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永方并不是在溜须拍马，当初被掳来南洋的时候，他心中也十分愤怒和不安。他原本以为朱慈爝就是南洋上的海盗，他们孙家是因为得罪了人，才沦落至此。可是当孙家一群人从船舱下登岸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改变了想法。孙家的几个姐妹，被分配到了纺织厂。又因为二妹妹孙薇会刺绣，所以还去了精品组。大户女子，每日里学刺绣是最基本的，但在她们的观念里，这不过是让夫家高看一眼的筹码罢了。这些刺绣的手艺，不过是女子身上无足轻重的东西。但是在阿鲁苏丹，会刺绣是一门很好的活计。不仅仅能够养活自己，甚至还能开班授课，教授其他女子。工厂不仅每月固定给他们发薪水，还会提供相应的福利待遇。但最重要的是，孙家的每一个人到这里，都是自由的。朱慈爝当初在船上说的那番话，顶多算是恫吓而已。他不是个喜欢连坐的人，更不会真的要他们为孙老爷做的事偿还代价。但是想过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肯定不可能了。每个人都需要劳动，但是劳动也带给每一个人尊重。或许对男人们来说，这份尊重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对所有的女眷而言，只要呼吸过自由的空间，几乎很难有人还会对这里产生恶感。而对孙永方而言，他也是慢慢被妹妹说服的。反正怎么也离不开这座海岛了，还不如想办法尽量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孙永方识字，当初要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说不定是能中秀才的。会认字，读过书的人，学习朱慈爝的那一套简体字和白话文章也就更快。毕竟死记硬背，就连四书五经这样的大块头都能背下来，还要连同经义和注释都要烂熟于心。这不仅仅是靠勤奋和苦工就能做到的，非要一点过目不忘的天赋不可。孙永方也正是靠着这一点天赋，很快就将朱慈爝的课本给读熟了。而且孙永方可能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科举人，但对朱慈爝的教材，却把握的很好。这些如同日常说话一样的白话文，只要略微有一点技巧，就能倒背如流了。孙永方将这套背诵方法分享出去，很快他自己毕业后，成了更低年级的老师。在他手底下的学生百分百的几个之后，孙永方又一次成了高年级的教师。半年后，孙永方也参与了这次的封赏晚宴。朱慈爝并不在意对方的来历，更在意对方做了些什么。“如今阿鲁苏丹一共有三所学校，学校的学生有四百多人，教授的学科很杂，里头的技术人员太少。”

“但是基本上整个苏禄苏丹，扫盲率大概在百分之四十。”

孙永方说道。“百分之四十，还是太少了啊。”

朱慈爝叹了口气，已经两年了，结果别说是可用的人才，在扫盲上竟然还是如此艰难。但冯士淳却露出了震惊神色，“殿下，这……这已经足够多了！”

读书向来是金贵的事，一个举人，可能一生都不事生产。每天要做的就是考科举，读书，也就是说全家都要供养这一个学生。许多寻常百姓家里，能够有一个人会认字，都已经算是了不起了，日后去做账房，那也是有人抢着要的。“哈哈，那不一样。”

朱慈爝大笑了起来，“我要的又不是万里挑一，能够考上状元的人才。”

“人人都会识字，会算术，就能懂这世上最基本的道理。外出找工作，就认得契约，不会被人骗。”

“长此以往，这群人里才能慢慢的生出人才来。难怪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条路，恐怕还难走得很。”

朱慈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其实很多学生，之所以没办法学下去了，是因为如今家里急着让他们去干活。”

“学校虽然不收餐补费用，学费也十分低廉，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将孩子当做青壮劳力。总是在学校混日子，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浪费。”

孙永方直言不讳的说道。众人顿时略微沉默了一下，气氛也变得冷硬起来。如今能够坐在这王宫之中，接受封赏的，要么便是从前的旧官员，要么就是如同孙永方这样，最近才崭露头角的新人。但不管是新人还是旧人，大家都知道这是论功行赏的晚宴，谁也不会这么不识抬举的在朱慈爝面前说这些。就连冯士淳都微微沉下了脸色，“现在并非殿前对奏，孙大人僭越了。”

“你若有折子递上来，到时候太子自然会批阅。”

“我一直想找机会递这封奏折，只是我的上官却警告我，不要徒劳招惹麻烦。”

“这次机会难得，还请太子和冯先生恕罪。”

孙永方沉声说道。原本就有些安静的宴会，这下顿时更加寂静了。一开始众人的目光还停留在孙永方身上，现在听着对方的控诉，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动声色的落在了另一人身上。对方已经五十来岁，年纪不小了。这是苏禄苏丹现在的教育司司长，也是这三所学校的校长。对方原本是向明岛白家的人，原本是在白家家塾里当先生的。当初朱慈爝攻城略地，别的都不缺，最罕见的就是汉人百姓。向明岛的几个家主，一开始还对朱慈爝抱着戒心，但是没想到对方的地盘竟然越来越大，而且对朱慈爝来说，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是汉人，能用得上，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加上白家举荐的这位老先生，的确有几分本事。对方渐渐做成了教育司的司长，却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竟然公开被自己的下属给举报了。白长鸣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殿下，臣……臣也是一番好意！”

“对方提出来的奏折，要求学生们读完书后，可以参与考试，然后进入政府部门。以后各地招工，也必须要有文凭，否则寸步难行！”

“如此国策，牵扯太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