己掌握点东西当她保镖而已。”
“最高级别贵族啊,大把钱雇保镖吧。”
“再多钱,保镖还是外人。我,我?我也只能做这些了,不想她因为跟剑圣时间长而被推进决斗场。我坚持每个星期去一两次,目的只有给大众留下自己才是剑圣老太婆教得最多的门生,要决斗就找这个人这种印象。她生命价值多少……”“得了。”
“抱歉。”
她两个女儿都死在决斗制度下。“过去了。”
“她在我心里不单单只是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也不能成为自己,大部分不能比自己价值高,呵,算自知之明吗?自己价值几何,什么事都做不好,无所事事几十年,能为她做些什么,以后代替她去死,也算是有点价值了。”
“别这样说自己,你其实……有点实力。”
“外头打着仗呢。”
“万一拖到得靠决斗制度收场,到时也是我去,民心自然首先想到我。”
“你?快七十的人了,地球人七十岁还决个屁斗,也只能教教人吧。”
“那要不要跟我决斗?正式决斗,去区役所登记,拉见证人,就在大街上决斗。”
“啊!?”
这老太婆认真吗?“啊什么?不敢吗?”
“不敢,我拒绝决斗。”
“就这也配做六级贵族保镖?”
“哦,你张嘴说说,说我不配就不配吗?你算哪根葱呢?”
“那来决斗啊,证明你舍命保护布里托雅那颗心并不虚伪啊。”
“我拒绝决斗!”
“什么!?”
“万一,你也说了正式决斗,万一我,基本上我,我死了,那还有谁会甘愿为她舍弃生命呢?我才不会因为你几句无聊到极致的挑衅跟个剑圣头衔老太婆决斗。”
时代变了啦,老太太,已经不是你十几岁花样年华那阵时讲究逃避决斗可耻的年代了。没有谁再光明正大地为了证明些什么而进行决斗了,那不如专门去找些门生决斗?不响应挑战等于耻辱不是吗?好了,人家响应了,然后又批判、指责说恃强凌弱,按理说找个强者,公认的强者决斗,岂非变成了对面强者恃强凌弱?所以说什么决斗不成文规则啊,什么讲究这讲究那啊,统统一派胡言!决斗制度从来只有一对多或多对一、一对一单挑这两种形式,从根本上,从基础上,从头到尾,由始至终,绝对没有提过什么耻不耻之类制约个人选择的规条,全是一群立于武术顶点并且自以为是之人的一厢情愿。拒绝决斗是每个人的合法权益,从古至今。是你们变了,师匠。“阿姨,时代变了啦。决斗以命相搏,为了证明些什么拿自己条命来作赌注,人活着才有机会做世界冠军,人死掉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说不过你,说不过你。"她说完,无奈地叹好几口气。“凡事总要讲道理,你都多少岁了,和和气气地正常说几句很难吗?说到底啊,即使小妹有意思跟你深造,也得看有那时间没有吧,她肩上担子很轻吗?你以为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担子可能轻吗?你又理解我们些什么呢?”
她根本无法理解住在本家究竟过着什么生活。我是个早就被家族放弃了的人,管吃管住,有点小钱花,只求我不闹事不给家里添麻烦,只有老妈一直想我成家,幻想成家后整个人摇身一变,给家族带来好处,再不济也能辅助小妹。她与大哥相比过得绝对辛苦,各种课程排着队等她上完一堂再接下一堂课,诸如什么月球语几几级、工厂管理、商业谈判等等……甚至我都叫不来名字那些课程、学问,每月行程排得比山顶人还满。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很久以前我就问过她。这种人生有什么意义?别人安排好一切给你走,你只能走别人要你走的路,过得不憋屈吗?她苦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想,不情愿过下去了,又怎样?接着轮到哪个兄弟姐妹顶替我过这种生活?他们离开杜姆就因为这种生活,过不下这种生活。人一世,物一世……别说了。我也不想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只看得见她的武艺天份,却不去了解她的生活。钱,是有钱,下层平民拼死拼活,无非为钱这个死东西,但当有了钱后,又会感叹从前的生活多么简单、质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传很多年了,不知道是谁说的,说得真好。”
剑圣沉默着,面无表情。“要来点小酒?”
我问。“不了。”
“单纯作为防身需求,她掌握那些技巧足够了吧。”
“单纯对付两三个小流氓完全够用了,只怕她下不去手。”
“呵,放一万个心,她绝对下得去手。”
“你又见过?”
“没见过,她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不是所谓人权主义或者不杀人那种人,她看得很透彻,很正道,只要是进入正当防卫区间,格杀勿论。”
“嗯……”“还有什么想说直说就好。”
“住在你家要给钱吗?”
“啊?”
这老太婆怎么跟个怀春少女一样啊。“怎么可能要钱呢?”
我断定地说。“唉,我什么都没带,走得太急了。”
“总之人没事大家都好。你可是这个家的贵宾,也别说单这个家,到哪家陌生家庭去,只要他们认得出你,而且有客房,没有哪家不给你住一两个星期。”
“谢谢你,对不起。”
“对什么不起?”
“好多年没遇到战争了,内心比较挣扎。”
“唉,用不着重申来重申去,我能理解。”
“你之前又没遇到过战争,能理解?”
“多多少少可以理解点你现在的心情。我是一事无成,但绝对不蠢。”
“唔,那既然只有你一个了,又是这种围城状况,我就把毕生绝学传授给你吧。”
“嗯?你还有毕生绝学?哦,得了,两年来根本提都没提过,根本没想过教给我。懂了,淡了。”
“嗯?你当真了?”
呵呵,我完全没当过真。“不当真当什么啊?”
“说说而已,唉,你真是没点幽默细胞。”
“是啊,对门生说说而已?反正我不信。呵呵,问小妹这样那样,我早就该猜到想传授些什么绝学给她了,结果对我只是开开玩笑!”
“不是,你冷静点。”
“你就是偏心!”
“伟大意志!偏心,偏心!?那你又没说错。”
“呵呵,mierda!”
“但情况已经变了。”
“事后弥补已经迟了。”
“不是,你先听我说。”
“听着呢。”
“所谓绝学,无非是些修正技巧,有是确实有,偏心我也承认。”
“只是她跟你没有缘分而已。”
“没有也好。”
“你可变得真够快啊。”
“是啊,想通了,像你说那样,我教会她的东西越多,上课时间越长,反而只会使她陷入危险。”
就跟当时那场决斗一样,掌握的技巧越多,越难控制自己。那位小姐不仅掌握勒·费所有技巧,还配着老太太早年在外国赢来的金属短剑。绝大部分人无缘可见史前金属武器,我想买,有钱买,却没地方卖。对手眼红对手腰上吊着那短剑,提出连短剑也加入到赌注之中。一般来说决斗者身上物品不可瓜分,死亡后需要送还给家人,胜方无权拿取死者身上物品。那时小姐因为自恃掌握剑圣真传,竟然血气上脑,将母亲当年用同样手段刺激对手,杀死对手后赢来的史前短剑加入到决斗赌注当中,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面对着一个道场学生,一般学生,资历年轻到尚未具备资格接受场主指导的学生,眼里根本没有她,看不起对面那位月球人小姐,纯种地球人看不起纯种月球人,当她是一根沉木、浮石。公证人与观众们自发在城外平原地面画下界线,两百乘两百米方格。当今有体育场了,虽然近几十年没有决斗,但若有,会安排到山腰体育场一决生死。那时体育场才刚打稳地基,或者刚推平山地,我不太记得了,决斗过程反而印象深刻,所有细节全部烧进记忆里。地球人态度高傲,即使到了批准悬崖勒马反悔并退出决斗之双方交流环节,亦不屑于与月球人产生任何言语交流。月球人见对手如此态度,自己即使想临阵退缩,也被气得赌气继续决斗。决斗者们就位时,我站在月球人那侧,只有那侧还有点空位,看着她入场。大家都不看好月球人,她只是名道场学徒,而对手则是剑圣之女。月球人自知此次决斗中自己极为不利,携带一大堆武器入场,腰带挂着两支单发火枪,背后四柄短矛,手中紧握强化石剑。两人就位,距离五十米,静待号令。绿火闪烁,光亮将平原染成青绿色。开始!两人不动,岿然不动,互相思考、猜测着对手的惯用套路,组合着应对方法,一出手,便无法后悔。月球人非常在意地球人腰间金属短剑。数百、数千年后依旧泛露着寒光,每任主人都把它保养得很好,即使是相对大家伙容易获取的史前武器,整纳德兰尼亚范围内大约只有五六十柄。到道场,有钱一点的人跟剑圣学习,大多数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一柄金属武器,由史前师傅锻造,自己技艺未精也无妨,喜欢而已,收藏而已,玩玩又不用见血。地球人摆好架势,剑尖朝天,很难透过这迎击架势从中判断出什么来。决斗,往往就是心理战。用近战方式决定胜负的决斗有很多场,大约占不足一成。地球人与混血或月球人一对一决斗时,被拉近距离是件异常危险的事,面对体形、耐力、体力、视力、力量均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甚至两三倍的人种,超能力运用得更熟练,威力更大,对其也难起到什么作用,甚至对同类也没什么屌用,纯粹靠经验、技巧取胜,说到底即是心理战,考验双方心理素质与智慧,提前预判对手会采取何种招式应战。月球人将石剑插到地面,抽出短矛,同样摆出架势威吓对手。相隔五十米,中距离投矛,凡有点经验者都避得开,看得清投矛路径。围观群众阵阵私语。确实,相隔五十米,换谁都没有信心,首先对方是剑圣之女,这无形间带来的心理压力比想象中大得多,其次矛是死物,人是活物,只要看得清投矛手势,就能预判并即时进行闪避,不是十米内短距离速投很难命中一个人。月球人带着四柄短矛进场,先投一柄试试水,弓身,向前用力掷出。地球人见状,往其右方急奔,待矛尖触地,已跑开十米之远。果然没可能,经验上差距太远了,单纯送武器给对手而已。群众继续低声议论。平地上直挺挺地竖着柄半米长之短矛,不拿白不拿。但勒·费无意回到原地拔出短矛,是出自于其傲气,或是自信,不得而知。她往月球人方向缓慢前进,同时小幅挥动剑尖,非常嚣张。观众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句话来。“正面决胜负!偷鸡摸狗!”
喊出此话者,当即被治安员控制住,在其手臂上一刀砍出一道血痕,若有下次再控制不住自己说话声音者,当场砍手示众。偷鸡摸狗……这家伙未免太肤浅了。任何一场决斗都值得被尊重,场上双方都在以命相搏,其生命还能延续多少秒,到最后活着那个是不是自己,无法确定,精神压力之重,非围观者能理解。缩短距离后,能对付、化解投掷武器之手段便只剩下体能素质,也许还能凭一点超能力。勒·费小姐登录在案的超能力有两项,储存电力和火球术,但就目前看来,她既未带燃烧油,亦未带火绒,毫无使用火球术之意。同时,地球人虽然平均胜率较低,但又未至于低得太离谱,他们矮小的身体反而成为一种优势,相对外星人动辄两米二三高,近距离作为目标体积小很多,回避动作有更多延伸空间。仿佛应了刚才那个失言群众的话,月球人握住石剑打算与地球人正面对决。两名女士展开激烈交锋,几招过后,月球人突然往后反跳,松开石剑,双手抽出短矛同时投向地球人,当即令其血溅平原,勒·费腹部顿时打开两处大洞,破裂的肠道与粪便从背后裂口流出。剧痛令其无法思考,失血使她脸色发青,思路扭成乱麻,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想不到。月球人捡起崩口石剑,将地球人头颅敲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