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镇妖塔(中)
“师父说了,这妖尝过了血腥,若不镇压迟早有一天还会出来害人。可那日为了封印此妖,师父耗尽法力元气大伤,险些变成那妖物腹中另一堆白骨,即便日后极力修养功力也再恢复不到从前。师父的力量每弱一分,那塔中妖物便愈强一分,现在师父已经......”话语间那大弟子已几度哽咽,讲到最后干脆掩面跪地痛哭了起来。
其他小道士见状,也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应景似的一齐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泪。
“师父......师父是被那妖物所害吗?”一个小道士哭泣着问道。
那大弟子点了点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师父第一次发病开始,我就有预感,此事大抵和那妖物脱不了干系,直到前几天.......”他顿了顿,忽然伸手缓缓卷起了自己的道袍袖口,几个小道士们见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小臂上自腕间蔓延开了一片蛛网一样的黑紫经脉,和他们师父最初发病时的一模一样。
“师父已经走了,想必我也时日无多,若真叫那塔中的妖孽出世,恐怕我们道观的子弟都不能幸免。”大弟子突然跪在滕遇洋面前道,“我死了不要紧,但二位如果真是高人,还请救救我的师弟们吧。”
观内的气氛霎时变得悲壮起来,一群小道士们乌泱泱地围到了他们的大师兄身边,一边抹泪一边“师兄师兄”的叫着。连阿柒都受这股气氛感染,红着眼睛拽了拽滕遇洋的衣角,仰脸祈求道:“你那么厉害,就帮帮他们吧。”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说了不管么?”滕遇洋抱着胳膊麻木不仁地冷眼看着这群哭哭啼啼的人,一句话却如同定海神针一般顿时让院子里这群眼泪如洪水泛滥的凡人们止住了哭声,瞪大了眼睛如同看到了生的希望。
于是在小道士们感恩戴德三拜九叩的欢呼中,滕遇洋和阿柒当晚便在道观中住了下来。
入夜,酒足饭饱后,阿柒还是一如往常不辞辛劳地将他的小药炉点了起来,一边煎着他那漆黑苦涩不知名的汤药,一边回味着刚才晚饭,赞许道:“这道观破归破,伙食竟还不错。”
炉上的药罐“咕嘟嘟”地冒着热气,许是道观的厢房狭小,今日的药味似乎比往日还要苦些。
滕遇洋站在敞开的窗边看着外面漆黑如洗的夜空,入秋的寒风直往屋里灌。
“遇洋兄,在看什么?”阿柒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凑了过来,挤在他身边也仰起脸来往外面看。
“今日是晦月。”滕遇洋不知何意地懒懒道,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傻子垂眸轻轻吹着自己碗里的汤药,而后小口小口啜饮而尽,仿佛他喝的不是什么光闻起来便觉得难以入口的药,而是加了蜜的佳肴。
“哦,原来是晦月。”舔舔嘴边残余的一些药汁,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冲他甜甜一笑。
滕遇洋沉沉的眸子一转不转地望着他,他便去望外面的天,道:“咱们什么时候办正事?”
“今晚子时。”
“为什么偏偏是子时?”
“晦月子时,是魔最弱的时候。”滕遇洋道,明明还是那副淡漠的语气,却似乎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不信?”
阿柒笑笑,还未答话,便见滕遇洋突然俯身,冰凉的唇轻轻在他唇上覆了一下。
阿柒愣了一下,手里的碗没拿稳,落在地上“咣当”摔了个粉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向来只有天真愚钝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愣怔半晌,还算淡定地扯起嘴角同他笑了一下,“遇洋兄这是做什么?”
滕遇洋挑眉,冰凉的手指十分暧昧地点了点他柔软的嘴唇,“我只是好奇,你总喝的这药是什么味道。”
阿柒垂眸看着他的指尖,平静道:“寻常的补药罢了,你若想喝,下次我帮你也煎一份。”
“好啊。”滕遇洋哼笑。方才在傻子唇上沾染到的一丝药味在唇齿间渐渐漫开,和想象中一样难以下咽的苦,余味中又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冷香味。
......
晦月无光,也不知何时才到子时,只能靠滕遇洋心里默默估量着。就在阿柒倚在桌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滕遇洋波澜不惊的声音,“子时到了。”
“唔?哦......”阿柒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来,眼睛还未睁开,伸手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前走去。
还未走出两步,又被滕遇洋伸手拎着领子勾了回来,“门在这边。”滕遇洋见怪不怪道。
拎一盏纸灯笼走出厢房,秋风吹来,观院外的山中满山树叶沙沙作响,愈显得这座死气沉沉的道观萧瑟阴森。滕遇洋并没有直奔那座戾气冲天的镇妖塔,而是步履悠闲地沿院墙在整座道观里逛了一圈。阿柒缩着脖子紧紧跟在他身后,“嘶嘶”地搓着衣衫单薄的肩膀,显然被冻得够呛。
自厢房行至院墙东南角,滕遇洋随手拨开墙角的一处荒草,阿柒配合地举着纱灯往前一照,一片纠结凌乱的枯草中歪歪扭扭地插着一排再寻常不过的净化结界。这种以白纸剪裁后微施法力就可以做成的结界于凡间的道观、寺庙中十分常见,置于建筑四方可净方圆十里的地土,驱除低等的邪灵精怪。虽说道行粗浅修为低微,但好歹也是人间半个混吃等死的小医仙,这种结界阿柒自然是见过的,所以并不觉得有甚稀奇。
可滕遇洋却盯着这个结界定神看了很久,才起身继续往前走。此时那镇妖塔距他们只隔了一道月门,滕遇洋却还是没有往镇妖塔的方向去,而是再次不辞辛劳地绕了半圈,行至院墙西南角的墙角前,再次踢开墙角前的荒草看了看。这回,便是不用步行着一一去看也知道,其余两处荒草掩映的墙角中必然也都插着一个净化用的纸做结界。
阿柒冻得瑟瑟发抖,莫名其妙地陪他绕了着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哆哆嗦嗦地问道:“遇洋兄,这么冷的天,咱们不去镇妖塔里除那堕魔的妖物,在这里闲逛什么?”
滕遇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脑袋,懒懒道:“亏你也是那魔头的徒弟,看了这许久,就没发现这结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咦?”阿柒微微瞪大了眼,拎着灯笼凑上前去仔细看了起来,可怎么看都是那几张白纸,怎么看都是那几根木棍,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许是被他蠢得看不下去了,滕遇洋伸手将其中一个纸扎的结界一转,阿柒才顿时恍然大悟,一惊一乍地叫道:“原来这结界是反的!”
“不错,”滕遇洋点头,“这样低级得连只鸟都拦不住的废纸,若面朝院墙而置,便是寻常道观中常见的装饰。不过,却鲜少有人知道,将这结界背朝院墙反置过来,便可以反将邪祟瘴气困在院中。”
“原来如此,”阿柒面带愧色地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钦佩道,“想不到那几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道士竟还有这般学识,嘿嘿,是我不该以貌取人......哎呀!”话未说完,脑袋又被忍无可忍的滕遇洋重重弹了一下。
“几个其貌不扬的简易结界却能将这样浓烈的瘴气全部封在观中而不漏分毫,若那几个小牛鼻子能有这般法力,还用这样哭爹喊娘地求我们作甚?”
傻子有些委屈地看着他,“那,那这结界是何人所放?”
滕遇洋却没有再回答他。
这种低等的结界能净化的只有低等的邪灵,相应的,反置过来能困住的自然也是相同的货色。按这结界的威力来看,放它的若是神,最差也是和滕遇洋的修为半斤八两的神;放它的若是魔,恐怕便是滕遇洋也难对付的魔了。
毕竟他百年前元气大伤法力失了大半,现在又由仙堕妖动起武来诸多不便。万一动静太大被天界那帮闲着没事儿就等着看热闹的察觉了,必然又会有一个殿玦那样六亲不认顽固不化的毛头小子舞刀弄剑地跑下凡来嚷嚷着捉他。若是禹渊在手兴许还能搏上一搏,可眼下赤手空拳,还是自己乖乖束手就擒少受些没必要的折磨罢。