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娆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阿娆……”这时,宣沛那儿传来微弱的呼唤声。千娆赶紧来到宣沛身旁查看,只见他悠悠醒转,脸色已好了许些,身上汗津津的。
野外风大,千娆怕他再受风寒,替他擦去身上汗水,又拿水袋来给他喂了些水喝。
千娆回头看看姜榆,却已不见了姜榆身影。
这老头,她想,也不帮我把宣沛扶回家去。
“宣沛,”她问,“你好些了吗?”
宣沛点点头,说:“身上有了些力气,胳膊也没那么疼了。阿娆,你没事吧?”
千娆眼眶一红,说道:“我有什么事。宣沛,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宣沛虚弱地咧嘴一笑,说:“我福大命大,死不掉的。阿娆,是你帮我解毒?”
“我哪有这个本事,是姜榆那个老头救了你。”
“他现在人呢?”
“唉,走了。宣沛,你能站起来吗?”
“可以。”
千娆扶着宣沛站起身,宣沛辨了辨南北,便指引千娆慢慢往岿石村的方向走。
千娆心灰意冷,说道:“唉,我可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会?”宣沛赶紧说,他气力不足,有些气喘,“阿娆,你跟我在一起,本就,不需要辨识方向,你若会辨方向了,岂不显得,我无用了?”
千娆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宣沛看她半头残发,好生怜惜。千娆摸了摸头,问:“是不是丑得很?”
“不是不是,”宣沛忙说,“阿娆你怎样,都好看。都怪我没有,护好你。”
“怎么能怪你?”千娆说,“你自己还伤成这样。”
“都怪我,平日练功偷懒,”宣沛兀自反省,“阿娆,我以后一定,刻苦练功,教谁也不能,欺负你。”
“瞧你这气喘的,”千娆道,“你快别说了,天都黑了,赶紧回家要紧。”
宣沛这才闭了嘴。
两人的位置离岿石村其实已很近,千娆搀着宣沛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渐渐认出路径来。到了村口正好遇上同样此时回村的九灵,九灵见了二人,便爽快地上前来帮着搀宣沛。
“沛兄弟,”她说,“白天看你出去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怎么到了晚上回来就这蔫样了?”
宣沛十分惭愧,说:“都怪我学艺不精。”
“诶,这有什么,”九灵说,“谁还没个认栽的时候。诶,娆妹妹,你这头发怎么了?”
宣沛愈加惭愧,又说:“都怪我……”
“赶紧打住,”千娆打断道,“还说个没完了。”
宣沛果然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千娆看九灵手里又提着一包药材,她此时愈发对那姜榆充满疑惑,问:“你又给两位老前辈抓药去了吗?他们怎么就需要这么多药呢?平时也不见他们替人诊治,莫不是他们自己生了什么病?”
“他们能生什么病?”九灵道,“这是给那姬桑抓药炼仙丹呢,要不然百来岁的老太条儿这么顺?”
千娆想起姜榆说起的“长生不老”,更是疑惑,问:“是什么仙丹?能有用吗?”
九灵机灵地一笑,说:“那我不知道,我也没吃过,小娃儿不能吃的。”
三人上了山进到院门,叶云泽迎了出来,看到千娆、宣沛的模样微微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就是遇到了歹人。”千娆抢在宣沛说话之前说道,并给宣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
叶云泽便也不再多问。千娆将宣沛往他手里一塞,就冲进屋子,躲进了房间。她点亮屋里的蜡烛,挪到梳妆台前,看镜中的自己。
只见有一半的头发齐肩断了,乱蓬蓬地散落在肩头。
千娆鼻子一酸,泪水便滚了下来。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千娆一扭头,原来是南宫珉儿站在了门外。她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一手扶着门框,神色倦怠但祥和。
想起姜榆的嘱托,千娆忽然止住了抽泣。
“娆儿,”南宫珉儿说,“我来看看你。”
千娆瞥了眼她的手——纤巧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有力、分明的指节。
南宫珉儿轻轻走进屋来,她抚了抚千娆的头发,叹息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头发。”
她教千娆坐了,拾起梳妆台上的发梳,细细地替千娆梳理发辫,道:“可把你哥心疼的。——别说他了,我看着都心疼。本说教你和宣八公子下山散散心去,谁料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宣八公子胳膊上好深的毒伤,好在那毒总算已排出许些。”
千娆想起宣沛举着受伤的胳膊抚摸她断发的模样,清澈的眸子里那疼惜的神色使她不禁动容。她取出宣沛送的发簪,递给南宫珉儿道:“嫂嫂,你帮我把这簪子戴起来罢。”
这还是千娆第一次叫嫂嫂,南宫珉儿微微一怔,旋即接过簪子,赞道:“真好簪子。”她替千娆梳了新发辫,将簪子插上,又赞道:“这簪子一戴,脸色都亮堂了。”
新发辫精巧别致,恰好将断发全隐藏了起来,再有宣沛的簪子锦上添花,果然将千娆衬托得美艳非凡。千娆兴冲冲地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看,深感焕然一新,喜道:“嫂嫂,你的手真巧,以后还替我编编头发罢。”
“你既喜欢,我常给你编。”南宫珉儿笑道。
千娆看她可亲,便觉姜榆的嘱托可行,她拉南宫珉儿坐下,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怎么,娆儿,”南宫珉儿握住千娆的手问,“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好大的烦恼,”千娆道,“我哥与川哥哥势同水火,我简直……烦恼死了!嫂嫂,你就不烦恼吗?”
南宫珉儿闻言,面上的笑意却就慢慢退去,拉着千娆的手也慢慢松了。
“你是说叶寒川吗?”她说。
“对啊!”千娆道,“眼下川哥哥被污蔑成金眼,遭全武林通缉,根本无处遁形,我就万般烦恼了。但我知道,川哥哥他决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万一他破釜沉舟,来找我哥的麻烦,那如何是好?嫂嫂,你此时身子不好,帮不上我哥,反而还要……成了他的拖累。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何曾没有想过,又何曾不担心呢?”南宫珉儿叹息道。
“你既担心烦恼,怎不劝劝我哥呢?”
“劝?”南宫珉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如何劝?”
“你听我说,嫂嫂,”千娆咽了下唾沫,接着道,“你别听外面把川哥哥传成什么样。其实川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与我哥作对,也不过是因为我哥攀附宣家,想要在武林中博取名望。只要能劝得哥哥归隐,川哥哥肯定不会再……”
“凭什么?”南宫珉儿忽生硬地说。
千娆一愣。
“你叶家本也是武林名门,先人一时糊涂,将百年基业旷废,那便罢了。”南宫珉儿细语说着,神色却异常坚毅,两边脸颊微微发红,“师兄不过是另起炉灶,想使叶氏重返往日荣光,这有什么错?他叶寒川胸无此志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阻挠师兄?这对师兄难道公平吗?”
“这……”千娆对其中缘由不甚了了,语噎半晌,才无力地说道,“川哥哥必然有他的道理,这我是知道的。”
南宫珉儿轻叹一声,接着说:“我何尝不希望师兄平平淡淡,平平安安?但就算他肯听我一言,勉强收手,可他心里永远也不会快活的,这亦非我所愿。”
“可这总比……总比性命不全来得强罢。”
“娆儿,你怎么还不明白,”南宫珉儿道,“我岂能看着师兄郁郁不乐?我只盼着师兄夙愿得偿,此生无憾,那要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就算叶寒川手段高明,那又如何?我的身子不日便可恢复,叶寒川即使完好之躯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就算……就算一朝失利,使我粉身碎骨,我亦无悔。”
千娆闻言,只觉毛骨悚然,脱口道:“那你腹中的孩儿,也随你粉身碎骨吗?”
南宫珉儿脸色一变,随后又沉静下来,说:“孩子生下来,长大后若知他的父亲有这样一段冤屈未得伸张,他又怎能快活?这辈的事这辈了结,孩子生下来才清清白白,不然,又何必生他在这世上受苦?”
千娆一阵无力,暗想:原来珉儿也早知其中利害。她看上去温温存存,实际上却不肯相让半分,心里就是想帮着我哥与川哥哥死磕到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南宫珉儿!我还如何劝得?
“嫂嫂!”她道,“时候不早,您请歇着罢!”
南宫珉儿一言不发,站起身便出门而去。
千娆看着镜子中南宫珉儿编的发辫,真是万般烦恼。她走出房门,见隔壁宣沛的房间亮着灯火,不知不觉走了进去。
宣沛正坐在桌边倒水喝。千娆见屋里没别人,连忙上前替他倒水。宣沛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痴了。千娆噗哧一笑,问:“好看吗?”
“好看,”宣沛痴痴地说,“果然好看。阿娆,你是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