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听着怎么像是查户口?
桑鱼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单亲妈妈,没听说过?”
说不上多重的一句话,却撞得凌绝心头一凛。
“孩子是谁的?”
“你管得着么?”
好像就知道他会问,桑鱼几乎是本能地顶了回去。
这语气,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薄唇不自觉地抿紧,凌绝看了眼前方路口的红灯,侧头,目光转向桑鱼。
审视,试探,这眼神跟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好像能看进她骨头里。
只可惜,他这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桑鱼这张拒人千里的小脸面前一无所获。
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凌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视线重新回到路面上。
可是他的心情却再也没法平静了。
为什么她的资料里,只字不提她还有个孩子?
*
市局,会议室。
忙碌了整整一个月,月底的总结例会上的总体氛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人仰马翻。
负责记录的女警顶着两只大熊猫眼,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其他人更好不到哪去,几名刚从外地赶回来的刑警直接就趴桌上睡着了。
体谅这阵子工作压力大,大家伙都不容易,韩局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反正这种例会就是走个形式。
“这次公安厅组织的三防三打任务,还要持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日子大家一定要拿出最高昂的斗志,力图将犯罪率降到最低,保证人民群众的人身和财产安全……”
韩局在上面照着稿子念,桑鱼在下面翻着本子看。
只不过,她看的是自己的记录本。
她有个习惯,每个案子,每具尸体,她除了上交官方格式的报告,还要另外记录一份。
跳出了官方的条条框框,她总是会在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图文记录中查到一些细微的线索,有时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线索穿起来,就会形成一条更加完整的证据链。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韩局照本宣科的声音,有那么几次,桑鱼甚至怀疑韩局是故意念成这个调调儿的,因为他说话的节奏跟身边几个刑警的鼾声出奇的一致。
咚,咚咚。
桑鱼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敲门声。
声音不大,一长,两短。
这个敲门声让桑鱼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习惯了局里那些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这种淡然从容的声音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了。
在韩局说了进来之后,会议室的门开了。
桑鱼觉得自己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和大家一样穿着警务制服,但是同样松松垮垮的警服套在她身上,却显得她格外窈窕,玲珑的曲线,优雅的姿态,仿佛一阵清爽的风,吹进了昏昏欲睡的会议室。
桑鱼能感觉到身边几个睡梦正酣的男刑警稀里哗啦地醒了,能感觉到所有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女人的身上,能听到女同事们在窃窃私语,可是她还是觉得这女人的出现简直就是一场完全不靠谱的梦境。
最后缭绕在她耳边的,是韩局例行公事的声音。
“对了,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事啊,这位是华曼姝,是隶属公安厅犯罪心理学研究中心的研究员,特意来到我们市局实习的,大家掌声欢迎!”
桑鱼机械地和大家一起鼓着掌,她看着华曼姝,对方环视了一圈会议室,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好了,好了。”韩局抬手示意,让几个兴奋地两眼冒光手掌拍得啪啪响的男同事停下掌声,继续说道,“莱登国际酒店的男尸案,尸体身份已经查明,鉴于此案的特殊性,我们请华研究员做一下分析……”
下面又说了什么,桑鱼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华曼姝,公安厅犯罪心理学专家……以后在市局实习……她的新同事……
直到会议结束,桑鱼始终处于魂游九天外的状态。
身边的同事三三两两地起身散去,她才赶紧收拾好东西,跟着人流一起走出去。
“桑法医,请你等一下。”
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桑鱼调整一下表情,才缓缓转过身。
“有什么事吗?”知道对方的本事,她的脸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绷得死紧,生怕漏出一点点情绪。
华曼姝单手抱着文件夹,身姿娉婷地朝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姿态优雅地伸出了右手。
“我叫华曼姝,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请多关照。”
桑鱼盯着那只白皙柔嫩的手,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浮现起第一次遇到华曼姝的场景。
是在网球俱乐部,两个人代表各自的贵族高中参加决赛,最后一局她抓住对方的一个小失误抢到了赛点,赢下了比赛。
赛后,华曼姝踩着绿茵茵的草地走到中场,隔着网伸出一只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我叫华曼姝,你呢?”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次握手的感觉,女孩的手柔韧而有力,因为刚刚打过球而汗津津的,滚烫的热度,一如她们之后的友谊……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桑鱼觉得,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了。
她的恍惚没有逃过华曼姝的眼睛,她微微挑了挑眉,轻声提醒道:“桑法医?”
桑鱼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华曼姝,正碰上那双洞察力十足的眼睛。
“桑法医,你在害怕。”她的微笑里多了几分揶揄,“你担心什么?”
笃定的语气,却换来桑鱼浅浅的一笑。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没有剑拔弩张,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紧张。
桑鱼的笑容未达眼底,只是那么定定地望着华曼姝。
“我担心的是,你会害怕我的手。”
她缓缓伸出了手。
华曼姝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记忆里那双画油画的手,如白玉般柔嫩的,如柳叶般纤细的,手指上偶尔会沾染着没洗干净的色彩与颜料的,那不是桑榆的手。
眼前的双手指尖圆润,手掌上是没有血色的白皙,冰凉凉的,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液的味道。
这是一双法医的手。
她真的要跟这双手握手吗?
华曼姝脸色骤变,停留在半空的手臂瞬间缩了回去。
似乎预计到了她的反应,桑鱼收回双手,笑容一成不变。
“我叫桑鱼,以后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