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魔煞现世（中）
高楼之上，雕栏边风景最好的位置，小医仙拍桌而起，瞪圆了眼睛望着坐在他对面黑袍金簪花枝招展的男人，“可，可......可我师父他已经死了呀！”
男人笑笑，“他没死，今天早上他还在这城中。”
阿柒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过了很久，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你要如何寻他？寻到了又要如何？他既然知道你要找到寻仇，肯定早就逃出城去了。”
滕遇洋冷笑，“不错，他已经逃出城往西面去了。可他是魔，道行再高的魔也不能将魔气掩盖的一干二净，顺着魔的气息便能找到他。天涯海角有时尽，他还能藏到哪儿去？”
阿柒立马质疑道：“世上魔者千千万，你怎知道那气息就是他？”
“不知道，那就见一个一个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百姓斩妖除魔，权当行善积德了。”滕遇洋靠在椅中悠闲道，看起来竟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阿柒：“......”
小医仙咬着嘴唇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劝道，“那个......遇洋兄，冤冤相报何时了？人生如同东流水，奔流到海不复回，还是珍惜眼下好好过活，切莫让仇恨迷了心智。”
滕遇洋：“......”
见他无动于衷，阿柒又接着循循善诱，“享一世安稳日子也属难得，何必要每天打打杀杀呢？你，你不是说喜欢这临川城？而且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在这城里开一间药铺，每日采药烹茶悠然南山，多赚一些，还能买你喜欢的金钗金珠金宝链——”舌灿莲花口若悬河，恨不能使尽浑身解数将他留下。
而蛇妖最终还是放下茶杯，微微勾唇凉薄一笑，不紧不慢道：“抱歉，恕在下不能守约了。”
小医仙呆坐在原地，满脸荒芜的表情。
半晌才空洞道：“你为何一定要寻仇？”
滕遇洋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仿佛在说与你无关。
于是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窗外枝头盛放的广玉兰都快要凋落。
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来，滕遇洋喝净茶杯中的最后一口，起身准备离开。而也是此时，一直坐在他对面静默无声的小傻子忽然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若无其事地扬起一个无比灿然的笑，甜甜道：“好，那我便随你去寻他。”又是那般不问世事一派天真的语气。
滕遇洋被他那张过于灿烂的笑脸和与之不符的空洞的眼晃得愣了愣。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似是毫不在意他的毁约和背弃，阿柒仰起脸来望着他，琥珀般的眼睛漆黑澄净，仿佛顾自絮絮言语，“......也是，一直待在这城中，你总会觉得腻的。”
“正好，我也想同你一起去天涯海角到处看看。”
滕遇洋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沉默地起身离去，似是给了一个默许。
于是，几日之后，老妖怪便就此悠闲地踏上了寻仇之路，还拐了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医仙做备用粮。夜尽天明，晨光微熹，一人一妖，一车一马，伏着行囊出城往西去。
小医仙蹦蹦跳跳，身上挂满了铺盖包袱和那个快比人高的大药筐。滕遇洋倒是空着两手一身轻，却也丝毫没有体贴地帮他分担一些行囊的意思。
而那傻子并不在意，一路走，一路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地同他攀谈，仿佛他们不是去降魔，而是去踏青游玩。
“遇洋兄遇洋兄，听说再往西三百里，将有一处傍水而生的江南小城，一位曾去游历的道友说，那里的河蟹鲜美，风景极好，城中处处都是水路，百姓撑船而行，捕鱼为生，到了这个时节，还有大片的荷花塘可以看......”阿柒喋喋不休地说着，似乎已全然忘了他们是来做什么，满心只有那个风景极好傍水而生的江南小城。
话语间，二人已出城几十里，身处城外一片密林之中。
待行到密林深处，四下无人之时，滕遇洋忽然停下了脚步。
阿柒话语一顿，仰头疑惑地看着他：“遇洋兄？”
滕遇洋没说话，只向他递来了一只手。
阿柒愣了愣，心领神会地牵住了那只冰凉的手，下一秒，竟整个人都腾空飞升了起来。耳边风声渐浓，阿柒惊讶地看着脚下离他越来越远的树林和土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滕遇洋道：“你竟还有这等本事！”
虽说堕妖之后没有了仙籍，腾云驾雾是行不通了，但好在法力还在，御个风代个步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只是远不如当年脚踏祥云来得威风，也没有那么迅速。
就这样一路仔细分辨着附近空气中残留的魔气，御风而行了半日，脚下层层叠叠的茂密山林中忽然出现了一片扎眼的土地——像是一片茂密的绿中忽然被剃秃了一块，露出了干涸的黄土。
滕遇洋眯了眯眼，乘风而下，离近了才发现这地方并不是被剃秃了，而是一座建造于密林之中的城池，只不过整座城池瘴气弥漫，从上方看去，便像被一块灰色的布笼罩着一般。
双脚久违地落回地面，阿柒一时有些站不稳，伸手扶着身边的蛇妖，仰头去望面前普普通通的城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看。”滕遇洋伸手给他指了指城门上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不清的字样。
阿柒抬手拢在额前，眯起眼努力分辨起来：“......南......蕲县？”
“没错。”
“师父会在这里吗？”阿柒问。
“这里瘴气很重。”滕遇洋也只是含糊道。
无论是在临川还是这里，他一直能察觉到那人的气息，虽然微弱，而且若隐若现忽远忽近，但他应该没有认错。
正要往城内走去，滕遇洋忽然瞥到城门口一抹高大的身影。肃杀威严的三尖戟从不离手，银白软胄甲上隐约显现出白虎图样的家纹。
“那不会是......”滕遇洋脚步一顿。
“哎呀！”正愣怔着，身边的小傻子突然低低哀嚎一声弯下了腰，抱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模样。引得滕遇洋立马收回视线向他看去。
“怎么了？”滕遇洋皱眉。
“呃，可能是昨天夜里吃坏了肚子，突然好想方便一下......”阿柒白净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他。
蛇妖无奈，“那咱们现在进城去寻一个......”
话没说完，就见阿柒从背上卸下了自己的大药筐，捂着肚子往不远处的树林奔去，“来不及了！我去那边的林子里解决一下！”说罢，转眼便兔子似的消失在了树林中。
讲究惯来了的蛇妖颇为不耻地皱起了眉，却也拿他无法，只得拾起他扔在地上的大药筐，先一步往城中走去。
可谁料他刚将药筐甩上肩头，一转身，就见一柄银白的三尖戟直直抵在他眉心。往前一步，就是灰飞烟灭神形俱陨。
滕遇洋一愣，随即望着眼前身着银白软胄，神情威严的英武之人没心没肺地笑开。一如三百年前阴阳怪气地嘲讽语调，“哦，这不是西宿监兵白虎神君？百年未见，别来无恙乎？”
没理会他装模作样的亲切笑意，殿玦还是和从前一样铁面无私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肃穆神情。手里的刑天不留情面地指着蛇妖的面门，寒声道：“本君还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滕遇洋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白虎神君找我何事？”
“自然是诛你。”
“以何罪名？”滕遇洋冷笑。
像是不理解他为何这么问，殿玦微微蹙起了眉，理所当然道，“你已堕妖，被封印时姑且不谈，可现在既已破封而出，天界便不能任由你为祸人间。”
话音方落，却见眼前这只令人厌恶的蛇哈哈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滕遇洋笑弯了腰，而后抬手轻轻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眼泪，掀起眼皮瞥向他道，“白虎神君如何认定我已堕妖？”一如三百年前的刻意挑衅。
“你——”刚义正言辞地吐出一个字，殿玦却忽然顿住了，猛地睁圆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滕遇洋，久久没说出话来。
“我身上并无妖气。”滕遇洋挑眉，笑弯弯地替他答道。而后伸手放肆地拨开了殿玦抵在自己眉心的刑天枪尖。
“难道白虎神君想公报私仇滥杀无辜不成？更何况——”蛇妖收敛了笑意，刻意拖长了语调冷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神君大人似乎还欠我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